2033年，瑞士苏黎世，平安夜，小雨淅沥。


    殊不知，雨夜温柔刀，刀刀夺人性命。


    一辆复古保时捷911平缓地停在一家超奢华宫殿酒店门口，身着制服的礼宾员熟稔地拉开车门。


    顾黎安的缎面礼服鞋轻踩了一下微微潮湿的地毯，就在宽阔雨伞的保护下，鱼一样滑进了宴会厅。


    典雅的宴会厅庄重奢华，但放在欧洲古城不足为奇。


    真正斥资巨大的，是专为这场宴会定制的香氛科技改造。


    数十米的挑高穹顶内置大型静音香氛机；墙面内嵌金箔雕花和丝绒壁挂，间隙以立体香膏涂层填充；意大利真丝桌布毫不吝啬地铺陈开，数千个无烟香氛蜡烛排成排，无声无息地向外发散香波。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气息，来自瑞士小众沙龙香品牌“DéjàVu”这一季的主打香水“雨林晨祷”。


    DéjàVu源自法语，直译为即视感，强调香水致力于带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真假难辨的全方位体验。


    “雨林晨祷”是顾黎安打磨了三年的重磅作品，一经推出就取得了重大成功。


    网友评论：


    “这是通感魔咒。”


    “这不是普通的热带风味香水，好像一个虚拟穿越机。闻到它，你仿佛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看到深棕色的泥土墨绿色的草木交织在一起，听到头顶的鸟鸣，感觉到远处野生动物环伺的危险。“


    “足不出户，享受亚马逊雨林徒步的惊险浪漫。”


    上市3天内，征服瑞士；半个月内，席卷西欧；1个月内，横扫全球主流社交媒体，美/澳/加等地一瓶难求；3个月内，收到各大陆一线投资机构的融资邀约。


    顾黎安略略估算，无论和哪一家合作，自己持有的股权在这轮融资后，都足够让她归隐山林，做三辈子富贵闲人了。


    手机铃声响起，联系人显示未知。


    顾黎安面无表情地直接挂断，转手轻车熟路地报了个警。


    滴。滴。滴。


    短信提示音又吵闹。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


    第一条，来自在偷偷掏空她父亲家业的叔叔。


    第二条，来自和叔叔沆瀣一气但一直装模作样的堂弟。


    第三条，来自在顾家陨落后直接发条短信退婚的前联姻对象。


    一个个都是拿出来鞭尸都晦气的赛博干尸。


    曾经把她踩在地下蹂躏，大放厥词。等到DéjàVu大杀四方后，又几次三番暗戳戳地托人递话。被明确拒绝之后，三人干脆办了几十张不记名电话卡，隔三差五地轮番轰炸。


    顾黎安现在想起，已经完全不会心痛了。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她不想浪费时间寻仇，只想把命运的滚轮没日没夜地向前推动。


    做人，第二要紧的是姿态体面。


    第一要紧的，是上桌吃饭。


    宴会厅内已经微微热络起来，觥筹交错间，弥漫着按耐不住的躁动。


    DéjàVuD轮融资签约仪式兼庆祝晚宴，就在今天！


    3小时后，顾黎安，DéjàVu联合创始人，身价会毫无意外地飙升至千万瑞法。


    从打工人到资本的跨越，就在今天！


    陆续有人端着香槟提前向她道贺——


    曾经在在网上带节奏说她作品网红的调香师前辈：“恭喜你Elaine啊，这么快就取得商业成功，以后不愁混不进苏黎世名流圈子。杂志约稿安排了么？我跟你说这些都是有圈子的呀！我可以……”


    偷偷给她寄送客户的样品做手脚的前同事：“亲亲黎安，听说西班牙工厂被洪水淹了，供应链压力大么？看着好让人揪心……我新交了男朋友，可以介绍澳洲本地的工厂资源给你喔……”


    曾在公司茶水间散播她和CEO绯闻的前实习生：“听说Ethan私人飞机都借你用了……我写爽文也不敢想这种情节……”


    ……


    顾黎安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一一得体应对。


    专帮顾黎安拿晚宴手包的助理小声打抱不平，“嘴上抹蜜，心里淬毒，还以为是睡老板上位的古早年代吗……”


    顾黎安轻巧地安抚她：“他们也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一帮输家，过把嘴瘾而已。无欲无求的人才最难把控。”


