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筱刚签完到，世子的马车就已经等候在司天监门外。


    考虑到林筱还只是一个新入职的主事，世子准备的马车并不华丽，但也比林筱进京的那辆好上许多，至少遮风避雨不在话下。


    京城的道路平坦，马车驶过也只有轻微震感。沿着大道来到外城西边，左右拐弯间就停在一间不小的宅院前。


    看着宅院前装饰简单朴素，守门的也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翁，林筱想，这或许是晋王世子偷藏相好的地方？


    不等她继续猜测下去，晋王世子就已经来到门口迎接。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一头如墨般长发被造型简单的发冠簪住，病弱中带了几分风流。


    “世子殿下。”毕竟身份矮对方一截，林筱识趣地先行礼道。


    “林主事到了啊，”晋王世子看到她倒是笑了一下，“快进来吧，那只白狼就在里面，让我头疼。”


    宅院不小，但装修得简单，占地面积最大的居然还是中间的这个花园。此刻正是百花盛放的时节，清雅的花香飘入鼻中，雅而不俗。


    就算只是别院，这里也是被世子请人精心打理过的。


    又走了几步，较之前体型略长的白狼正与一个中年男子嬉戏。


    白狼的毛发和迎客楼相见时比较也愈加旺盛，在烈日之下光彩熠熠。它随着中年男子的指令行走坐卧，两眼炯炯有神，再也看不出当初的凶性。


    察觉到有人进屋，白狼竖起耳朵歪头看了过来。一见到人，它顿时吐着舌头咧着嘴角就要向世子这边跑了过来。


    只可惜白狼这片热情终究白费。它的身体被驯兽师死死拽住，地面被它的爪子刨出四道长痕，整只狼都趴在地上止不住委屈地呜咽。


    “白狼性子活泼，不用特意压制它的本性。”世子咳了一声，淡淡地瞥过那个驯兽师，没有呵斥却也让他顿时像个鹌鹑般呆立原地，“要想养只狗，我又何必去找它。”


    驯兽师松开了绳索，等待时机已久的白狼一个蓄力，蹦到了林筱腿边轻蹭，不时还发出稚嫩的呼叫。


    林筱也不知道之前还凶狠的白狼如今怎么那么温顺，只能顺着它的动作抚摸它的头，一边抬眸望向它真正的主人。


    白狼嗷呜一声，主动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满足地尾巴都快摇出残影。


    世子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一旁互动，眉眼中尽是温柔笑意：“这是我准备送给父王生辰的礼物。”


    他将手伸出，白狼犹豫地看了眼这边，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过去，敷衍地蹭了蹭世子，又欢快地来到林筱身边。


    被白狼怠慢的世子也不在意，将手收回袖子中，轻声道：“如今这京城吹起养宠的风潮，我们晋王府却一直没有参与，母妃都已经抱怨过好几回。我这一次送礼，也算是一石二鸟，既是庆贺父王生辰，也是帮他安抚母妃。”


    “养宠物看的也是缘分，”林筱摸着白狼的手微顿，整张脸恰好位于树影之内，看不见神情，“没有未必不好。”


    “的确是这个理。”世子点了点头，“我就与它有缘。”


    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斜倚在一旁的假山和林筱说道：“其实这头狼崽本就是我一早就看中。上月高贵妃得了一只白狐，聪明狡黠，就连圣上都宠爱有加。我本想着让人再去寻找那一窝狐崽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流浪在外的，就听闻献宠的人说那山里还藏着一对白狼，其中那只母狼当时就大着肚子，应该已经生产。我就特意向圣上求了恩典，带着人到了地方。”


    “只是不巧，我们到时白狼已经被猎户猎得。”世子的眉眼温柔缱绻，看着林筱的眼神就算是无情也像是有情，“但幸运的是，我依旧找到了它。”


    “如今它听话乖巧，看人的眼光也与我相似，这不就是我们的缘分。”


    林筱只当作没听懂里面的意思：“那世子与这白狼的确有缘分。可取了名？”


    世子低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被忽然吸入的凉风引出一阵咳嗽，半晌才缓过神来。


    林筱依旧逗弄着白狼，没做出任何反应。


    “名字也不该是我来取。”世子将用过的手绢扔交给一旁的侍卫处理掉，眉眼笼上一丝轻愁，清冽的声音断续，“过几日就是父王生辰，我会在那时将白狼送上，名字自然由父王命名。”


