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翎眼眸一沉，直勾勾的看着忽然视线朝他狂奔过来的江佑鑫。


    当视线对上时，江佑翎只觉自己原先的揣测十有八、九能成真——眼前的江佑鑫不是那个会当众喊“信”的江佑鑫，是被鬼上身了。


    笃定着，他身形都带着防御的姿势，看着似乎带着些怯意，一步步试探性靠近的江佑鑫。


    与此同时，听得江家这般大动静，附近学斋的学生有不少探头探脑过来凑个热闹。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着开口：“先前传言不会是真的吧？江佑翎就是个扫把星？这一扬才名，就把亲哥给克成疯子了？”


    “江佑鑫到底怎么了？看起来真有些疯疯癫癫的！”


    “少说两句吧，再疯癫也是嫡长子还有爵位可以继承。”


    “江家也真是破落户，都控制不住一个人吗？家丑不可外扬都不懂？”


    “…………”


    哪怕身边有无数吠吠的声音，但此时此刻江佑鑫只觉自己耳朵中只能听得进江佑翎的心跳声，呼吸声，一切能够证明江佑翎还活着的声音。


    因此，他喘着气，定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活生生的江佑翎，看着似乎年轻眉眼间还有两分男儿阳刚硬气的江佑翎，不敢信的慢慢靠近。


    每走一步，江佑鑫都不敢迈步太大，唯恐这一幕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这样的幻想太过美好，他幻想过无数回，也失望过无数回了。


    因此，他只敢慢慢的，宛若蜗牛一样，小碎步的，一点点的靠近。


    慢慢抬手朝江佑翎的鼻翼探过去。


    瞧着江佑鑫每一个动作每一帧都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透着对过往的回忆，因此江佑翎警惕的眼神愈发明显了两分。但还没来得及等他有所反应，便听得前方响起江长生急促到破音的告诫：“江佑翎，鑫儿做噩梦了，一觉醒来我们都被探过鼻翼。你老实给他探一探。”


    “这你的福气！”


    被点名道姓的江佑翎手慢慢捏紧成拳，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江佑鑫。


    离得近了，愈发能够看得见江佑鑫浑身都在颤栗，尤其是手指紧张的都在颤栗。随着人靠近，这脸上豆大的汗珠都一颗颗的赛过黄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往外冒。以致于江佑鑫此刻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湿漉漉的。


    都不用任何心理谈判学等等的分析，都能知道江佑鑫此刻俨然处于极度紧张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下。


    可偏偏江佑鑫的眼底迸发出一抹微弱的光芒，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灼热。


    被注目的江佑鑫听得身后的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像是从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哪怕身形再颤抖，但是他的手还是毫不犹豫带着决然靠近了江佑翎的鼻翼。


    靠近的那一瞬间，江佑鑫便觉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气息。


    这一股气息温热绵长，源源不断。


    他等了又等，还能确定这一股气流依旧存在。


    再也不像临死之前那样，气息再也探测不到了。甚至江佑翎的身体还越来越冷，连带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寒冷起来。


    “你……你……不……”江佑鑫一回想过往，面色骤然一青，下意识的转眸看向身后跟随的爹娘。


    看着依旧众星捧月的爹娘，看着大口大口喘着气，跟自己记忆里一样身娇肉贵完完全全没有体力的爹娘；看着满面担忧，连仪态都完全不顾的爹娘。


    他恍若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带着些迫切，“这……这……这真是江佑翎？”


    因为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笃定的回应，江佑鑫一开口都急破了音。又加上人不知疲倦的奔跑，这一下子嗓子瞬间沙哑的像是被割了喉的公鸡，发出极度痛苦的呜咽声。这一声听得原本周围想要探头探脑看个热闹的学生们都收敛了面上的好奇八卦之色，神色肃穆了起来。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江佑翎更是面色凝重，脑子里揣测万千的想法，目光带着些紧张看向身形紧绷着，似强弩之末的江佑鑫。


    旁观者都如此态度，作为将江佑鑫视作心肝的李玉娇更是急得直掉眼泪，一开口：“是，鑫儿咱……”


