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给我的吗？


    她当初允诺的帕子到今日都还未见踪影。


    江北书拿出那条绿竹帕子，手紧攥着，竹纹丝帕在掌心蜷出深深褶皱，他五指收拢得指节泛白，好像这样便能将沈季瑶紧紧抓住一般。


    杨坤看着他手背青筋暴起，根根分明，才后知后觉，将军这是心底暗暗吃醋呢。


    杨坤跟了江北书十余载，对他心中所思所想倒也能猜出七八。


    “那香囊可……可能是画琉绣，绣的。”杨坤想说些话宽慰将军，支支吾吾地说完罢，眼睑下垂，棕色眸子偷偷转向江北书。


    他自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却实在不懂如何宽慰人。


    若是叫我拿个大刀去砍边疆贼人，倒快活些。


    这宽慰人的话，说出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梅花护膝一角在杨坤手里缩成一团，指腹还在不停地搓扭着护膝。


    许久，才听见江北书沉声道：


    “休息够了那便启程。”


    江北书将帕子塞回到原处，站起身时目光还是忍不住直投向军医处。


    ###


    镐京，皇宫。


    雕梁画栋间，龙涎香的气息悠悠萦绕。


    苏有福弓着身子，脚步细碎而沉稳地走进殿内，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丫鬟。丫鬟的头垂得极低，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


    “皇上。”


    苏有福微微欠身，脸上堆满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偏过头，眼神带着几分审视，看向身后的丫鬟，“这便是当日领着沈夫人入更衣室的丫鬟。”


    皇上抬首时，一眼便认出了这丫鬟是荣安公主府里的人。


    江北书大婚那日，荣安公主大闹养心殿时，身边跟的正是这丫鬟。


    皇帝单手握着狼毫，笔尖还蘸着浓稠的墨汁，欲滴未滴，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目光落在宣纸上那行尚未写完的诗处，蹙眉问道：


    “你是荣安公主的人？”


    “皇上，奴婢，奴婢不是。”


    那丫鬟回答时，附在地砖上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缓缓放下狼毫，目光从墨汁未干的宣纸，一寸一寸移至丫鬟身上，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将人冻结。


    苏有福侧身看向那丫鬟，厉声呵道：


    “大胆，你这丫头不知好歹，连皇上也敢欺弄！”


    说时，苏有福余光瞥向案台，见皇帝垂首题字，神色无异，苏有福便知皇帝无降罪之意。


    他扬起手中拂尘，拖长了音调道：


    “再不说实话，莫说你，便是你族内之人性命也全无。”


    宫内之人，上至妃子，下至奴才，心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宫外的家人了。


    瞧着这丫鬟也不过十多岁，想来入宫时间也不算太久，如此倒威胁起来倒也不费劲。


    果不其然，那丫鬟一听族人要受牵连，顿时吓得哭出了声：


    “皇上饶命啊，奴婢也是受了公主的命令方才如此行事啊。”


    皇帝手中御笔骤停，神色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后便是失望。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疼爱了十余载的公主，现下竟变着法子要他颜面尽失。


    此举，是何居心？


    “皇上，求您饶过奴婢族人一命啊，皇上。”


    宫女哭声不断，苏有福很快递了个眼神，差着身边的内监将殿前的丫鬟拖下去。


    出了事，总得有人顶罪。要怪就怪这丫头命不好，入了宫又跟错了主子。


    苏有福低头轻叹，看着那丫鬟被拖下去含冤的模样，微微摇头。


    很快，这种怜悯便收住。


    苏有福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端到皇帝跟前，弓着腰道：


    “陛下，大将军与右将军都已出发了，现下想来已是出了镐京好些路了。”


    闻言，皇帝浓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接过茶水缓缓送入口内，眸子凝聚神色紧盯着宣纸上的那行“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盏落几时，皇帝唇齿微动：


    “今儿个岁除。”


    他挽袖握笔，“内务府新进了好些首饰，你差人选几样送去去将军府和宣武府，再请家中女眷来宫内一聚吧，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


    “是。”


    苏有福应声道，余光正瞥向宣纸，恰见皇帝笔锋骤顿。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见青山见我应如是。”


    御笔自宣纸上而起，苏有福赶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御笔，轻搁在御案上。


    离开前，苏有福看着那诗若有所思道：“奴才不懂诗，却觉得这诗写得意境甚美！”


    “美则美矣，却不过是假象罢了。”


    皇帝摆了摆手，苏有福旋即躬身往后退。


    尚未退出养心殿，便撞见容嫔。


    “容嫔娘娘。”


    原拦着容嫔入殿的内监见着苏有福，即刻便退回原位。


    容嫔抬起素手，轻搭在身边婢子掌心，低声寻问：


    “皇上可在？”


