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委屈

作品:《红花仙草[群像]

    四年级第二学期的期末考,余希柠破天荒考了班里第一名,全靠语文这一科拉分。


    因为知道陈慧柔是小学语文老师,回校领成绩单那天,有同学跑到余希柠桌旁问她。


    “余希柠,你考这么高的分,是不是你妈给你透题了啊?”


    余希柠刚帮老师发完暑假作业,听到这句猛地扭过头:“怎么可能。”


    同学诧异,一脸不相信:“那你语文分怎么那么高,阅读理解都能得满分。一定是你妈妈给你透题了!”


    “我说了没有。”


    余希柠最受不了委屈,嗓门一大,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包括平日里经常考第一的林屿沉,他这次语文没考好,总分比余希柠少了两分。


    同学趴在余希柠桌前,笑嘻嘻的:“下次考什么你提前告诉我呗,我请你吃校门口的海石花。”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题目,告诉你什么。”


    余希柠用力摔了一下作业本,很是不耐烦。


    “恼羞成怒了?真是自私,有考题都不告诉大家。”


    正好班主任进教室,那个同学也就回自个儿座位上了,嘴里还在嘀咕着:“肯定透题了,家里有个妈当老师就是好。”


    余希柠听见了,攥紧了手指,一脸气鼓鼓。若不是班主任在,她真想冲过去理论,让她闭嘴。


    班会结束,意味着假期正式开始,班主任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切勿放松学习,要按时完成暑假作业。


    余希柠把奖状卷起来塞进书包里,以前领到奖状她都舍不得折弯一个角,可今天她上台领奖的时候,一点都不开心。


    老师颁发奖状颁到她这里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从前林屿沉考第一的时候,老师都会和他说上两句话,让他和同学分享学习经验之类的。


    想到这,余希柠的表情更失落了,正好林屿沉从旁经过。


    “喂。”


    余希柠拉住林屿沉,他偏过头来,眼睛乌黑,睫毛浓长又密。很少看男孩子有这么浓密卷翘的眼睫毛。


    余希柠咬了咬唇,心里既不甘又委屈:“我这次考得比你高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妈给我透题了?”


    林屿沉目光缓慢落在余希柠脸上,她同桌宋乔也没走,正背着书包在一旁等着。


    “所以有吗?”


    “当然没。”余希柠迅速否认。


    她都要气哭了,好不容易考了个第一,怎么全世界都说她提前知道了考试题目,从前林屿沉考第一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林屿沉点点头:“那不就好了。”


    “不好,我考得比你高,所有人都觉得我这就是透题了,难不成第一就一定得是你吗?”


    班里头还有人没走,都听到了余希柠这句话,感觉她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似的。


    林屿沉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周围同学,朗声:“考试,总有发挥得好或者不好的时候,你是个很强的对手,我也没有觉得第一就得是我的。别人说的话,既然不是真的,就没必要放在心上,大不了你下次再考个第一,堵住他们的嘴就是了。”


    “我会的!”余希柠甩起书包背上,拉着宋乔的手:“乔,我们走。”


    林屿沉让开道,等人过去了,无所谓地跟在后面。


    自那日起,余希柠就把林屿沉当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听不得他的名字,一听就容易激动。


    有次陈慧柔在餐桌上感叹,买菜的时候经过林屿沉家的铺子,见他搬了张桌子在门口写作业,那么嘈杂的环境下都能认真学习,注意力很集中,果然是学习的好苗子。


    余希柠哼哼了两声:“他就是摆在门口故意让人看的。”


    陈慧柔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能这么想,你以为每个人的学习环境都像你这么好吗?林屿沉家条件就是艰苦。”


    余希柠半个字都听不下去,不就是学习吗,她也去。


    “我吃饱了,写作业去了。”


    “哎,刚吃完饭别直接坐在书桌前,出去走走消消食再回来写作业。”


    陈慧柔话都还没说完,房间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她回过头来看了余序洲一眼:“这是怎么了?”


