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是流浪猫干的.4

作品:《鸟哨

    雨淹没了他的回答。


    结果无非两种——去过,事件结束了;没去过,线索断了。雨水越来越沉重,砸到肩上。宁师傅撑开鸟网,低眉摇了摇头。那一刻,温霖觉得远处站着一个迟暮的老人。


    也许他没有讲话。他有他的理由,也许他说得已经够多了。


    鸟网在地上铺开,宁师傅卖力弯了腰,把尼龙线卷成便利的形状。网太大,好像怎么都弄不完。温霖披着雨幕往前走。草地化成泥淖,拖着人下陷,他睫毛上挂了水珠,隐约看见雨里浮出第三种答案。


    那名中年人,曾经隔着操场的围网看了看她,然后转身离开。


    ——他什么都没做。


    初三,深秋,封闭集训逐渐迫近,他害怕与师姐断联,特意在信封外加装一层,塞入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喜欢推理小说,一定能注意到信里的机关。他竭力捧起心脏等着,今天没消息,还有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


    ——“所有人保持姿势不动,坚持三十秒!”


    舞蹈教室又空又冷,不得不咬紧牙关,把墙上的日历当作支点。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胶版纸一页页撕掉,那双数着日子的眼睛却逐渐黯淡。


    集训期间,师姐无视了他的信号。回到文学社后,他翻遍书架上的木盒,再也找不到画着红桃K标志的来信。


    她不见了。


    文学社和她同班的学姐都说她半个月没来了。


    才两周,才十四天。如果想,总能找到些线索。可后来他做了什么?


    ——“你疯了吗!”


    新哥破开门冲进卧室,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咣当。美术刀砸向地板。


    锋利的刀尖刻出一道凹陷。阴暗的房间爬满舞蹈演出服,衣柜,床,窗台,桌面,他两眼失焦,用刀片割开每个角落。


    左腕上是掐痕,右手是斑驳的红。


    鲜血顺着腕骨汩汩流淌。


    ——“别管我……”


    他每天伤痕累累地去上学,仅此而已。


    温霖后悔得太晚了。为什么不打听她的下落,不去追查事情的原委?为什么视野那么窄,那么自以为是,执拗地认为那封信出了问题?错了,错得彻底。已经来不及了。十四天的间隔他都亲手放弃了,还指望十年后再假惺惺地大海捞针拼凑真相吗?


    他们其实一样。


    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什么都没做。


    雨声是鹭山的哭声,这十年间不知道下过多少场雨。


    他颓然抬眼。远处,草木倾斜,树在摇晃,裹着不真切的人影。


    那个中年人把身子折成九十度。他的姿势是一贯的,无论弯腰还是伸手,头都用力埋下去,似乎在向对面的年轻人深深鞠躬。


    温霖目送她的父亲离开。


    山在风雨飘摇中呼啸。最后一段鸟网留在他手心里,绞缠着十年的悔恨。


    线索走到了尽头,他抹开脸上的雨水,望向扯网时折断的树枝。树下积水成坑,嫩绿的新叶被雨点打下来,水中飘着一根熄灭的香烟。


    *


    “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


    “每次我都是认真的。”她说。


    车子拐弯开进郊区。北城东边的远郊,她不常来。天黑了,灯影幢幢,更显得路途陌生。


    “那先解释解释你的心跳。”


    那些一闪而过的光源让她回到心理医生的诊疗室。


    ——“有没有考虑过,心悸可能源于创伤反应?”


    ——“那也是创伤……吗。”


    ——“我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就像‘吊桥效应’,可能存在一些因素导致你的交感神经出现高反应性……”


    “因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难受。”宁蓁语速越来越快,“你让我觉得有压力,焦虑,恐惧……你让我不得安宁。”


    胸口异常发热,神经紧绷,心跳快得要跳出来,是身体出现了战斗或逃跑的反应。


    那绝对,不是心动。


    但莫昭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得有些黏稠。


    “压力,焦虑,恐惧。”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如数家珍。


    “不都是生存在丛林里必不可少的东西?太安逸只配被当成猎物任人鱼肉,从这方面来说,我还锻炼了你。”


    太阳穴发胀,宁蓁差点吐出来。


    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总是难以反驳莫昭。


    原来她早就失去力气了。反正怎么说他都当作耳旁风,到最后都变成他的胡搅蛮缠,不如沉默。


    沉默,退避,任由一切发生。


    但她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在你眼里人是动物吗?”她撇了头,视线悬在后视镜上,“弱肉强食是你的生存法则,可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不想?”


