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之后，果不其然，江佑翎就见李嬷嬷拎着一个食盒挡住了大半的门扉，但在她身侧有个青衣小厮怯怯望过来。


    就这么一眼，江佑翎都有些无奈了。


    哪怕小厮装扮，一张脸抹得是黑黝黝的。可江佑翎哭红的丹凤眼还是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无意。


    江佑翎暗暗叹息着，抬眸扫了眼两个书童中稍显伶俐的章墨。


    章墨弓腰垂首：“小人失职，还望二少您海涵。这便和章书去食堂再要些热水过来。”


    章书闻言还有些讶。


    江家旁的不说，钱给够。所以食堂也从来不会缺江佑翎的水，且他们也不是傻的，在学舍小炉上也备着热水。


    李嬷嬷将屋内三人神色尽收眼底，笑着表明来意：“不满二少爷，老身深夜前来也是为了些流言碎语。两位小哥且去和江家护卫吃顿夜宵，而后劳烦一起守卫一二。让我们能安心商讨。”


    听李嬷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佑翎直白让两人听从安排。


    他自己去关上房门。


    结果还没等他转身，江佑翎便见江佑鑫仿若情绪崩溃，眼泪都直接在眼眶里打滚了。


    见状，他都有些无奈的看着还在从食盒里取餐的李嬷嬷，都有些诧：“您……您……您还有心思拿菜肴？”


    李嬷嬷瞧着面上带着三分不解五分担忧的江佑翎，长长吁口气：“哭也是情绪宣泄的一种，不管如何总比鑫哥儿心思埋心理憋着强。二少爷，您先喝杯牛乳，还热着呢。”


    “我喝不下。”江佑翎干脆问李嬷嬷：“你们也知道外边传的有关金夫人的谣言了？”


    岂料，他这话刚问出口，没等来李嬷嬷的回应，反倒是江佑翎的哭声带着些压抑，甚至他还自己双手捂着自己的嘴。


    像是害怕自己哭出声来，被周围人听了去。


    看着人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先前直接带队浩浩荡荡的闯进国子监透着些莽撞的无忧无虑，江佑翎只觉入耳的呜咽声都有些刺耳。


    江佑翎都有这般哀叹，更别提从小把人如珠如宝照顾长大的李嬷嬷了。她听得见得眼前这般景象，捏着食盒把手的手背都青筋狰狞可见，恨不得自己武力高强，能够避开重重护卫，去一刀捅死黎元庆这个白眼狼！！！


    论感情，她这个照顾姐儿长大的奶娘最能作证了，姐儿压根就没有情情爱爱的男女之情，就是懵懵懂懂的年岁到了顺从父命想嫁入好人家罢了。


    是压根从未跟黎元庆单独见过面！


    黎元庆这个农家小子当初能够进入李家门，还是因为老爷惜才，见人没有文人清高不鬼扯什么安贫乐道反而能抛透露面经商让家眷过上好日子，这才施以援手帮助人开好炸鸡摊，还各种引荐。


    但没想到黎元庆还退出了什么炸鸡推广开遍全国的计划，要开什么连锁店铺，做着各种分销获益的美梦，才气得老爷直接中止了合作，埋汰读书人清高不食五谷。


    毕竟，说句实在话普通老百姓用猪油都要添干净盘子呢。


    谁舍得用油炸鸡？


    大户人家能够这么吃，但炸鸡也不是什么精湛的上等膳食，偶尔为之便可，真开这样一家专门的食楼，那妥妥亏本。


    哪怕旧账再翻，也就这么点破事！


    李嬷嬷越想越来气：“二少爷，您别听那些谣言，那绝对是有人故意，甚至恶意传播的。”


    江佑翎飞速点头，与此同时他就见江佑鑫像是承受不住什么压力，是彻底崩溃了，甚至颤颤巍巍朝他奔来。


    见状，江佑翎身形一僵，想要避开，但下意识的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出息，挪不开步伐。毕竟，他是真没有享受过这样……这样带着渴求带着些担忧又有一丝兄长担当的眼神，有点像他曾经无数次失眠时辗转反侧盼了又盼的好哥哥模样。


    他江佑翎其实要的真不多。


    不多。


    哪怕他的名字，哪怕他从出生之时，就被父母定了人生的规划——装饰品。


    翎，鸟尾巴上长而硬的羽毛，颜色美丽，可以做装饰品。


    “弟弟……”江佑鑫抽噎着，从怀里取出自己偷摸带出来的银票，递给江佑翎，带着些急切开口：“你好好……好好花钱，再不花钱，咱们也没……也没什么机会花钱了。”


    “你喝口牛乳，别急慢慢说。”江佑翎看着情绪激动的江佑鑫，毫不犹豫接过人递过来的银票，刚想抬手拿起牛乳递过去，就见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


    江佑翎看着大写“一千两”的数字，扭头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隐忍着杀人的火气，飞快点点头：“二少，您且接着。也不多，就五万两。鑫哥儿送给您，您也就接着吧。夫人说了让哥儿图个安心。”


    江佑翎恍恍惚惚，恍恍惚惚，看着自己一只手都快要捏不住的银票。


    一千两的面额一百两的面额都有。


    这些银票叠加在一起，让他的心似乎都跟着灼热起来了。


    “好……我花钱，我花钱，但是大哥……”江佑翎捏紧了手中的银票，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一丝贪婪开口唤道：“您母亲也是我嫡母，这母亲的话我定然也是听，但我也困惑。先前不是说可以假死吗？”


    “咱……咱偷摸把钱先换成银子运出去？”