    “你别激她,有话好好说。”


    余序洲继续悠闲吃饭。


    陈慧柔甚是不解:“我哪激她了,真要激得起,那我巴不得天天说。操心了几年头一回见她这么主动去学习,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三分钟热度。”


    八月中旬,第十号台风“珊瑚”正面袭击饶平,气象局早早就做了预警,县里有关部门也提前做好抗台防汛工作。


    陈慧柔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菜,肉价没太大变化,菜价翻了两倍不止,可即便如此,很多菜摊子还是被一抢而空。


    陈慧柔也买了不少,因为陈敬涛一家要来住一两天。陈家的房子地势低,之前县境发生特大暴雨,当时一楼全淹了。


    如今这个台风来势汹汹,陈慧柔看了天气预报后主动提议陈敬涛,带全家人来家里挤一挤,免得又出现上次的情况,断水断电生活也不方便。


    大舅一家来,余希柠是最开心的,因为又可以跟陈梓钰、陈梓航玩了。中考结束前,陈慧柔怕余希柠影响陈梓钰学习,都没带她去陈敬涛家,姐妹俩有段时间没有待在一起了。


    电视里正在播《仙剑奇侠传》,余希柠最喜欢看这种带仙侠元素的古装剧。几年前陈慧柔无意中聊天提起94年那场地震,说余希柠像预先知一样,反常地大哭吵闹不睡觉,非得下楼才安静,结果就发生了地震。


    打那时起,余希柠就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神仙,别的同学喜欢看数码宝贝、还珠格格,她喜欢封神榜、欢天喜地七仙女和仙剑奇侠传。


    这个暑期档的电视剧实在太好看了,全是神仙打架,余希柠做梦都在念咒语比手势。就想等着陈梓钰考完试,来陪她一块做仙女手串。


    珠子和软绳是提前买好的,女同学之间很流行编这些,余希柠不会,也怕被陈慧柔发现没有认真学习,就没有买过。陈梓钰来了以后,按照余希柠提前画好的图给她编了两串,小女孩开心得不得了,吃饭都不舍得把珠串摘下来。


    家里来了客人,陈慧柔就没有特别严格地管余希柠的学习,外面下着雨,姐弟三人挤在房间里看电视,一集电视剧接着一集动画片,配着可乐和零食,余希柠连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


    八月一结束,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升上五年级,余希柠明显感觉到了压力,陈慧柔开始把“小升初”三个字挂在嘴边,对每一场考试都格外看重,哪一个科目考得不好,就要加练。


    五年级的暑假,余希柠基本在补课中度过,也没有去哪儿玩,因为开学她就是六年级毕业生了。教毕业班的节奏陈慧柔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语文这个科目每年的出题变化不会很大,拉分基本在阅读理解和作文上。


    黄沐卿从市内找了几套真题过来印给学生们练,给余希柠和林屿沉也留了一份。


    “你有没有打算让希柠试试考金中啊?”


    陈慧柔摇头:“金中是住宿生活,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孩子学东西都快,去了就会了。你大哥的女儿之前不也是考上了金中?”


    黄沐卿觉得县里的教育也就那样,每年在市里排名基本都是垫底,孩子要是想往外发展,能去市里读自然是更好。


    金中是市重点,又有高中部,若能直升上高中,那高考重本率基本在85%以上。


    “正因为梓钰去过了,所以我才不想希柠去。梓钰学习那么认真的孩子都说有时候跟不上,压力太大,市里的孩子又都有些排外。”


    陈梓钰中考的时候没发挥好,没能考上金中高中部,但成绩依旧能进二中重点班。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更别说余希柠了,陈慧柔还是摇头:“她能考上实中我就阿弥陀佛了。”


    黄沐卿会这么问,想必和林屿沉多少有点关系,陈慧柔顺势问了一下。


    “嗯,我妹有这个打算,一是屿沉本身独立能力就强,会自理,寄宿生活对他来说不难适应。二是我刚才说的那点,初中阶段作为衔接,还是很关键的。”


    陈慧柔一辈子都是在保守求稳,在余希柠的事情上更是如此,孩子留在身边读书,做父母的能帮忙分担很多,她只要专心念书就行。


    晚上临睡前,陈慧柔把黄沐卿白天说的话跟余序洲说了一遍。


    “你怎么看?你想希柠去考金中吗?”


