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刘氏平日看得跟心肝宝贝似的，不肯让她碰，大抵是心虚，抑或是忌惮，生怕孩子被知晓后，她对孩子不利。


    刘氏、明笙之，还有那些参与的人，他们的嘴巴实在严实，隐瞒得太好了，若非绿葵突然出现，恐怕她梅清雪还像个傻子似的活在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梅清雪眼神淡漠空洞，失望又疲惫，她闭了闭眼，唇边露出一个温雅得体的笑。


    好笑。


    一直以来，梅清雪便敬重刘氏这个婆母，她虽说偏心，但还是通事理，拎得清，除去在子嗣一事上对她有所怨言，其他方面刘氏对她都不错，从未刁难苛责，昔年她怀孕，多亏刘氏照料......


    婆媳之间感情亲厚。


    可如今，梅清雪对敬重的婆母突然产生了一丝恶心，她敬重刘氏，将刘氏当做真正的亲人，侍奉她孝敬她，可刘氏却在欺骗她，提防她。


    可笑。


    还有她的好丈夫，明笙之，着实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他就这么忍不了寂寞？抵不住外面花草新鲜刺激的诱惑？


    梅清雪起身，身体突然失去力气，姿势摇晃，青萝忙不迭扶住梅清雪。


    “夫人，您没事吧？”


    梅清雪用尽力气才发出声音：“青萝，带她回府。”


    绿葵的出现让梅清雪无比恶心，尘封的记忆倏然撕裂，在梅清雪脑子里横冲直撞。


    绿葵不是第一个，或许将来曦月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好多年前，梅清雪也不记得是何时了，大抵是明笙之在官场上渐渐站稳脚跟的那段岁月。


    他开始不回家，而是与同僚出去吃酒应酬，开拓人脉，经常半夜才回府，间或夜不归宿，梅清雪白日操持内务，教导孩子，夜里则始终等着明笙之回来。


    她知道明笙之在外面很辛苦，所以用心侍候他，哪怕等到天亮也不见他回来，梅清雪也从无怨言，在听到他的解释后，她只会心疼。


    吃醉酒的明笙之有时倒头就睡，有时会抱着她发发牢骚，偶尔还会发脾气，梅清雪对此无奈笑笑，只觉得明笙之可爱。


    是以她便努力忽视明笙之衣裳上的脂粉气，手指上的口脂，衣襟处的红印......


    梅清雪明白，明笙之在外应酬，不是所有男子都与他一样家中只有一妻，大多数的官员家中个个妻妾成群，风流得很，吃酒肯定会点伎子相陪，为了合群，与旁人拉近关系，逢场作戏在所难免。


    梅清雪全部理解。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明笙之突然给她买了一对漂亮的玉镯，梅清雪欢喜不已，一边戴上，一边问他哪来的私房钱，彼时，她的瞳孔里倒映处明笙之对她微笑的表情。


    后来他买给梅清雪的首饰太多，一个匣子都装不满了。


    渐渐的，梅清雪收习惯了，没了起初的惊喜，面上虽始终保持该有的开心，可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段时间明笙之虽然时常出去，可也还是顾家，经常与梅清雪一起吃饭，关心妻子，只是他再没有与她同房过，即便她小声开口，他总说很累，神色冷淡。


    女人的第六感非常准。


    明笙之如此反常，很难不让梅清雪产生猜疑......后来猜疑成了真，满心的信任碎成万段，梅清雪痛苦又恐慌，因着害怕失去明笙之，她没敢与他摊牌，苍白地看着明笙之的伪装、心虚、愧疚、上瘾。


    那段时间梅清雪的状态很差，可她不敢让人看出她的脆弱和痛苦，便拼尽全力装作一副好媳妇、好妻子、好母亲的模样。


    她好想告诉明笙之，她全知道，可她终究是理智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虚假的温馨恩爱多好。


    于是，她旁敲侧击提醒明笙之，她相信明笙之会回头，明笙之也没有让她失望，他升了官，不再出去，但变得更忙，因为手里的事变多了。


    梅清雪想，他应当知错了，但从来不认错，从不悔改，只会自以为买些金银收拾补偿她。


    每当他回来，梅清雪会端上自己亲手做的莲子百合羹，明笙之总是吃得很干净。


    可吃久了总会腻的。


    两人再同房，梅清雪思及那些事，心里犯恶心，忍不住翻过身背对明笙之，明笙之不解妻子的冷淡，久而久之，他也翻身，二人从此背对背同眠。


    最年轻的时候，梅清雪心里满满全是明笙之，哪怕生了孩子，明笙之从来是第一位，孩子是第二位。


    可无数次沉默的原谅包容之后，梅清雪变得无比冷静，犹如冬日里结冰的湖水，心里的位置将将全给了孩子。


    明笙之忙着往上爬，梅清雪忙着家里的事，二人仍旧是恩爱的夫妻。


    再后来，梅清雪父亲公然弹劾太子及门客，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为太子所不喜，被安了个罪名被贬出京，发配边远之地，梅家同族亦然。


    梅清雪听闻噩耗，差点晕厥，她请求明笙之向太子求情，饶梅家一次，当时明笙之已是礼部侍郎，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