    闻言，江佑鑫抬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片刻后死死咬着牙，抽噎着从喉咙里挤出原因来：“我……我……我们被外祖父训了，说我们异想天开，直接蠢死了。”


    “为什么蠢啊？”江佑翎着实不解：“假死，话本里也有啊！”


    在现代都还有黑户呢，


    古代有一家黑户，不正常吗？


    李嬷嬷拍抚着悲痛欲绝，快到克制不住蜷缩成团的江佑鑫，小声诉说原委：“二少爷您和哥儿是开国武勋子弟。按着律法，除却顺天府进行户籍登记外，礼部仪制司也会进行登记造册，毕竟江家爵位是传承五代，你们恰好是第五代。因前朝某些人丧心病狂的为了爵位偷龙转凤之类，故此你们一出生，尤其是鑫哥儿是嫡长子，出生还有官府派稳婆守着。”


    江佑翎沉默。


    “另外按着血缘，你们还是昌平公主一脉，未出五代。宗正寺也会在你们满月后登记上一笔。”


    “就……就登记个名字吧？”江佑翎飞速回想着自己见过的所谓族谱之类的玩意，开口问道。


    古代的身份证还能联网不成？


    江佑鑫扁嘴，恨不得哇得一声哭出来，但他眼下算活了两辈子了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因此他鼓足勇气，自己捋着即将死亡，没法逃脱的缘由：“我……我们登记也是要按指纹的。指纹据说人人都不一样的，没法造假的！”


    “更为要紧的是祖父问我们假死后怎么生活？倘若要考科举，那岂不是还是要跟黎元庆对上？”


    “等我们科举榜上有名，那他没准都能混成阁老了。到时候他还小心眼记仇的话，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还不如我们活着。毕竟到底开国武勋一词还是稍微有些分量的，能够让其他人掂量掂量要不要一起弄死我们。”


    “倘若不参加科举呢？就靠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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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一个普通的员外郎？”江佑翎说完垂首定定的望着自己紧紧捏着的一叠银票。


    江佑鑫听得这话，目光也落在了江佑翎捏着的银票上，只觉自己愈发悲恸了：“外祖父……外祖父说……说我们连锄头都扛不动，怎么扛苦役？”


    尽量复述自己最最最厉害外祖的话后，他泪眼巴巴的看着江佑翎，问：“你……你知道什么叫苦役吗？”


    “苦役？”江佑翎感同身受，感觉自己此刻全身都很苦：“我……我好像听过《石壕吏》，平民百姓被大晚上的都要被抓壮丁。”


    科举文形成的世界需要这么有逻辑吗？


    “对的对的，还要修河坝修路。这种据说还算好的，一旦打仗还要被征兵的。哪怕有钱都免不了，甚至有钱的还被薅得更加厉害。我那个据说本来能够带着李家改换门楣的二舅舅便是被抓了壮丁，惨死沙场。”江佑鑫抬手抹眼泪：“所以我们没法假死。一假死，我们更活不下去！”


    “不不不……”江佑翎吸口气，挣扎着：“我……我们就考到举人呢？”


    顿了顿，江佑翎飞快诉说考到举人的好处：“举人不用来京城参加会试，碰不上黎元庆他们，举人也可以免除一切苦役，在地方也有些名声，见官不用拜。”


    看着双眸带着希冀的江佑翎，江佑鑫只觉自己都替人悲恸了。他和爹娘都没想到的事，江佑翎能够想到。


    可这么聪明伶俐的江佑翎还是难逃一死。


    “这……这事嬷嬷也想到过。可是外祖父气笑了，说……说我们还是蠢。”


    “为什么？”江佑翎不敢信。


    “科考报名需要填写亲供，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哪怕这些可以造假，但是写自己的姓名年岁体格容貌特征外，还要手指印的。”江佑鑫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小心翼翼的观察江佑翎，唯恐人悲痛欲绝喊出声来：“咱们不能一把火烧了顺天府、礼部和宗正寺档案室啊。”


    江佑翎表示自己历经过大风大浪，不爱情绪化。他吸口气，冷静问：“…………咱们去云南这些地方，难道还会有朝一日档案跟京城的核查上？”


    “对啊，我们也好奇啊，外祖父介绍了说科考有个制度叫磨勘试卷。”江佑鑫狠狠吸口气，让自己更加有勇气些，直视惨淡的人生：“磨勘试卷是为了防止舞弊，所以从考生的试卷到考试的各个环节都是在磨勘的范围内。不管你身在大周何处，乡试的卷子包括报名资料等等都会快马加鞭送进京城备案。”


    “备案的部门是礼部。”


    “礼部那帮人认字辨字是基本功，赵家发家的部门。若不搞清楚黎元庆到底为什么针对江家，那么咱们就不能去赌礼部所有人都眼瞎。那帮人一年到头就专门干核查这些事。更别提黎元庆记忆力惊人，万一他将我们的手指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能够复原还贴在墙壁上让人对照怎么办？！”


    说完，江佑鑫苦着脸补充道：“考个秀才，也有风险。”


    “什么风险？”江佑翎表示自己很认同古代优秀的防舞弊制度，但眼下事关人命，他需要紧急避险先维护自己的利益：“秀才不用服苦役吧？秀才还要磨勘？”


    “不用服，好像也不用磨勘吧？”江佑鑫悲恸：“但是秀才好穷。爹娘表示不要当秀才，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死之前琢磨拉对方九族一起死。”


    江佑翎：“…………”


    江佑翎：“…………”


    江佑翎：“…………”


    捏紧了银票，江佑翎没忍住情绪化：“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