    望着自己从未见过紧缩着肩膀，甚至脊背都要佝偻起来的儿子，李玉娇咬着牙止住自己对身体疼痛的苦闷，眉眼间带着些希冀，小心翼翼开口：“鑫儿，咱们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说，好不好？”


    “我们没有骗你，现在是延盛七……”笃定解释的话还没说完，李玉娇就见安安静静的江佑翎忽然丧心病狂的，跟狼狗夺食一样，跳起来对着江佑鑫的脖颈就是一计手刀。速度快狠准的，活像是暗戳戳的演绎了千万遍一样。


    “鑫儿！”李玉娇暴怒，狂奔上前想要接住自己骤然跌倒的儿子。


    江长生也被这忽然事情一愣，边迈步冲过去，边眼睛带着恨意剐着江佑鑫：“你这个扫把星！”


    江佑翎听得一前一后叠加汇合在一起的父母双重怒吼，带着费力牢牢拽着砸昏过去的江佑鑫，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江家的颜面可以不要，但若是有人借此攻讦大哥扰乱国子监秩序，你们觉得大哥醒来后会开心？”


    “大哥可是才子，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才子！”


    “呸，你这个扫把星……”


    李玉娇一想起“才子”的重要性，抬手死死拽着自己身侧的丈夫，颤着声回应：“对，也……也对！”


    边说她抬眸看向不知何时云集过来的众人，沉声：“诸位我家鑫儿只是生病了而已，听说散财能够聚人才能够消百病的。李嬷嬷安排下去，请诸位同窗心善为我家鑫儿聚一聚人气。”


    江长生闻言狠狠吸口气，自己抬手去抱起江佑鑫，而后横扫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不远处闻讯而来的国子监官吏身上，幽幽道：“诸位知道，自古纨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侯没什么能耐，是个废物，但是我是大周册封的侯爷。所以你们千万别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我没皮没脸闹起来，诸位在同僚面前就要丢大笑话了！”


    说完，他侧眸看眼自己的护卫。


    护卫有数，抬手扣在江佑翎身上。


    江佑翎颇为羡慕的看了眼被江长生抱在怀里的江佑鑫，顺从的迈步跟上。


    李玉娇见状也匆匆离开。


    李嬷嬷陪笑着朝前来的官吏一行人弯腰行礼：“还望诸位大人见谅，侯爷也是担心鑫哥儿……”


    白文清瞧着远去的夫妇两，再看眼弯腰屈膝陪着笑脸的李嬷嬷，有那么瞬间都觉自己礼仪教化都要被江家夫妇两给气没了——丢个奴仆出面处理事务，是不是太看不起国子监一词了？


    正火气上涌着，白文清看着竟然朝江长生背影弯腰的蔡祭酒，目瞪口呆。


    其他人见状也全都呆住了，更有围观看热闹的监生直接脱口而出：“蔡祭酒也是被鬼上身了吗？”


    “蔡祭酒啊！我要是没记错蔡阁老是蔡祭酒他二叔吧？”


    “没记错，就是那个蔡家，江南世家领头羊。”


    “再说了蔡祭酒哪怕没有家世，也比江家这个破落户强吧？”


    “…………”


    听得身侧一声声嗡嗡却也算响亮的私语声，蔡祭酒慢慢挺直脊背，回眸看着众人，看着众人讪讪止住议论声，他才字正腔圆：“尔等身为学子，所学的第一课该是德。今日所见尔等除却江家众人因事发突然的无礼闯入外，也该看见江侯爷的为父之德。”


    “法外尚有情，更何况江家今日未违法，只因满腔父母关怀子弟之心。这样的慈心被你们这般嗤笑？你们设身处地想想，是希冀来日你们突发急症，身后无父母相护？”


    这一声循循善诱的假设来袭，开口的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默默的垂下了头。甚至有几个人目光幽幽的看着江佑鑫原先站的地方愣愣出神。


