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跳跃

作品:《鸟哨

    “多利用我一点”。


    时隔九年,第二句最接近告白的话语。


    结果是一滴水沉入海底。


    宁蓁独自默然,没有回应。很多期待都得不到回应。但温霖不会再被刺痛了,他学会巡回,无论师姐推得多远,他能自己跑回来。


    窗外,云翳缥缈,阳光渐渐消退。


    她在思考。


    没了光,阴影半挂半落,在他额头和耳廓。他右手伸过来曳住椅背,似乎要半跪着环抱她。


    然后,她想到昨天。


    衣侧口袋里躺着两只尖锐的东西。宁蓁拿出其中一个,边角磨得更圆润,表面有岁月的刻痕。


    她攥在手里,悬空,等温霖摊开掌心。


    “这是……”


    “小唯在寺里捡到的鸟哨,”她顿了顿,胸口无声地嗡鸣,“不是我的,也许你能帮帮忙。”


    ——找到它属于谁。


    鹭山里藏着眼睛,她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去。所以,如他所说,多利用他一点。


    温霖牢牢握住旧物件,抬眸迎上去,心里反而对师姐说了句谢谢。


    “等我。”


    时间飞快。日落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应该靠近他,听听耳边还有没有异样的响声。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后来心绪起伏,慢慢就忘了。


    事与愿违。临走时,他接了个电话,宁蓁先一步到门口,沐沐跟在旁边,趁人不注意,叼起她一只鞋子,啪嗒啪嗒往屋里钻。


    她想追,但包里频频震动,只好先撂下背包翻出手机。


    屏幕上接连弹出莫昭的消息,他消停了几天又来叨扰。


    「在哪儿?」


    「在干什么?」


    现在没空理会。鞋被叼到小窝旁边,她蹑手蹑脚去拿,提到玄关,扭头见小狗奋力挤进帆布包,把里面的衣服当成嗅闻箱,玩得不亦乐乎。


    宁蓁站在原地,看着它和白色背包打架。


    “沐沐!”


    主人语气稍重,小狗动了动耳尖,终于慢悠悠钻出来。


    “你真是……”他无奈,掸掉包上的狗毛。


    “没关系,正是贪玩的年纪。”


    沐沐被主人引导到门外,戴上胸背,过程倒十分配合,抬爪子,摇尾巴,一气呵成。


    温霖俯身,说:“它好像不想让你走。”


    那让沐沐和我回家吧。她话到嘴边,心跳却猛地漏拍。


    于是怔了一秒,改口道:“我总不能一直待在你家。”


    他微微点头,看似顺从了这个客观事实,举起绳子示意她牵紧。


    宁蓁挽了两绕。温霖没有松开,手指顺着牵引绳下滑,好像被牵的是他。


    “不能么?”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他又不甘心,对着沐沐毛茸茸的脑袋低声呢喃。


    她一时分神,错过了那句话。但当她问起刚才说了什么,对方却闭口不提了。


    眨眼,天幕已暗。


    温霖开车送她回家,老旧的小区车位紧张,只能停在附近。他执意陪她进去,两个人并肩走着,路灯该修了,摇摇欲坠,化在砖石地上一片晕黄。


    “对了,望远镜。”


    他递来,轻便的款式。当初宁蓁内心踟蹰,没有立刻拿走,那时天空是熟透的番茄。


    “我们,”嗓音从身侧传来,“还能一起观鸟吗?”


    她顺口问一句:“你想什么时候。”


    身边人思忖一会儿:“……明天。”


    他给的答案总是不知餍足。


    “明天啊。”


    她轻笑着重复,恰好路过花坛,指了指泥土里的杜鹃。


    “那是一位老太太种的。”


    她们不熟,只是住在小区里常打照面,听别人聊天喊“孟老太太”,那回,她提起福缘寺在招义工,两人才第一次搭上话。


    “开得真好。是春鹃吧,花期早该过了。”


    温霖话里是感叹的意思,却带出几分迷濛的错觉。


    从初春到深春,它们已经开了太久,还不凋谢。


    视线落在橙红花瓣上。柔柔的,不见有风,空气静止了,仿佛时间也深深憋了一口气。


    ——直到一道人形打破寂静。


    手脚黏滞地拖着,铲子插进松软的土里,翻起纤细的根茎。


    放在平时,孟老太太早就气势汹汹挥起铁锹了,可今天人不在,今天目击者只有她。


    她替代老人追上去。


    住手!


    ……


    心脏被甩向一堵墙。身上裹着被子,宁蓁蓦然睁眼,看见夹在暖气片之间的毛绒玩具。


    捞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早上九点三十六分。


    刚才在梦里。


    诡异的是分不清梦从哪里开始。


    她辗转,撵走睡意,起身拉开窗帘。天阴着,白日熬成长夜,得开灯才能捧住一点光亮。


    邮箱里又一封退稿信。没关系,梦里有新灵感。她想到老人的岁数,如果姥姥还活着,如今和孟老太太一般年近耄耋。她开始写一个中年女人的故事,最后因为病痛而消逝,临走前,女人在小区花坛里种花,养了一大群鲜亮的杜鹃。杜鹃是她的孩子。


    卧室回荡着敲打键盘的脆响。


    写了三分之一,客厅的电视莫名开了,型号旧,网络时而卡顿,时隐时现的。


    ——“海棠断枝……不、见血。”


    ——“鸟巢……倒扣,北风吹。”


