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马车明明比走路轻松，但坐马车太久，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因为累人，苏青梧比平常都饿得早些。


    她肚子咕咕叫过三遍，外头笼在夜色里的院子中，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小荷不知道小姐和祝小将军的约定，以为是夫人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荷连忙出去迎，脚步却才走到禅舍门口就停住。


    小荷看看院中来的人，又转过头来看看苏青梧。


    “小姐……祝小将军又来了。”


    祝无晏：“……”


    什么叫‘又’？这小丫鬟，连说话都和阿梧一个腔调。


    祝无晏不理会小荷，直接从院中进门来。


    他没往屋里走，进门来就停下。


    祝无晏笑着：“阿梧乖乖在等我？”


    苏青梧一下子就红了脸。


    小荷不明白祝小将军这话什么意思，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小荷的反应叫苏青梧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口不对心地否认：“谁在等你了……”


    祝无晏凤眸眨了眨，眸光柔柔地看着小青梅。


    “那阿梧是在等谁？”祝无晏似笑非笑，倚到门上，“阿梧怎么不去用斋饭，苏姨他们没有叫你么？”


    苏青梧正要说话。


    小荷在一旁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叫了的！夫人让春兰姐姐来叫了小姐的！可小姐说不饿，就没有去……”


    苏青梧：“……”


    祝无晏薄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苏青梧。


    直到苏青梧脸色涨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看小青梅羞得要恼了，祝无晏这才敛了笑，好整以暇地进屋来。


    他走到小青梅面前，噙着笑，半弯下腰，语调慢悠悠的。


    “那阿梧现在饿了没有？要是饿了的话，能不能赏个脸，让祝三郎陪你吃斋饭？”


    他勾着唇角，好像是在笑话她，但语气和姿态，又分明都温柔纵溺，好像是在哄她。


    苏青梧也说不清。


    但总算有个台阶下，这才别别扭扭、声如蚊蝇地‘嗯’了一声。


    细细的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是有点饿了……”她极小声道。


    祝无晏薄唇勾了勾，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那看来我运气很好。”祝无晏笑道。


    苏青梧感觉脸上快要烧起来了。


    她站起身来，转头去拿披风。


    山里晚上冷一些，出门去还是穿一件披风更暖和。


    而且苏青梧现在极需要一件披风遮住自己。


    哪怕不能遮住自己红透的脸，躲在披风里，也好像躲在了地缝里一般，让她能没那么尴尬。


    小荷在一旁发呆，纳闷地想不明白——明明刚才小姐还说不饿，怎么突然又饿了？


    谁也没注意疑惑的小荷。


    苏青梧低头穿披风，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她动作一滞，指间的系带就被那只修长又好看的手接了过去。


    祝无晏走到小青梅面前，给她系披风。


    苏青梧还红着脸，一下子又连呼吸都放轻了，身子也一动不动。


    她悄悄抬眼。


    祝无晏高她好一截，此刻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给她系披风。


    他薄薄的眼皮垂着，潋滟慵懒的凤眸被薄薄的眼皮压成一线，显得比平时更为狭长，也更专注，从而显得极是温柔。


    苏青梧杏眸一眨不眨，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披风被系好，那半垂的狭长凤眸忽然抬起来看她。


    她好像一个被捉了个正着似的小偷，慌忙地移开了目光。


    祝无晏薄唇勾起，无声地笑。


    他是久经沙场的杀伐之人，对周围的环境再敏感不过。


    刚才小青梅的目光看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反正他迟早是她的夫君，小青梅喜欢看，那他就给她看，看多久都随她喜欢。


    只不过，她今日肚子饿了，得先吃东西了。


    “好了。”祝无晏收回手。


    他看着小青梅，又道：“这样暖和么，还冷不冷。”


    苏青梧摇头，脸蛋红红的，细声细语：“不冷……”


    “嗯。”祝无晏笑。


    他突然伸手，指背蹭了蹭小青梅红彤彤的脸颊。


    “确实不冷，还有点烫。”


    苏青梧：“……”


    苏青梧简直羞死了，她再也不要等祝无晏一起吃斋饭了！


    “还吃不吃斋饭了！”


    苏青梧又羞又气，赶紧出门去，披风随着她着急的脚步衣摆轻晃，灵动极了。


    又显得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祝无晏看着小青梅羞走的背影，低笑出声。


    他捻了捻手指。


    指尖还是暖的，像她的脸蛋一样，软乎乎的又暖和，轻轻一蹭，本就羞红的肌肤上更盈上一层嫣红。


    妖艳得诱人。


    *


    建善寺的斋饭的确好吃。


    苏青梧本来又羞又恼，等尝了斋饭，还是忍不住和祝无晏说话，夸建善寺的斋饭好吃。


    祝无晏从前最重口腹之欲，一向锦衣玉食。


    如今，两世重逢，他却再也不在乎什么玉食锦衣了。


    斋饭是好吃，但如果没有阿梧在，就算是山珍海味，他也食之无味。


    有阿梧在，哪怕只是吃简单的斋饭，他也似乎尝出余生可待的欢喜。


    两个人用斋饭的时候，苏青梧吃得更为专心。


    祝无晏却主要是在看小青梅吃，她还想吃什么，想夹什么菜，他总是第一时间反应，给她夹。


    苏青梧吃饱，祝无晏便也放下碗筷。


    看小青梅餍足，祝无晏好像是他自己吃饱了似的满意。


    吃过斋饭，苏青梧准备回禅舍休息。


    祝无晏却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而且还不带小荷。


    若是换了别人，小荷肯定不干，但是祝小将军又不是别人，祝小将军可是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呢。


