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花青羽莞尔一笑，眼睛定定地看着元令仪，“那咱们便快些用膳吧，我安排厨娘温些可口的给了了。”


    “王妃说的极是。”元令仪嘴角高高挂起，举起酒杯，“敬王妃……”


    这边酒宴正酣，那边却是一阵手忙脚乱。


    温了了好不容易制服长遥夫人，辛辛苦苦将药喂下，方觉手背刺痛。


    低头一看，已然是抓痕遍布，血肉模糊。


    “温姑娘！”李乐宜惊呼道，“奴婢给您上药。”


    “不打紧……”温了了苦笑一声。


    秋棠月自苏州昏迷之后，精神与身子愈来愈差。


    近些日子更是糟糕，每天不是在昏迷，就是在咒骂哀嚎，甚至不让人近前。


    一旦触怒她，便如疯了一般，破马张飞地咬人挠人。


    “夫人……”温了了小心凑到她跟前，眼泪直在眼眶打转，“我是了了啊……”


    秋棠月却是全然不觉，双眼紧闭，睡梦中依然不安稳，眼皮轻轻地颤动，眉头蹙作一座小山。


    “了了姑娘在吗？”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在门外喊道，“王妃令我给您送些吃食……”


    “多谢蕉红姑娘。”温了了接过食盒，手中重量却委实让她一惊，不动声色说道，“有劳王妃挂心了，竟这般惦念我。还请蕉红姑娘代为转达谢意……”


    蕉红轻轻点头，双眸漆黑如墨，稳重得更似大人一般，“了了姑娘客气了。您是我们平西王府的大恩人，岂能薄待。”


    “不敢当……”温了了继续说道，“只是这也未免过于丰盛，了了愧不敢当。”


    “王妃说了，了了姑娘行医救人本就辛苦，您得吃好……”蕉红略一顿，抬眸看向她，“病人亦是如此，这里的几道菜，本就是秋五小姐爱吃的。”


    温了了一惊，话头已然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止住，“那便替长遥夫人谢过王妃了。”


    蕉红略一行礼，转身离去。


    温了了一层层地打开食盒，入目的菜肴皆是秋棠月的家乡菜，转身看向昏睡的她，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腾而下。


    她紧紧地捂住嘴，任由泪水苦涩，不敢发出丝毫哭声。


    泪眼模糊中，她恍若看到秋棠月起身至身前，爽朗利索地拍她的背，揶揄她是个爱哭鬼。


    “了了？”元令仪堪堪将她扶起，“发生何事了？”


    温了了愣愣地看向元令仪，神情麻目，只是不停颤抖的唇，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焦。


    “长姐？”温了了呢喃问道，“夫人她，真地能痊愈吗？”


    元令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双眸如枯井一般，轻声如叹息，“可以的……”


    “君君呢？”温了了问道，“她怎么未与你一同回来？”


    “她被王妃留下了……”元令仪沉声说道，“王妃见她可爱讨巧，想要收麟儿为义子。”


    “王爷王妃没有自己的孩子，是他们一大憾事。”温了了叹息一声，“只是君君到底不是暨麟，被识破了可该如何？”


    “王妃怕是第一面就认出了她的女儿身，只是不想戳破而已。”元令仪将筷子递到温了了手中，“吃些吧，你若是垮了，君君与夫人更是无人照拂。”


    “我知道……”温了了眼眶瞬时更红了，眼角似是染了胭脂一般，泫然欲泣的模样，直让人心疼。


    “我只是，见不得夫人这般遭难受苦。”温了了登时泪如雨下，泪珠噼噼啪啪地落在元令仪手背之上，滚烫灼痛，“若是王妃也不能开解她，岂不是要任她恶化下去，最后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疯子……”


    元令仪倚在秋棠月身侧，轻轻掖好被角，“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若说我一直如此呢……”温了了如鸵鸟一般，埋首于胸，想要将所有的苦痛囚于躯壳，却万万没料到，锥心之痛，催心肝。


    “我学医，为的就是承袭母亲衣钵。”她闷声闷气地说道，“可我学不来她的洒脱。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就连医术也不过学了个皮毛。”


