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自认为自己的记性很好，对于参加诗会的世家贵女们都有一个大致的印象，所以她敢肯定，眼前这个人并非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家族的子弟。不过眼前这个女孩既然说她是舒然的朋友，那对于林母来说，身份就并不重要了。


    于是她立马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有些亲热的看着林霖，“是要去找舒然吗，她还在玉亭待着，不过那里有些寒凉，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来兰香居喝杯热茶。”


    听到这句话林霖甚至都有些惊奇了，她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人，然后假惺惺的笑了起来，“多谢您，有您这样的母亲在，怪不得舒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您一定是一位对儿女很好的人吧。”


    这姑娘说话怎得有些阴阳怪气的。


    还没等林母想通其中关窍，林霖已经换了一个话题，“我确实是有些冷了，不知兰香居那里是否有一些热茶可供晚辈取取暖。若夫人实在是忙碌，麻烦请您指一下路。”


    “我确实是有些事情需要去干，”林母扫视了一圈周围，最终把目光定格到其中一个人身上，“我让林书带你过去，他是我的二儿子，府中的布置他都熟悉，想去哪里叫他给你指路就可以。”


    看着林母唤着林书的背影，林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林书是把她带回林府的那个人，是他从饥饿中把她救了出来，但同样也是他，蔑视她蔑视的最深，在她还没有活起来的时候，和林舒然一起，笑着将她联手踩进了泥里。


    林霖没想到，自己与林书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即使有千般话想对他说，但在那个人走过来的那一刻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书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恍惚，在他走过来的那一刻，他仿佛见到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但那个人即便活着，也不会像眼前的人一样抬着头，淡然的望向他。他真正的小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仰视，不论是仰慕还是仇视。


    他很快定住了心神，说道：“客人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兰香居。”


    林霖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思绪纷繁，过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口道：“不知兰香居是否有点心。”


    “有的，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便好，我叫人端来。”


    “那有荷花酥吗？”


    林书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放缓了脚步，与林霖站到了一起。


    林霖看到他的动作，微微叹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有荷花酥吗？”


    “当然有，”一切巧合重合在一起，让林书不由得怀疑起眼前人的身份，但当年那人坠崖后，他们也派人下去找过，除了一些血迹和衣服碎片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两年过去了，那个人不可能再回来，即使回来也不应该是这幅模样，于是他试探道：“客人还想要别的点心吗？”


    “不必，吃些荷花酥本就只是为了怀念过去而已，”林霖淡淡开口，“倒是林书公子看起来倒是很紧张，莫非是这荷花酥里有什么秘密？”


    林书猛地回头，压下心底莫名的恐惧与酸涩，道：“客人与我曾经的一位......朋友非常像，她也喜欢吃荷花酥，并非秘密，只是巧合。”


    “我还以为林府的荷花酥里有什么秘密，”林霖笑道：“值得让林二公子如此回味。若真有，那相必是个天大的故事了。”


    林书没有再回话，认真的为林霖带路。只是这脚步怎么看都匆匆忙忙，像落荒而逃一样。


    居然怕她怕成这样，莫非林书每夜梦回都能想起自己曾做的缺德事，害怕总有一日她会变成厉鬼向他索命？


    一进兰香居，茶香就像风一样铺面而来，味道苦涩中夹杂着些许花香，让人不禁放松下来。


    林霖在林书的指引下做到了靠窗的桌子上，拒绝别人服侍在自己身边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看着外面飘落的树叶出了神。


    直到那股熟悉的香味窜到她的鼻尖，林霖才意识到荷花酥来了，而原本站在门口的林书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开了这里。


    林霖小心翼翼的捏起那块酥，刚一上手，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就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到了盘子里。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不过那个时候，那些酥皮是掉到了她的掌心里。


    林霖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丰年村的人的时候，她九岁。只不过那时的丰年村已经成为一堆废墟，而她找不到任何吃食，正躺在这堆废墟里等死。


    丰年村里一直供奉着一座神像，在这里还有人的时候，即便是自己再饿，村民也会送过来一小份馒头，乞求那个不知名的神像，让它降下大雨，把枯死的庄稼救活。


    林霖不像村里其他的女孩一样，叫着各式各样二妞，小花之类的名字。那时她的爹是个有些文化的木匠，娘是个缝补娘子。在林霖有记忆起，村里已经开始旱起来了，有半年多没有下雨。


    于是比起别的地方想要生儿子或者大富大贵之类的愿望，林家人有了更直接的需求，那就是降雨。林爹用了他毕生的学识和他做家具时从客人那里听来的词，给他们捡来的女儿取了个“霖”的名，希望这样，老天爷能开开眼，降下足够生存下来的雨水。


    但林霖那个时候不是教书先生口中天将降大任的圣人，即使叫做霖，有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在一次次企盼后，那两个人恼羞成怒，将所有的不幸怪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分昼夜的忙着各种活计。


    就这样，她才将将能够自由行动，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过上了低下头就能看见家务活，抬起头就能看见破落的砖瓦和缝隙里的天空的生活。