    小荷不相信谁，也不会不相信祝小将军。


    哪怕是晚上了，小荷也一点没有担心，就让苏青梧单独跟着祝无晏走了。


    苏青梧心里暗怪小荷胳膊肘往外拐，但转念一想，她好像也挺相信祝无晏的。


    这大晚上的，她连他带她去哪里都不知道，竟也跟着他去了。


    直到看到一间僻静的禅舍，祝无晏才带着苏青梧停下来。


    苏青梧探头：“这是哪儿？”


    祝无晏按住小青梅的脑袋，按回来：“嘘，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苏青梧瞪眼看祝无晏，他们这样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这是黄佳漫住的禅舍。”祝无晏低声道。


    两个人在禅舍外不远的树下，藏在阴影之中。


    苏青梧一听，更是惊诧，这大晚上的，他们来黄佳漫的禅舍做什么？


    “阿梧想不想知道，簪花会的事到底和黄佳漫有没有干系？”


    苏青梧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瞠大杏眸：“你是说现在，我们去试探她……”


    “嗯。”祝无晏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


    苏青梧低头看了一眼，差点吓得叫出声。


    好在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祝无晏拿出来的，正是一个和琼林苑所见的傩舞面具一模一样的‘三眼鬼’面具。


    祝无晏把面具一面朝向怀中，不让小青梅再看见，怕她又做噩梦。


    “吓着了？”祝无晏低声安抚。


    他又道，似玩笑，又似引诱：“多看看我，就不怕了。”


    苏青梧下意识地还真的去看他了。


    两息过后，她倏地移开目光。


    “谁要看你……你比鬼面具还吓人。”


    “胡说。我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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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祝无晏低头凑过去，低低的嗓音噙着一点笑，“那刚才给阿梧穿披风的时候，是谁盯着我看的？”


    苏青梧：“……”


    他、他怎么知道！


    羞死人了！


    苏青梧一下子又红了脸。


    羞耻到极点，她只得耍赖：“谁看你了！你、你别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祝无晏不和她争。


    他将掌中的傩舞面具给小青梅戴上。


    苏青梧呆住，等他戴好，她才质疑：“戴这个做什么？”


    “不是说了么，去试探黄佳漫。她如果心里有鬼，见了这面具，自然会露出马脚。”


    “可是院中的护卫……”


    “放心，院子里的人都被廉成引开了。”


    这禅舍偏僻，以黄佳漫的身份地位，本来不该住在这里。


    但谁叫白日黄佳漫的马车坏了，黄家人又不管她，她最后才到建善寺，好的禅舍都被分走了，只剩下这处位置偏僻的禅舍了。


    倒也正好祝无晏行动。


    苏青梧想到什么，突然道：“白日黄佳漫的马车……”


    “嗯。”


    苏青梧没问完，祝无晏便应了一声。


    苏青梧明白过来，原来是祝无晏动了手脚，难怪他好端端下了将军府的马车，来坐苏家的马车。


    定是那时候悄悄动的手脚。


    “别乱想，出城之前该动的手脚就已经动好了。白日坐苏家的马车，与别人无关，只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祝无晏好像知道苏青梧在想什么，立马就做出了解释。


    苏青梧：“……”


    苏青梧藏在面具后的脸颊烫了一下。


    她低声：“我又没问你……”


    “可我想说，不行么。”


    “……”


    祝无晏牵她往禅舍去。


    苏青梧忙往后退，提醒他：“你还没戴面具呢！”


    “我戴什么，阿梧不都说了，我比鬼面具都吓人。”


    “……”


    这个祝无晏，怎么非要这时候和她犟。


    苏青梧拽着他：“不是，你、你不戴面具，要是被她认出来怎么办？”


    “那就只能认栽了，还能怎么办。”


    “……”


    苏青梧着急，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只得承认败下阵来。


    她凑上去两只手拉着祝无晏的手。


    好声好气：“我错了，祝无晏你最好看了，你不戴面具，被黄佳漫看了去，岂不是便宜她了。不许给她看，快戴上面具。”


    祝无晏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几时听小青梅嘴巴这么甜过。


    真想尝尝看说这话的小嘴，是不是比蜜还甜。


    祝无晏唇角压不下：“好，听阿梧的，不给她看，只给阿梧看。”


    苏青梧：“……”


    苏青梧有点羞，奇怪的，却也不怎么恼了。


    果然跟祝无晏待在一起久了，连她的脸皮也变厚了。


    她专心正事：“那你快戴面具。”


    “不用。”祝无晏却还是道。


    苏青梧：“？”


    祝无晏牵紧她：“只这一个面具，吓唬吓唬她，她若心里有鬼，自然露出马脚。一会儿我在暗处，你只需要站在她面前，我来吓唬她便是。”


    苏青梧没想到她竟要承担这么大的任务。


    今晚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苏青梧有些不敢，想要拒绝。


    祝无晏的手掌握紧她：“别怕，有我在。你如果实在不想，那我来也可以。但是一会儿你也会看见面具，阿梧会怕么？”


    苏青梧怔了怔。


    原来他让她戴着面具，是这个意思。


    她自己戴着面具，她自己就看不见了。


    祝无晏不催她，只静静等着让她自己选。


    苏青梧抿抿唇，纤细的手在祝无晏掌中渐渐有了力气，回握住他。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