    蔡祭酒目光带着慈和看过若有所思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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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人，又留心了几个面上带着不屑鄙夷的几个学生。


    一一容貌记在心中后，他又对着李嬷嬷寒暄客套几句，让人先归家了解清楚到底患上什么急诊后，一个眼神示意白文清私下谈话。


    白文清到达办公厢房后，小心翼翼：“蔡祭酒，这事下官会派人了解清楚的，从门房失职开始了解。”


    “说句粗鄙的，这江长生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败事有余。”蔡祭酒拨弄着茶盖，直道：“论国家礼仪，咱们都得拜见这位大周护北侯爷。所以门房拦不住侯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就算查，恐怕也都这番说辞。”


    “可……”


    “老弟，我就是想不明白，江家怎么能耐？昨儿出个好消息，或有个天才孩童。今日这本来有些勤奋刻苦的嫡长子就疯疯癫癫的，看起来还能被构陷鬼神之说的？”蔡祭酒说着眉头都紧拧成川。


    “可……”见国子监老大真没有任何颜面扫地之怨，只是想拉个人吐槽吐槽不靠谱的江家，白文清都有些佩服的看言蔡祭酒，才斟酌着开口回应：“可能是装疯卖傻？”


    “这样一通闹下来，岂不是人人关注江家如何了？”


    “江家要这关注干什么用？”蔡祭酒看向白文清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江家两代主母都是商贾了，您用商贾的某些市侩念头想想。这人人热议一番，说着说着也会聊两句江家翻船一事。”白文清觉得自己冷静下来，还挺能够理解江家的行为逻辑的：“江家落魄算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这些年江家给各家年礼也没少送。这些见面情谊积攒下来，不得有几个人念叨江家可怜？”


    “甚至……”


    手飞快朝皇宫方向一指，白文清低声：“只要有了恻隐之心，那江家就不会被那些改革派当做筏子。毕竟江侯爷自己都放话了，他废物一个。”


    “外加上嫡长子若是疯了，这样的家族那些武勋只要质问一句你们寒门改革是爱吃绝户财，都能把一半人躁得脸红。”


    闻言，蔡祭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番揣测也说得通。说来那些寒门改革派也真不知为何就对江家穷追猛打的，甚至还攻讦江家商船有走私之事，隐约还说江家受损最严重便是因为江家得罪了海龙王。”


    白文清直接嫌弃：“江家都三代朝廷无人了，看江佑鑫才智也就胜在勤奋，若是靠自己能够得个三甲进士都算江家冒了文曲烟了。”


    “这样的家族，自然而然就会退出政界。”


    “像他们这般穷凶极恶，或许是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看着如此笃定，眉眼间还带着两分文臣傲骨的白文清，蔡祭酒权衡片刻后，低声：“不管政界如何，国子监我还是认为所有学生教化为先，立德为本。只要江家子弟一日在国子监，你便劳心盯着一二，让他们能够慕圣贤教化。”


    “请祭酒您放心，下官知道怎么办。”白文清听得这声笃定的话语，郑重弯腰行礼。


    “另外，贤弟啊……”蔡祭酒靠近白文清，声音更低了些：“你也上点心，多多打听一二，看看黎元庆跟江家有什么私人怨恨。我总觉一个聪明人一个处理政务游刃有余的天生政客，率先针对一个吉祥物一样的江家，挑个老牌武勋中的软柿子捏，是完全不合他这傲骨。”


    白文清肃穆应下。


    浑然不知都有人在暗暗分析原委了，江佑鑫惊恐着醒来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江佑翎，大口大口喘气之后，又一次抬手去探人鼻翼。


    江佑翎见人探完鼻翼后，捂着心口庆幸着：“真……真……真活着……”


    权衡一瞬，他环顾坤长了脖颈想要获得江佑鑫注目的江长生李玉娇，一字一字加重音道：“江佑鑫你是不是黄粱一梦，梦到我们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了？还是未来经历苦楚的江佑鑫回到眼下？”


    正庆幸的江佑鑫闻言如遭雷击，脑子空白一瞬，下意识的抬眸看向江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