    或许老天真的不想保佑这里，丰年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她的爹娘也越来越没有力气。那个尖酸刻薄的缝补娘子在她即将随着她的丈夫离开的时候，终于缓和下了她的脸色，告诉林霖，“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林霖愣住了，用着干得嘶哑的嗓子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养我，我不是儿子，也没有带来真正的雨，养我只会浪费食物。”


    缝补娘子用着她那张焦黄干涸的脸，挤出了个得意的笑，“你还记得村东头的那个刘芬吗？”


    林霖没有说话，她自然是记得的，那个经常与眼前人大吵小吵的刘婶早在前几天死在了家里，死的时候还瞪着一双极大的眼，似乎含着天大的冤屈。


    ......不是似乎，是肯定有着天大的冤。


    缝补娘子没有等到林霖的回答有些生气，她冷哼了一下，想坐直身子叫骂几下，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驱动着这口气让自己失去水分干瘪的身子晃了晃。


    “她曾经说像我这样恶毒的人，断子绝孙是应该的，”干瘪的人瞪着石头缝外的天空，“我偏要证明给她看，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善良的人，那时候家里还有些粮食，我就把你留下来了。”


    “现在看来，我还不如不捡你，这样说不定我们都能活下来。”


    林霖沉默的听着这些话，她明白，眼前这人活不了多久了。


    “但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要活下来听到没，”那双眼睛瞪得出奇的大，“看在我们也算让你活下来的份上，把我的骨头和你那木匠爹葬在一块，他这一辈子没什么本事，我也是，同用一块地你到时候给我们烧香时只用一份就够了。”


    林霖有点想笑，她自己都活不下来，还有闲钱给这两人烧香，看着床上那偃旗息鼓的身体，低声呢喃了一句，“我不干。”


    干瘪的身体里又有多少东西能够让她活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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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想着，林霖等到了晚上比较凉快的时候，那具躯体早已彻底凉透，她费力的拽着她，将躯体滚到了木匠早就挖好的坑里，将周围的土石推进去了一半。


    她想的很好，若她也动弹不了了，她就抱着剩下的土石躺在剩余的地方，如果她还能活，她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就把剩下的土石铺平，也算是给他们养老了。


    就这样几天过去，林霖也终于动不了了，她仰躺在放神像的地方，眯着眼睛望着外面刺眼的阳光。此时的她有些后悔，若是没有那么早放下去，若是吃了......她可真不是个东西。


    林霖转了转身，有气无力的用冰凉的地面象征性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若上天有德，就让她遇到一个像传说中的神像那样好的人，起码让她吃饱了再死，起码投胎的时候，也不算累。


    这么想着，好像真的有一个人站到了自己身边。


    林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双缝补娘子这一生都没做出来好鞋，低声呜咽了几句。


    那个人撩起衣服蹲下身，认真的端详着这张脸，和脖子上挂着的黑色的石头。


    良久后点了点头，“不错，你就是我的妹妹，不过看你快要渴死，饿死了，要先吃点东西吗？”


    听到吃的喝的，林霖猛地回过神，费劲全身力气张了张嘴。


    那人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油纸包和一个水壶，颇有耐心的撑着林霖的头喂了好几口水，在林霖因为水恢复些力气后，拆开油纸包递到了她的手边，“吃吧。”


    林霖看着里面躺着的层层叠叠的花朵样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颤着手捏了起来，即使她动作再小心，还是有一些花瓣碎了，掉在她的身上。她连忙把左手垫在下面，狼吞虎咽的吃着这个有些噎人但味道无敌好的东西，吃完后噎得快要翻白眼了。那人见状，又赶紧喂了些水让林霖把食物顺下去。


    缓过来后，林霖看着手中的酥皮渣，认真的，一点一点的全吃了进去，吞下所有的时候，她才悄悄的松了一口。她果真是有大德大福的人，叫她碰见了好心的神仙。


    好心的神仙从怀里摸出来一方帕子，给林霖擦了擦嘴，看着她说道：“我是你的兄长，我叫做林书，来接你回家。”


    林霖一愣，有些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个叫做林书的人换了个说法，“我是你亲哥，来救你，你跟我回去后能吃到数不尽的食物，包括你刚才吃的荷花酥。”


    原来那个美味叫做荷花酥，林霖记下了这个名字，朝着林书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林......霖，两个木头的林。”


    林书松了口气，“那这样就不用给你想名字了，都姓林，那你还叫原来的名字吧。”


    就这样，在她把土石全部填好后，她跟着林书来到了一个叫做林府的地方。


    只可惜没过上顿顿吃饱的日子，也没有再吃到荷花酥。


    想到这里，林霖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转过了头。


    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好奇的看她，正是钟不为。


    “半刻钟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会这么一直发呆下去。”


    林霖有些无语，“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好久了，”钟不为给自己续上了茶，悄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线，“我向001问过了你的任务，也从林将军那里探听清楚了，找个合适的地方，我告诉你，这就算是投桃报李。”


    “这件事和投桃报李有哪门子的关系，我何时给予你桃了？”林霖有些无奈，“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个好地方，人少，适合用来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