    “那殿下寻我们何事？”这过程已经用不上他们司天监，吉日已定，名字也不用他们测算，她来这里就没有用处。


    他叹了一口气：“那日殿试，我就看见了你，之后百般打听，才知道你进了司天监。”


    “林筱，”他呼唤她的名字，语气无奈却又包容，“司天监看似清闲，但也最会磋磨新人。可能进去一两年，依旧会被他们扔进藏书楼打扫用不上几回的书籍，生生消磨了少年意气与凌云壮志。


    “我现在只有一个世子的名头，有名无权，也只能假借着父王的威风震慑他们。”


    他顿了一下，那一刻的笑容疏朗：“算了，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本就是我一人的想法，不该交由你苦恼。”


    林筱将白狼交回给驯兽师，却对着世子毫无办法。


    她现在就是个世外之人，本来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但欠别人恩情她也难受，就算杀了白狼阻止这一次晋王府养宠物，也无法彻底杜绝这件事再次发生。


    一旁的白狼打了个冷颤，抖了抖毛，警惕又迷茫地扫视四周，默默躲在林筱脚边。


    世子也发现了林筱改变的态度，苦笑：“我还是多言了？”


    林筱虽然为了成功不计较手段，但她也不喜欢背负情债，想了想，还是决定断了他的念头，点了点头。


    “那就算是为了公事，也好让你回去有交代。”病弱公子眉宇间的落寞引人心疼，却无法让他心仪之人动情，“后日便是高贵妃狐宠生辰。高贵妃想为它建个生祠，你随便给她献个吉日就行。”


    他们在这里说着应付贵人的手段，两旁伺候的人只当自己是聋子，低垂着头不动弹。


    给一个宠物建生祠？这就算是昏君也没有那么离谱。


    看来这个高贵妃也是一个重要角色，林筱看了眼送来重要信息的世子，突然就想到上一个世界的林洛，语气忍不住柔软了几分：“谢谢。”


    “我知道不会是我想听到的字，但这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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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够了。”世子清浅地笑了一下，“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愿再见我，这座院落没有其他人，你可以休息之后再离开。”


    没等林筱反应，或是不愿等林筱答复，世子就已经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里。


    世子已经离开，林筱留在这也没有意义，不如回去整理她的藏书楼，看看还能不能翻出她想要的资料。


    于是不顾驯兽师和府里侍从的劝阻，徒步离开这里。


    之前在轿子里林筱也就不知道，原来世子选择的别院居然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如果她那远房亲戚林家算是在西边的富人区，那世子选择的这个地方可以算是西边的贫民区。


    路边都是各种污水与秽物，面黄肌瘦的孩童伴着尖锐的笑声从她身边跑过，溅起一滩泥泞。不消片刻，她的鞋履就已经被浸湿。


    林筱加快步伐离开这里，但突然冒出的一股拖拽之力硬是把她拉扯进漆黑的小巷。


    林筱没有尖叫。这里距离世子的别府已经有一段路，就算她大叫也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反而浪费自己的体力。


    等到那股力气减弱，她脚尖点地，隐藏在鞋垫的尖刀弹出，顺着那拉力的来源刺去。


    尖刀刺入土地，那个人躲开了。


    就在林筱准备第二次攻击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没有恶意。”


    林筱没有继续攻击，但也没有取消防备，警惕地看向那边：“找我什么事？”


    听那个声音，是中途离场的失明老者。


    “就你一个人？”眼看林筱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也安心地坐在墙角，慢悠悠说道。


    “你不是应该比我还清楚。”她现在人都被他带进来了，还能有什么同伴？


    老者不以为意地摸了摸手边的拐杖，突然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不信。”林筱没有犹豫地回答。死前的忏悔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是她，比起忏悔，她会更想拉着别人给她陪葬。


    “我也不信。”老者咧着嘴笑，“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林筱已经防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


    “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它看见，所以我不会和你说我的经历，但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明天，我就会死，记得第一个来找到我。”老者嘿嘿笑道，就像他说的不是他的死讯，而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死了？”林筱不信系统会那么好心地死亡预告。


    “这是我和系统之间的事情，你可以看作这是我们的一场交易。”老者哼着歌，大笑，“希望你不会和我一个下场。”


    “装神弄鬼。”林筱看着已经疯疯癫癫的老者，没有更多理会，转身就走。


    “对了，最后一个忠告，除了自己，什么也不不要相信。”老者在林筱的身后大喊，还伴着那几近疯魔的笑声。


    他说的，林筱没有完全相信。


    就像老者说的，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也不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这些话说不定八真二假，专门用来误导她。


    但明天，她会来找他，看看他死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