    与其拉扯纠缠，谴责对方德行有缺，不如努力攀登，让他人不容小觑，这是她人生前二十余年一路下坡的境遇教给她的。


    顾黎安出生当日，顾父兴奋地提了一辆新款保时捷911，做了精美的复古涂装，作为她的专属座驾。


    少年时期，家族内核隐隐不稳，但在父亲的勉励维持下，仍在时代浪潮中分得一杯羹。保时捷在顾黎安的主张下卖掉了，顾父颇有歉意，她却很自信，”我还没驾照呢！等我考到驾照之前肯定会回到我们手里的。“


    及至成年，顾黎安远赴瑞士香水学院求学，为拓展家族业务线做准备。但父母因意外车祸骤然离世，接棒家业的叔叔经营不善，客户流失，市场份额骤然萎缩，坏帐频发，企业在上下游的共同挤压下艰难维持着现金流。


    叔叔东奔西走，终于在次年敲定了她和跨洋世交之子，荷兰富商子弟XavierQuinn订婚。Quinn家为表诚意直接注资，助顾家暂时度过此劫。她对他本无任何心意，但感念家族援助，始终温柔小意。


    然好景不长，政策变天，顾氏偌大家业一夜倾颓，股权缩水成一张废纸，直系旁支七零八落，Xavier一个短信发来要求退婚。


    心灰意冷之时，顾黎安又偶然发现叔叔早已暗自掏空顾家核心产业，将核心资源全部注入早已移民加拿大的堂弟名下。


    恰逢顾黎安毕业，时值就业寒冬，因签证受限，她被困于瑞士境内。


    走投无路之际，她用全部零花钱买了一辆二手帕萨特，晚上做留学生接机私活维持生计，白天在苏黎世CBD恩格区的街角，推广自研的香氛泡泡机。


    恩格区穿插着新古典主义和现代极简风格，和幼稚的泡泡机格格不入，不时有跨国公司的高管在行色匆匆间驻足询问，表情从好奇到鄙夷，直到一天，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平缓地停在摊位前。


    "这是您的原创作品吗？雨林，小姐？”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高挑挺拔，气质矜贵冷峻，深刻的面容隔着一层泡泡，顾黎安看不真切。


    后来，就有了DéjàVu，


    有了最精细最先进的调香实验室，


    有了在东南亚试水即火爆的几款迎合市场调性的网红香氛，


    有了半年以内的A轮B轮C轮融资，


    有了团队飞速膨胀后，身价水涨船高，稳坐第二大股东位置的首席调香师，顾黎安。


    这一切，也仅仅用了3年。


    所有曾经失去的一切，都将重新握在手中。


    人群突然开始蠢蠢欲动，意大利手工皮鞋踩踏木质地板的震动有节奏地传来。


    有人从侍应生盘子里抓起一杯香槟准备偶遇，有人迅速掏出固体香膏在脖颈手腕擦拭。


    一个被邀请活跃气氛的斯拉夫小模特看到这严阵以待的气氛不屑道，“谁啊这么大架势？”


    被人连忙小声打断，“小点声！Ethan来了。”


    Ethan，路觉深，华裔混血，DéjàVu的实控人兼CEO，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顾黎安跟前，十分克制地贴着她的耳朵用中文问道：


    “是你心心念念的那种复古911么？”


    顾黎安会心一笑，十分克制地低声说，”感谢老板关怀。“


    路觉深纠正她，”是合作伙伴。“


    有人好事，用英文问：“这是什么意思？”


    路觉深转身，燕尾服依旧用中文朗声回复道：“我祝顾女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模特还是不忿，“帅是挺帅的，可以进模特圈了。但也太没有礼貌了吧，凭他是富二代又能怎么样，上面还有董事会，还有投资人压着呢，公司早晚被搞垮……”


    “话可不能瞎说！他是富二代不假，但这家公司是他白手起家创办的，他没要家里一分钱。因为前景大好，多少投资人巴巴地来送钱入股，他还一轮一轮地审核，定的条件也很苛刻。其他人只许分红，不许插嘴，就是要一言堂……”


    融资签约仪式如期开始，偌大的礼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除核心初创团队外，后续加入的其他员工也几乎人人持股，气氛一片激动热闹。


    “此轮融资后，本轮融资机构深绿资本持股13%；CEO路觉深持股份额将由70%降至51%，仍具实控权；首席法律官持股为7%，首席运营官持股为5%……首席调香师顾黎安，持股由17%降至0.01%。”


    ？？？


    顾黎安只觉天旋地转，无暇顾及周遭混乱。


    时光仿佛倒流到了7年前，接到父母出事电话的那一天。


    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一天。


    “请问路先生对以上，是否有疑问？”主持人例行公事的确认道。


    “没有疑问。”路觉深不加思索，掷地有声，“请继续。”