    一个急转弯,几乎能听见轮胎碾过水泥地的刹车声。


    “你知道多少人争抢着要当莫家的太太么?集团千金,财阀大小姐,那群爸妈挤破头要把女儿往我这儿送。她们梦寐以求的位子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现在你跟我说‘不想’?”


    提及“千金”“大小姐”时,她竟觉得莫昭的语调有几分隐隐的炫耀。他藏得太深了,以至于五年前她完全发现不了。


    五年前……为什么他要在温暖的烛光里提起前女友?


    莫昭向来以成熟通透自居,声称成年人要为一切后果负责。他反过来用这标准要求她,扣下敏感多疑的指责后冷眼旁观,折磨得她心力交瘁。


    那时候宁蓁太年轻。


    她试图阻止方善善对王深的倾慕,实际上自己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十八岁以后的思绪日新月异。那个男人比大学生们多活了几年,自然胜券在握。


    “你……”后视镜里,她的嘴唇僵硬地动了动,“没有拒绝她们。”


    她只是猜测。


    “我凭什么拒绝?”


    车在桥上,底下是深邃的河水。


    “宁蓁,你不会以为这四年我没有别的女人吧。”


    夜色浓稠,化不开。莫昭的冷笑激起一阵阵恶寒。


    “你也不小了,还那么纯情?谁会单恋谁四年——你他妈以为你活在那些垃圾言情小说里啊!”


    宁蓁下意识闭上眼,好像他颈侧暴起的青筋突然破溃,喷出一股毒液。


    似曾相识的窒息感。


    还有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


    腐烂的玫瑰淹过头顶。宁蓁右手贴向车窗,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指痕。这算是求救吗?可她只能看见天上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猩红的月亮。


    *


    阴冷蔓延。外衣被打湿,他掏出手机,水珠来回滑动,指腹反复擦拭屏幕,勉强解了锁。


    新消息。


    赵安琪一个小时前发的,他差点错过。


    「嗨嗨,我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上次说的奇怪的事了!」


    她传来一张照片,拍得很模糊,是超市的饮料柜。


    「什么事?」


    他打完字,蹲下,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滑链密封袋。


    ——“看看你周围,你拿什么和我争?”


    ——“把烟掐了。”


    ——“温霖,你得为今天付出代价。”


    她的前男友用鞋尖碾灭火星,扬长而去。烟扔在草地里,他没放过这个证据,手上套着袋子拾起来——


    水坑里的半截香烟,和塑封袋里的。


    两根,烟卷的圆周与直径皆相似,排在手心里几乎重叠。


    同一个品牌?


    那人抽的烟价值不菲,应该不容易出现同款。为什么如此巧合,偏偏掉在捕鸟网下?


    难道他的目标不只是沐沐……


    叮咚,又有消息提示音。


    「今天路过超市饮料柜,想起我捡过一张校园卡」


    ——“我想找的东西就落在那里,那个公园。”


    北城二中的校庆上,他提起虐鸟案的事发地,引来赵安琪的疑惑。


    ——“这么说的话,的确,我好像顺便捡到过奇奇怪怪的遗失物。”


    「上面都是英文,什么University,具体哪个学校我忘了。名字那栏写着ZhaoMo」


    温霖呼吸一滞。


    时光倒流,十年前,十五岁的女孩怀抱物理试卷小跑着。头上有只鸟叽叽喳喳,唱得很好听,她决定追过去看看,却不小心摔倒在灌木丛里。


    糟糕,卷子洒了一地!风吹着,她急忙收拾,手下摸到几根羽毛,还有一张硬硬的卡片。


    “哎呀,学生卡?Name:ZhaoMo……英文应该倒过来念吧,MoZhao……”


    赵安琪摸摸脑袋,自言自语。


    “魔爪?谁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倏忽间,鹭山的细雨变作瓢泼大雨。


    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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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得立刻告诉她。现在就打电话,不,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要当面说才行。温霖浑身湿透,飞速拨开眼前的雨水:师姐今天还好吗?最近想不想出去走走,观鸟或者去海边……


    *


    ——“人们说,看见红月亮的时候准没好事。”


    亲手创作的短篇小说竟成了她的谶。


    所有影像愈发遥远。夜空,灯,车牌,兔子摆件,黑巧克力。又是解离症状。引擎的噪音也消退了,意识向上飘,飘到头顶俯瞰着自己。


    车停在河边的草地上。


    她想下去,车门却封死了。


    “想跑?”