    余序洲躺被窝里,想都不想就回答:“没必要吧,梓钰不也去过,最后不也得回来读,没必要折腾多这一遭。”


    陈慧柔道:“我起初也这么觉得,但沐卿一贯想得比我深入,她的话未必没道理。实中不只有正式录取生,也有择校生,有钱的话,考再差也能上。生源资质不纯粹,初中又是比较关键的阶段,万一没学好……”


    余序洲睁开眼,偏头看陈慧柔:“你哥不是在实中吗,让他多盯着点希柠就行,担心什么。”


    听下来,陈慧柔大概明白余序洲的意思,他也没打算让余希柠去考金中。


    上了六年级,余希柠明显感觉到自己每天要写的卷子变多了,除了学校发的,还有陈慧柔往家里拿的。


    实小去年已经晋升为省一级学校,专注自身教育,竞争对手是河对岸的附属小学,考试试题基本都是市里的卷子或者学校老师自己出的,没有那种联考或者竞赛设置。


    镇上几所小学反倒有联考,每个学校就给五六个名额,联考成绩排前三名的,小升初会适当加分,20到10分不等。


    陈慧柔十分看重这次联考,想方设法给余希柠安了一个名额要她参加。


    “不去,我自己的作业卷子都没写完,去了就浪费了我两天时间,再说了我也考不到前三名,加分也轮不到我。”


    “不指望你加分,就是让你锻炼一下,试试看你现阶段的能力到哪了。”


    陈慧柔急都急死了,名额来之不易,余希柠偏偏就是不听。


    “不要,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去了他们又要说我。”


    余希柠一把推开陈慧柔,嫌弃她影响自己写作业。


    陈慧柔下意识提高了声量:“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余序洲正在外面看电视,听到这一声,跑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陈慧柔气得额头突突疼,转身往外走。


    “又惹你妈生气了?”


    “我只是适当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余希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大人样子了,她把书包里还没写的卷子拿出来给余序洲看:“我就两天时间要写这么多作业,她倒好,又给我塞了个联赛的名额,有必要吗?”


    “你妈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去练一练,外面的卷子和实小的难度不一样,也有助于你积累应试经验啊。”


    余希柠:“又是这句为了我好,你知不知道她学生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


    余序洲:“啊?”


    为了升学率,镇上几个排名靠前的小学周六还给毕业班的学生安排了补习,一小也不例外。陈慧柔把余希柠也带了过去,还安排在第一排的位置听课。


    班里学生都知道这是班主任的女儿,是实小的学生,那就是有“阶级划分”的。下课基本都是绕着走,也从不跟余希柠搭腔说话。


    “他们就觉得我在搞特殊,我每次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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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特没意思,还浪费我一天时间。”


    余序洲没想到余希柠表现出来是这么抗拒,他纳闷道:“可我怎么听你妈妈说,你在那也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她们学习成绩也还不错,都是有希望考上实中的。”


    “人家只是想跟我交换实小的练习题,知道我是班主任的女儿,套近乎指不定有什么好处。”余希柠扬高了头,嘟囔了两句:“我都不想给。”


    “哎,你这就不对了啊。”余序洲拉了把椅子坐到余希柠身边,及时纠正她错误的想法:“不论是实小、附小还是镇上其他小学,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的。你会因为你妈妈不是在实小教书,而觉得她能力不行吗?”


    余希柠:“当然没有。”


    “那就对了,同样道理,镇上的小学也有成绩好的学生,他们不过是家里条件普通,或者想选离家近的学校,才没有报实小附小。名额有限,但大家读书的机会都是平等的。是实小的学生不是什么骄傲的事情,是实小成绩最好的学生才是。”


    察觉到自己跑题了,余序洲拍拍余希柠的肩膀:“你妈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如果觉得时间太紧作业做不完不想去,我去和你妈说。”


    余希柠依旧坚决:“我不去,而且这个名额本就不是我的,就为了一次练习而拿走原本属于别人的机会,那我跟小偷有什么区别。”


    余序洲惊讶于余希柠的表达和态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你学习吧,我去和你妈说说。”


