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也许没有形状，但一定有重量。


    叶绒娇小的身躯被那重量紧紧坠着、裹挟着、直到落到泥土里。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叶绒竟没有半点害怕，而是猛地回忆起日记里那几句不明所以的话：


    【这里有好多看不到的东西，他们都在对我说话，我好害怕。】


    【这里好黑，好想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口鼻里满是泥土和血腥味，叶绒总算知道了这段时间自己身上总是莫名出现的气味的来源。


    真的好难闻呀。


    ——对味道极其敏感的小O忍不住想。


    在看到叶绒坠落的那一刻，傅烆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地血液都凝固了，只有腿还在机械式地向前跑。


    然后就看到那个长得十分漂亮，平时又格外在意样貌的小男生躺在血泊之中，他闭着眼睛，安静又乖巧，看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傅烆怔怔地，又向前挪了半步，可腿软得厉害，差点跌落在地。


    整个人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哪还有半点原本桀骜张扬的模样？


    傅烆猩红着一双眸子，看着那张恬静的睡颜，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早知道如此，他就该把人带在身边的......


    又或者，他那时就不该把手铐解开的，他该把人关起来的，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自己刚才为什么非要装那么一下？有什么意义？


    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傅烆绝对不会故意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叶绒。


    傅烆伸手想要去碰一碰那张脸，想去探探他的鼻息，说不定，说不定没事呢？


    可还没等碰到，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贺野背对着傅烆，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把人抱进怀里，干净的衣服蹭上泥泞和血污，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时才追过来的几人一个比一个震惊，都呆呆地站在原地。


    “队、队长...这是什么情况?”


    傅烆好像没听到一样，表情茫然。


    什么情况。


    他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


    傅烆干涩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贺野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傅烆的目光在贺野的脸上扫过，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胸膛快速起伏几下，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这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悲伤。


    贺野听到他的话，淡淡抬眼瞥过来，却什么话都没说。


    继续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张甜睡着的脸。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其中一个小警察，他按下对讲机，对那头说学校出事了，赶快派人派车过来。


    似乎是听到这句话，原本一直坐在那滩血泊里的贺野忽然动了动，把叶绒的身子往上抬了抬，让人“坐”在自己的怀里，站起身。


    傅烆挡在他身前，眸子猩红无比，咬着牙：“你要带他去哪里！”


    贺野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张脸。


    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找遍了一切办法，翻遍了游戏论坛，也没找出能把NPC带出去的方法。


    其他几名玩家又虎视眈眈，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把他们支开后，趁现在，趁现在再试一试。


    确实，他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通关过太多太多副本，无论是解密的还是逃生的，贺野都信手拈来。


    这个副本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半点难度，他从零零碎碎几个线索中就迅速拼凑出故事的大致走向。


    长相漂亮的男生被人发现了喜欢男生的秘密，小男生惊恐至极，怕对方说出去，又怕对方会对他另眼相看。


    但那人没有，反而安慰他，甚至骗他说自己也喜欢同性。


    小男生相信了他，几次来往后，两人确立了关系。


    第一次谈恋爱，小男生几乎毫无保留，那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拍那些很羞耻的腿照，他都只是垂着眸子咬着嘴唇答应下来。


    可他不知道，那些腿照转眼就被那人发到外面，到处给人看，还边看边嘲笑他的天真。


    小男生对此一无所知，全心全力爱着第一次爱上的人。


    可渐渐地，他发现身边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


    说他是gay，说他不要脸，说他没点男人气概......


    小男生惊恐万分，冷汗直流，想不通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自己明明藏得很好啊。


    那些人见他不反驳，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甚至有人在他的卷子上写下污言秽语，有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大声喊出他的秘密，让路过的人都投下奇异的目光。


    小男生不理解，也想不明白，直到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人传出去的。


    那人只是觉得好奇，并没有真的喜欢同性，更不喜欢他。


    小男生在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对爱人心灰意冷，从教室窗口跳了下去。


    至于每晚从教室传出来的诡异哭声，都是小男生日日夜夜留下的泪水。


    ......


    现在，贺野可以通关了。


    他找出了诡异哭声的源头，也知道了那些黑影代表的含义。


    可贺野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男生，下颌绷得很紧。


    贺野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明明已经在副本中见过无数NPC或是玩家死在自己面前了，可这是贺野第一次产生悲伤的情绪。


    -


    不远处的草丛里。


    【我死得还算好看吗？】叶绒忍不住问1号。


    叶绒在跳下去之前用了一直捏在手里的死遁技能，这是他从系统商城买的第一样东西，用了好多好多积分，说是可以制作出一个死亡替身，顺便把自己传送到其他地方。


    虽然很贵，但叶绒觉得很值得，能在危急时刻捡回一条命。


    没想到这个副本最后还真的要他“死”，叶绒甚至有点后怕，如果自己没买这个道具，那是不是就真的死了？


    1号沉默半晌，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小男生仍然如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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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自己的容貌。


    但他还是应道：【嗯，好看。】


    听到这个回答，叶绒满意了，继续藏在草丛里看向那边，小声嘀咕：“贺野在干嘛呢？怎么还不从副本里出去？”


    难不成还有什么条件没达到吗？


    叶绒低头想了想，“对了，所以那三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他原本问的是1号，只是因为附近没人，没多注意，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你想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绒下意识转头去看，皱了皱眉，“是你啊......”


    江尧靠在树上，抱臂看着他，挑了挑眉，“你想知道的话，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叶绒果断拒绝，“不要。”


    “不要就算了，”江尧自嘲似地轻笑一声，眸色暗了暗，“你是不是要走了？”


    叶绒愣愣抬眼。


    “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江尧垂了垂眸子，似自言自语般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不然怎么会连校门都出不去？


    江尧意识到这一点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思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没有去想自己是什么，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只有：他会离开吗？


    早知道，就不对他那么凶了。


    说不定还能趁机亲他一下。


    叶绒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小世界里的数据型NPC也没法说太多。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叶绒忍不住好奇问道。


    “呵，”江尧抬眼看看他，冷哼一声，“我杀的，怎么了?”


    叶绒差点被他的话吓死：“......你，你别开玩笑。”


    “不信就算了。”江尧又冷哼。


    【别聊了，准备走了。】1号突然开口。


    叶绒立刻直起身子，等着被传送出去。


    他在心底重重叹息一声，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到那个又大又奢华的房间好好洗个澡睡个觉了。


    身子逐渐变浅变淡，叶绒看看自己，又看看不远处的江尧，抿了抿唇，“再见。”


    他对江尧说不上恨，但确实喜欢不起来。


    江尧和故事里那些黑影其实没什么两样，但叶绒知道这只是设定好的数据而已，想到这也没什么可气的了。


    可谁知下一刻，江尧的身子竟开始发生变化，逐渐晕开，拉长，成了那副人形黑影的模样。


    叶绒瞳孔轻震，原来这是江尧......可自己不是把他打死了吗？


    黑影嗓音低哑至极，似在压抑着什么般，用模糊不清的五官对着叶绒：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有人说那些话了。”


    那些刺耳的、尖锐的声音，会永远留在这个小世界里，叶绒再也听不见了。


    江尧同样是恶意的化身，他人形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那些恶劣的情绪，作为黑影时控制不了对叶绒的渴望，可他也会在意识清醒时为了叶绒违抗自己的宿命，帮他教训那些口无遮拦的人，把他们摆成诡异的模样，让他们自食其果。


    【恭喜NPC叶绒，顺利完成实习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