    湿淋淋的嗓音爬上耳廓:“不记得了?坐在我副驾驶的人,没有一个能轻易离开。”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思绪在飘,宁蓁竭力拉回注意力。


    莫昭开了顶灯,光线刺眼。一只手探过来,攥紧她心脏一般抚摸她的长发。


    “结婚。”


    他的喉结像上下滚动的铁块,眼里满是狰狞的血丝。


    “你的基因加上我的基因,我们会有个完美的孩子。你可以教她鸟哨……”


    她僵在那儿,双目瞠着,一时来不及回答。


    “你总是这样,蓁蓁。”莫昭一个人演着痛彻心扉的独角戏,“反应太冷,太无聊。谁会觉得你有意思?那个年轻的小网红么?”


    粗重的鼻息打在脸上。说到温霖时,他的五根手指依次插进她的发丝,死死揪住。


    宁蓁被迫仰起头,密密麻麻的痛。


    噌——!


    脑中瞬间划过尖锐的啸叫。


    “我想起来了。”她喃喃道。


    “嗯?”


    “你……”


    酒精藏在甜味里,她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因为果汁的甜能压下威士忌的辛辣,他十分老道,尤其对这种没沾过酒的乖乖女。


    ——“不好意思,小朋友喝醉了。”


    二十岁的她向下倾倒。男人将她揽进怀里带离酒吧,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一直下坠,下坠,落到很深很深的洞里,最后落到宽阔的大床上。


    “唔……这是哪里?”


    眼皮好沉,每根睫毛都重得像铅。男人更沉,黑压压的铜墙铁壁,扑在她身上。


    “你说呢。”


    他笑,一边低语,一边松开领口和领带。


    “我不知道。”


    她也笑,但她没发现自己在笑。


    男人擅长调情,捏住她的下巴往右侧轻转。床边横着一面镜子,光滑的,长长的,映出他们纠缠的肢体。


    她不能装傻。他的衣服都脱掉一半了,两条腿趴伏着,蜷着,分开来压制着床单。她忽然觉得那姿势好丑。


    “你好像一只牛蛙。”


    她被灌了好几瓶酒,拦不住心里的东西往外漏。


    男人手上一顿,游刃有余的微笑逐渐凝固。


    他审视着女孩的脸,满面醺然,亮晶晶的眼睛噙着醉意。多漂亮,可他全身偾张的血液霎时枯萎,取而代之的是扭曲上涌的怒。


    他掀起那滩长发,给了她一巴掌。


    噌——!


    她开始大喊,尖锐得像划破玻璃,像不间断的警报。


    ——宁蓁想起来了。


    那是……与“爱”截然相反的东西。


    后来莫昭甚至送她安然回家。他没有实施器质性的伤害,却策划了一场漫长的报复。


    直到现在。


    “你恨我。”


    车内,她冰冷地瞪视他。


    对,你恨我。


    但酒精和慢性创伤让我忘掉了恨意的缘由。


    “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


    莫昭的蛮劲发泄在她的头发上,只要缠住,宁蓁就无法脱身。


    她第一次觉得长发这么致命。


    “蓁蓁,说你会给我生个孩子……不,应该生两个,三个。”


    他似乎忘情地想象着某些场景。


    “……”


    宁蓁再次阖了眼。


    “在祈祷有谁来救你么。”镜片后面,他的双眸渗出精光,“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开来郊区?”


    她如同潜水一样屏住呼吸。


    “一个害怕人群的人,怎么横穿北城的高峰期?”


    傍晚七点。桥上,车辆川流不息,匆忙归家的时候,没有人会为幽邃的河水停留。


    “认命吧,你永远也逃不掉。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