    厨房里,陈慧柔还在生闷气,剁排骨手起刀落力度拉满。


    “我和希柠聊了下,一是她卷子确实多,你看昨晚十点半她都还在写。”


    陈慧柔冷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她饭后看动画片看太久。”


    “学习要劳逸结合,而且这次联赛名额,你是拿别人的给她吧?传出去像话吗?说难听点就是违规替考。”


    余序洲拉着陈慧柔语调平和,极力说服:“要让哪个学生知道说了出去,对她,对你影响都不好。”


    陈慧柔急急解释:“不是替考,就是多争取了一个名额。”


    余序洲耐心道:“都一样,你女儿说了,要是让你学生认出来,那她就成了拿走别人机会的小偷。一次考试而已,又不是小升初,没必要。”


    “她真这么说?”陈慧柔半信半疑,虽然气在头上,可也不是听不进去劝:“我……”


    话还没说完,家里的电话响。


    陈慧柔的心没由来猛跳了一下。


    余序洲:“我去接。”


    阿嬷去世了。


    余希柠在屋里听见了余序洲接电话的声音。签字笔在卷上无意识划开了很长一道笔迹,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刚把门打开就看见陈慧柔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副丢了魂似的样子。


    余序洲挂断电话,扶她起身:“快换上衣服,我先载你过去。”


    陈慧柔由着他搀扶回房换衣服,余希柠追上前:“爸妈,阿嬷……”


    “希柠你也去换身衣服,快。”


    余序洲催促着。


    等到了后街巷,隔老远就看见陈敬涛站在天井口抽烟,旁边还站着几个余希柠叫不出名字的老辈。


    陈敬涛见陈慧柔来了,指了指里屋:“去吧,敬禹一家也在。”


    余希柠跟在陈慧柔身边,牵紧了手,直到站在阿嬷床头才有了实感,老人安祥睡去,再也听不见她喊一声“阿嬷”。


    “妈,我来晚了。”


    陈慧柔拉着徐晓敏的手,贴在额头低声哭了出来。


    余希柠看了眼许久未见的小舅一家,在小妗的示意下,拉着表妹陈时宜的手出去外面等着。


    余序洲见她出来了,问:“见到你阿嬷了?”


    余希柠点点头,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


    “不哭,爸先送你回家。”余序洲抹去余希柠脸上的泪水,和一旁站着的陈时宜打招呼:“时宜,你跟你梓钰姐、梓航待一块别乱跑,凡事听大人的安排。”


    陈时宜点头。


    余希柠不解道:“爸,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他们都在这,我怎么就得回家?”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你听爸的话就是。”


    已经穿好麻衣孝服的陈敬涛经过,见余序洲还没换衣服,便多问了一句。


    余序洲指了指余希柠:“我把她送回去就立马过来。”


    陈敬涛看了余希柠一眼,挥手:“抓紧,亲朋都通知到了,待会你还得负责登记一下纸仪数目。”


    余序洲:“嗯知道。”


    余希柠坐上余序洲的车后座,和陈梓钰挥手道别,回家路上她还是按耐不住要问个为什么。


    余序洲淡淡道:“你是外孙女,不用参加白事,要躲。”


    “躲?可我也是孙女啊。”余希柠甚是不解。


    “外孙和内孙是不同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都要等长大了才知道,她现在不算已经长大了吗?


    余希柠不理解,在这个地方,出生后是女孩就好像已经被规划好了禁止区,世俗、礼仪、传统早早地将她锁在了红线范围内。


    她争取不了什么,只要听从安排就好。后来余希柠才知道,在潮汕地区,丧葬习俗非常注重礼仪和传统,葬礼上的外孙女不如远亲。


    明明都是骨血,却也分亲疏。


    徐晓敏走后,陈家儿女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陈镇东搬回陈敬涛家,和大儿子住一块,陈敬禹每个月会给老人汇生活费当敬孝心。


    后街巷的房子暂时空了出来,大门吱呀着声关上,落锁。陈慧柔强忍着起伏的情绪别开脸,属于她和母亲徐晓敏的回忆,被彻底封存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