    宁蓁听一耳朵,知道在播《血观音》。可能几分钟前她飘过去打开的,选了熟悉的电影当作背景音。


    思路一断就有些乱。她进卫生间洗了个澡,热气蒸腾,手机丢在洗衣机上,洗到一半,淅沥的水幕被振动声冲破。


    好烦。


    水珠顺着发尾滴滴答答,她干脆掀了浴帘,把手机调成静音。


    「在哪儿」


    「在干什么」


    莫昭发来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消息。宁蓁抹了一把屏幕,正准备拧开热水。


    「今天见个面吧」


    水滴落下,误触了屏幕,一行小字来来回回翻滚。


    她倒扣手机,匆匆洗完澡。


    ——“今天,一块钱去买。明天一百块,卖出去。”


    ——“这么迷人的游戏。”


    ——“谁不喜欢。”


    客厅静得可怕,只有电影断断续续流出台词。


    宁蓁一向受不了潮湿,尤其洗完头发,湿漉漉淌到后背的水。吹风机拨到最热档,呜咽着刮干长发,顺便左手滑开通讯录。


    温霖给了她旧友的号码。


    当初银喉长尾山雀被害完全是她的错。不关悦悦的事,对,如果自己坚持守住鸟哨的秘密,就没有任何人受伤。可恨的是后来她跑了,满怀屈辱,像个趔趄的逃兵。她不知道再如何面对她。


    某一刻,风的哭声停了。


    有新消息。


    「我在楼下等你」


    长发半湿,宁蓁放下过热的吹风机,任由屏幕跳出文字。


    「下来」


    她仔细看了看头像,确认是莫昭的背影。她一句也没回复,那人便像自言自语似的穷追不舍。


    他在楼下?


    宁蓁蹙眉,右眼眶狠狠抽动一下,忽然想不起来哪只眼该跳灾。


    “对方正在输入”。


    抬头正对着书桌上的日历,今年份撕了两个月,后面没了耐心,一直停在三月一日。


    三月一日她还没听说过福缘寺。日子浑浑噩噩流走,一过就是三五天,中间隔着山,隔着水,回头眺望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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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她歪着头想,去温霖家是哪天,会不会她根本没去过。


    因为刚才……不是做梦了吗?


    聊天界面风平浪静。相反,莫昭直接一通电话,振动的频率带着房间摇晃起来。


    右手发麻,像细针一根根扎进去。宁蓁丢掉了手机,凑到窗边,往下看。


    小区的楼房已经风烛残年。从四楼望,天阴得灰蒙蒙,捉不住人影。


    很久以前住在更高的楼层,老房子没修电梯,有时午休结束,忘记带自行车钥匙,就朝着灰蓝的窗户放声高喊。


    “姥姥!帮我把钥匙扔下来!”


    她知道楼上听得见。钥匙套着超市的塑料袋,推开窗,卷着风掉进楼前一排车筐里。她挽起校服袖子跑过去捡,仰头,姥姥和她挥挥手。


    “蓁蓁,慢慢骑!别着急!”


    现在,楼下没有人。


    窗沿又停了只珠颈斑鸠,咕咕咕叫着,明明近在咫尺,鸣声却像在山间田野,怎么够都够不到。


    宁蓁回到床上,枕边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小包。


    手机又响了,她打字说自己不在家,然后解开粘扣,拿出里面的观鸟望远镜。


    既然肉眼看不清,借助工具总可以。


    轻轻转动镜筒的旋钮,景观逐渐放大。


    视角犹如窥伺,掠过花坛、榆树和坑坑洼洼的地砖。天暗,除了杜鹃,撞不见一抹亮色,满是稠密的阴云。


    莫昭的车藏到树后面,她认出来了,匍匐的蛇形,吐着信子。


    恰逢电影播到中段,传出闽南话的讲古,伴着寥寥的拨弦,阴气森森。


    ——“给人捆绑断手脚。”


    ——“到底是,为了什么……天大的冤仇!”


    宁蓁眯起眼,发现车胎底下一滩鲜黄。


    望远镜发抖,稳不住。呼吸急促起来,眼睁睁看着鲜黄的色块长出尾巴和耳尖。


    那是猫。


    橘色的猫,蜷成一团软肉。


    上面……有血。


    她瞠大眼睛,大脑轰的一声。


    窗沿的斑鸠突然受惊,一阵扑棱棱地飞离。


    好多血,鲜血,还在流淌,像残碎的羽毛。她想起不久前,炒货店外,她用鸟哨吓跑的也是只橘色野猫。


    手机剧烈震颤。


    「?」


    一个问号。


    「我看见你的灯亮着」


    望远镜从手里滑落,挂绳拴着左心房,咚的一下坠地。


    宁蓁愣了几秒,双手扯住窗帘死死拉上。


    电视里打起响雷,讲剧情里的灭门惨案,咿咿呀呀唱着“这女孩已经昏头,无法言语”。她扑过去按了电源,拍掉灯光,大腿上莫名的淤青磕到桌角,想要嚎啕大哭的痛。


    可她哭不出来。


    因为,门动了。


    不是叮咚叮咚的门铃声,而是门上的把手自己在转,试探着旋过一个锐角,缩回去。


    “咔嚓咔嚓”。


    不对。


    她明明锁好门了。


    她习惯频繁洗手,擦酒精湿巾,习惯衣服兜里放着鸟哨,一旦丢了就惊惶不安。这样一个拥有强迫行为的人,不可能不记得锁门。


    但是为什么,门把手咔嚓咔嚓地转?为什么零零散散的锁器全都脱落,门框都快散架?


    那扇门能替我挡住什么?


    宁蓁跌跪在地上。


    门开了。


    闯进一个人,裹着潮湿的雨的气息。


    她很模糊,不像那个人一样清晰锋利。她连执着的冷漠,连眉梢的一点苦涩都很模糊。


    “你是……”


    她眨眼,仰起脖颈,费力地望着那张面孔。


    迢遥的深黑色,很陌生。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