    可明笙之却不愿触霉头，若是贸然求情，恐他也要被殃及。


    梅清雪怒极，第一次发脾气指责明笙之无情无义，那是她的娘家，她没办法忍受如此冷血自私的明笙之。


    明笙之与梅清雪大吵一架，事后，明笙之冷静下来，同梅清雪说其中厉害干系，哪怕他求情也无用，得罪太子就是死路一条。


    梅家只是被贬，结果已然算好的。


    梅清雪知晓太子权倾朝野，知道明笙之的话起不了作用，可她就想要明笙之一个态度。


    大抵是知道梅清雪不会放弃，明笙之和梅清雪共同想法子，寻了不少门路，依旧未能改变太子心意，至此，梅清雪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及亲人被贬。


    父母亲族被贬出京那日，梅清雪意欲去送父母打点上下，明笙之却不准她去，怕太子不高兴，梅清雪反驳说那你是要我背上不孝的骂名吗？


    梅清雪同儿女去送了父母，此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她偷偷给母亲塞了五千两，又经多方打点，梅清雪父母顺利抵达贵州。


    这些年，梅清雪也一直给父母寄钱，就怕他们老人家日子过得不好。


    事后，明笙之说他有朋友在贵州那边，他会请友人照顾岳丈岳母。


    梅清雪应了，心却寒，若无她再三请求，明笙之压根不想掺和进来，哪怕掺和进来，也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被连累。


    明笙之如此无可厚非，皇上潜修道术，朝堂多数事宜皆由太子管，若不受太子待见，恐仕途不顺。


    梅清雪理解，梅家落败，她已然看清人情冷暖，京城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梅清雪失望，郁结于心，没有力气再掩饰情绪，明笙之不喜她死气沉沉的模样，关心话冷漠，基本不再涉足她的院子。


    无形之中，夫妻之间情谊一点点消耗殆尽，最后夫妻离心，貌合神离，梅清雪不想讨人嫌，也不想影响身边之人，遂搬去庄子里住调养。


    这一住就是大半年。


    也是在这段时间明笙之和绿葵珠胎暗结，梅清雪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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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明笙之主动来庄子接梅清雪，这是他在低头，彼时父母平安无事，又有儿女在身边陪伴，梅清雪度过最煎熬难捱的日子，状态好转，便和他回去了。


    当时梅清雪想，不管怎么说，他们依旧是十几年的夫妻。


    是以，眼下哪怕知道逸哥儿的事，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因为她和明笙之早就绑在一起，无法分开。


    她家族落魄，只能依靠明笙之，如此，她才有家可归，儿子女儿亦会有美好的将来。


    只要她不再期待奢求，便不会失望，人呐，要学会知足常乐，才能活得更轻松，更快乐——


    明笙之爱得时候真的很爱她。


    年少时，她随口说了一句湖里的莲花好看，明笙之可以义无反顾跳下去，游到湖中央给她采花。


    梅清雪讶异：“我只是说说而已。”


    明笙之眉目明朗，笑道：“可你想要啊。”


    他努力为人书写家书，写到手腕疼痛，攒钱给她买名贵的颜料，会不遗余力地夸赞她的书画。


    明笙之可以求娶她，跪在她父亲面前，父亲看不上他，不允他的求娶，明笙之想要父亲感受到他的诚意，跪了很久很久，一条命差点折了。


    他对天发誓，此人唯她一人足矣。


    后来梅清雪嫁给他，他寒窗苦读，悬梁刺股，刻苦用功，终于考取功名，当时他意气风发说要给她争个诰命夫人的荣耀，不让她委屈。


    梅小姐嫁到明家，依旧是风风光光的姑娘。


    他知道她不喜欢吃刘氏做的饭，便学了厨艺，读书再辛苦也要给她做饭吃，刚成婚两年，她一直没怀孕，刘氏想抱孙子，催得频繁，他便和刘氏说了一通，自此刘氏不再催促......


    可不爱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冷酷无情。


    为什么一腔痴情被辜负，原因太简单了，无非是对她没有情意了。


    梅清雪终于不再自欺欺人，正视多年来守着一个男人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自己，正视明笙之不再喜欢自己的事实，她释怀了这件残酷的事。


    多年来压抑的委屈与恨意爆发，退下去又涨上来，反反复复折磨梅清雪。


    忠诚有那么难吗？对男人来说，有那么难。


    梅清雪下楼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出得茶楼，梅清雪情绪干涸，望着天笑了一下，复而上了马车，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般回府。


    日子很长。


    不远处一个阴暗角落，一个头戴兜帽，着乌黑劲装的少年无声无息看着梅清雪回府。


    他正是从城外折返的解自熙。


    马车驶去，解自熙自己跟上去，直到看到梅清雪下马车，看到她脸上平静淡然的神色，看到她如平常一般回府。


    这一日，解自熙在手札上记录——


    三月三，为夫人与明小姐报仇，心中愤恨稍缓，同明小姐提出和离之事。


    另夫人遇绿葵，得知那该死的狗东西的私生子，我知夫人心里定然失望难受，但我还是止不住心头卑劣的欢喜，我想失望到一定地步，夫人终究会选择离开。


    可我看着夫人的神色，这次估计又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写到这里，解自熙手发抖，接下来来的字扭七八歪——


    胸口难以呼吸，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割开，心疼又心痛。


    夫人，求您不要再忍耐沉默下去。


    空白好几行后——


    明朝的太阳会升起来吗？


    会的。


    我对神佛虔诚祈祷过，神佛会回应我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