    “皇上在……”苏有福侧身指路时，容嫔便提裙裾冲进去。


    殿内。


    容嫔盈盈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


    “老远便听见你说话声了，行色如此匆忙，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皇帝绕出御案，只手搀起跪安的容嫔。


    容嫔顺势而起，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娇声道：


    “皇上，凛冬之际最是寒冷难息，臣妾熬了点百合莲子羹，趁热才最是有效。”


    言罢，婢子将盒内莲羹端出，递至皇帝跟前。


    皇帝端起莲羹，金勺轻搅莲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你何时会做这些了？”


    还不等容嫔应答，皇帝便说出心中猜测：“是皇后做的？”


    “皇上恕罪。”容嫔跪在地上，背脊出渗出冷汗，“皇后娘娘她也是忧心陛下龙体，却怕陛下仍恼她，反倒影响陛下，这才嘱托臣妾送来。”


    “也罢。今日岁除，便解她们一日禁足。”


    莲羹未动，皇帝搀起容嫔，抬手轻捏她粉嫩的脸颊，“几日未见，容嫔倒是越发娇嫩了，想是玉婉轩的风水要养人些。”


    容嫔入宫尚不足一年，原也是深得皇上宠爱，却不过三月，这恩宠便因梅妃渐散，而后辰妃入宫，新人在怀，容嫔的恩宠便也彻底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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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不得已，容嫔是断不会投靠皇后娘娘的。


    一个失了宠的娘娘，容嫔心高气傲，自是瞧不上。可再怎样，皇后终究还是皇后，她背后更有上官氏一族相护。


    而容嫔若在宫中没了庇佑，往后何谈荣华富贵呢？许是连性命也堪忧。


    好在，她赌对了。


    皇后给了她机会，派她入养心殿送这碗百合莲子羹。


    这百合莲子羹的故事，容嫔早在入宫前便听母亲说起过。


    皇后怀有龙嗣时，凤体甚是虚弱，皇帝便亲自煮了这碗百合莲子羹喂给皇后。


    彼时镐京城内，无人不言帝后二人情深意浓。


    如今看来，这碗百合莲子羹的故事，倒是真的了。否则皇后禁足，断不会想着送这莲子羹入养心殿以图复宠。


    容嫔微微嘟起小嘴，眼波流转间满是娇嗔，轻声嘟囔道：“皇上终日宿在常宁殿，自是不知这玉婉轩的风水好与不好呀。”


    皇帝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容嫔可是在吃醋？”


    容嫔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皇上三宫六院，臣妾若是要讨醋吃，便是吃也吃不完啊。”


    皇帝抬手，指尖绕着容嫔耳铛金丝，东珠在日光里泛起涟漪。那珠子忽明忽暗的光晕，恰似昨夜西暖阁窗纸上晃动的烛影——沈季瑶更衣时斜簪的步摇，坠的正是这般南海东珠。


    “今日岁除，内务府新进了些首饰，晚些时候你去挑挑，若有喜欢的便拿走。”


    容嫔轻贴在皇上胸前，食指勾住他腰间玉带：“那，今夜，皇上可留宿玉婉轩？”


    “今夜岁除，朕特宴两位将军府中女眷入宫，席间散去，朕还有军务尚需处理，明日，朕定去玉婉轩。”


    想起沈季瑶那日在西暖阁内娇艳欲滴的模样，心头埋下的种子又生了芽。


    ###


    椒房殿内。


    玫熙将药掺入酒中后呈上前道：


    “娘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皇后鬓间垂落的赤金点翠步摇忽地一颤，缠枝牡丹纹的玛瑙耳坠在烛火里沁出血色光晕。她将怀中猫放下，尾扫过她织金翟凤纹的袖口，蹭落几缕沾染着檀香的绒毛。


    她玉手握住玉壶壶鋬时，玫熙环看四周后压低声道：


    “娘娘，奴婢觉着还是太过冒险了，若是陛下发现端倪，那时便是连悔恨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玉壶举对窗口，外头日光穿透玉壶，投在地砖上，波光粼粼。


    如云衣袖随着她举壶的动作滑落至肘间，露出腕内侧一颗朱砂痣，恍若雪地上溅落的胭脂泪。


    “人可备好了？”


    “公子说，只待天一暗便可送进来。”


    皇后葱白指尖抚过和田玉壶的蟠螭壶鋬时，眉心蹙起又舒展，螺子黛描画的远山眉在宫灯下晕开淡淡的青雾。


    雪猫绕着十二幅缂丝凤尾裙摆打转，裙裾上金线绣的牡丹花随着她战栗的膝头簌簌颤动。


    “人到以后，安置在偏殿木箱内，再派几个人受在殿外，不可叫人靠近。”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