    顾黎安的大脑在震颤中逐渐清晰，目光在无声无息中变得凌厉，隔空望着台上风光无限的前事业伙伴，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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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觉深岿然不动，居高临下地说：“顾女士，造谣诽谤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顾黎安反唇相讥道，“法律责任？如果你心里还有法律，就不会在事前签字的时候给我下套。”


    3日前，路觉深午夜光顾顾黎安的老式公寓，带来了融资条款谈妥的好消息。


    路觉深大部分时间冷静的双眼里闪着激动的光，“Elaine，签字吧。一次性签字费都足够你即刻搬入湖景大平层了。”


    “做你邻居，方便你24小时随时随地压榨我工作？”


    顾黎安一边一目十行，一边调侃着为自己争取时间。


    “出于安保考虑，我目前套间的上下左右也都被我买下了，你大可以去自由市场放心挑选。不过，如果你想主动做我邻居，我也可以安排。”路觉深一本正经。


    这次的投资人深绿资本出手阔绰，但为保证核心初创团队的持股占比，设计了十分复杂的股权架构，顾黎安一时有点摸不清路数，心下一紧，但还是装作无意地说道：


    “我约律师明早过一遍，中午之前完成签字。”


    “现在就签吧。”路觉深眼神向一个方向飘忽。


    顾黎安走到窗台旁，看到深绿资本的小分析师和小律师笔直地站在楼下，一边撑着伞，一边礼貌挥手示意。


    那也是一个雨夜。


    潮湿的空气让本不低的温度带上了蚀骨的寒意。


    “这么着急？”瑞士商业节奏一向平缓，哪怕是最卷的金融行业都极少加班。


    深夜办公，简直耸人听闻。


    “他们想赶在圣诞节前完成全部手续，之前的谈判才很爽快，给了我们很高的自由度……”路觉深一手拨弄着壁炉上方的大理石摆件，轻描淡写地说，“也可以理解。圣诞季产品肯定会大卖，他们出了那么多钱，没道理不想搭上这班车。”


    顾黎安沉默着犹豫。


    不是我们，是给了你很高的自由度。


    路觉深似乎察觉到了，“Elaine，给我们的自由度，追根究底，就是给你的自由度。你明白的。”


    顾黎安没办法反驳。


    她始终认定，香氛产业上限有限。如果要突破天花板，必须拓展嗅觉以外、其他维度的可能性。


    路觉深被她说服了，由着她打磨了三年，研发出跨时代的“雨林晨祷”。


    路觉深又推波助澜道，“法律和风控那边已经仔细看过了，签字也都在这里。你们都是制式合同改改数字，别太紧张了。”


    ”好吧。我这就签，请您稍等片刻。“


    做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格局。


    害人，讲究的也是一个基本法。


    如果他要害她，何必把她从泥潭深陷托举至云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是如今，她想不明白，自己怀的到底是是什么璧？


    顾黎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觉深，一字一顿地质问：”为什么？”


    ”你说过的，成王败寇，本无对错。自己风控意识不强，怪不得别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里清楚。”


    路觉深嘴唇轻碰，就熟稔地把她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按在地板上摩擦。


    人群由窃窃私语转成骚动，顾黎安愤恨地望着他。


    她心里有数了。


    路觉深早有准备，情绪平和地安抚道：”各位大小股东，我代表DéjàVu管理层为刚刚的小插曲道歉。其实，出于人道主义原则，我们也为顾女士拟定了一份赔偿协议，我会以当前估值的10倍，回购她手上的0.01%股份，感谢她作为核心研发人员的功劳……”


    公开处刑之后还要鞭尸。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黎安绕过宣读公告的第三方，冲到路觉深面前，将一杯顶级酩悦香槟直接泼到他脸上，然后补上重重一拳。


    浓稠的血腥味迅速掩盖了清淡的自然香氛。


    四下寂静，竟无一人上台干涉。


    顾黎安一拳接一拳：“你又算什么东西！财团的走狗！道貌岸然的白手套！我们法庭见！”


    ……


    突然，挑高天花板的穹顶轰然破碎，碎裂的大理石块笔直落下，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应声倒地。


    顾黎安的眼前被拉上了黑幕，大脑像被清除了画布，转为空白。


    她终于看清了，前半身引以为傲的体面，姿态，格局，气度，不过是资本博弈下的无畏挣扎。


    如果有来生，她要以血淬剑劈开天地，做万民俯首的旌旗，让惊雷滚过处皆刻着她的名姓。


    然后，只听到耳边响起诡异的机械音，


    【检测到领航员顾黎安，已为您绑定美食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