    她猛地仰起头，泪眼似藏万千星宿，眸光亮得骇人，“可如今，我却连至亲之人都救不了！”


    元令仪双耳尽是温了了的泣诉，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她恍若置身冰天雪地的挹娄，寒风刺骨，耳边尽是喊杀声声，眼前是三万龙血军的焦尸，鼻尖是血肉焚炼的焦臭。


    心脏凝滞一刻，恨意排山倒海袭来。


    元令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温了了的无力。


    她们一般无二。


    躲不了天意，避不开因果，眼见至亲罹难，无望报仇雪恨。


    “你不必妄自菲薄。”元令仪垂首，缓缓阖上双眼，“待王妃与夫人相认，再加上你的药，说不准夫人立时便痊愈如初。”


    “但愿吧……方才王妃令人送来了饭菜，是夫人爱吃的。”温了了闷声说道，“而且，那婢女竟然称夫人为秋五小姐。”


    “秋五小姐？”元令仪呢喃说道，“看来，他们果然是旧识。”


    “长姐！”元令微人为之，声先到。


    她气喘吁吁地闯进房内，“你方才为何要拦我！”


    “拦你做什么？”温了了不禁问道。


    “长姐不让我问王妃夫人的事……”元令微气鼓鼓地说道，“夫人病况每日愈下，现下俨然是昏睡多，清醒少！”


    温了了上前一步，眉头蹙起，缓缓问道，“长姐可是在忌惮王爷王妃？”


    “寒山寺之难，着实谈不上愉快。”元令仪叹声说道，“贸然将夫人之事说与她听，怕生变故。”


    “那要等到何时？”元令微哭唧唧地说道，“夫人怎么又睡下了？”


    她一步冲到秋棠月床边，全然未见温了了匆匆忙忙收起的伤。


    “王妃今日遣人送饭，大有深意……”元令仪轻轻抚住她的头，“应是在暗示我们，她与夫人是旧识，并无恶意。”


    “那我们明天就请她来？”元令微立时挺起脖子，急急说道，“让她见见夫人，看看夫人可会好些？”


    “不可……”元令仪柔声打断她，“是旧识，但未必是好友。过往之事我们皆不知，花青羽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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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不可测，不能赌。”


    元令微梗着脖子，眼见元令仪决心如此，焦心地转头望向温了了。


    “师姐……”元令微轻声唤道，“你是我们当中与王妃相交最久的，你觉得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我……”温了了垂眸，不与元令微对视，“我看不透王妃。”


    灼灼璞玉，惊世芳华。


    花青羽容姿绝世，言行雅致，手腕老练。可偶有言行，却是坦率至极，全然丢了礼法拘束，独循本心。


    “且再等等……”元令仪压下元令微的躁动，“夫人本就是罪臣家眷，身份敏感，急不得……”


    元令微无助地瘪嘴，一模眼泪，一头抵在秋棠月手边，任由泪水浸湿被褥。


    “夫人可曾向你们提起过，她的过往？”元令仪眼神晦暗，其中深意窥寻不得。


    “没有……”元令微哑着嗓子说道，“只是偶尔会与温伯伯聊上两句旧事，也不过是感慨时光易老，尽是些无关紧要的。”


    元令仪眉尾一扬，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今日宴席上，为何不见平西王？”


    “嗯？”元令微万万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有此一问，“王妃不是说，王爷军务繁忙吗？”


    “虽说我们是晚辈，不足以由王爷亲自招待。可了了毕竟是王妃的救命恩人……”元令仪沉声说道，“如此躲着不见，难不成是王爷惧怕夫人，抑或是惧怕王妃瞧见他与夫人重逢？”


    “应不是如此吧……”温了了被元令仪的胡乱揣测惊到，“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属实不像是有二心的样子。”


    几人再度陷入沉默，唯有秋棠月的呼吸平稳，鼾声悄然，不乱不扰沉思。


    李乐宜进来后，见到的便是此般死气沉沉的景象。


    她压下心中疑虑，轻声说道，“大小姐，王爷请县主校场一叙。”


    “只有君君一人吗？”元令仪眼中疑惑重重，“可有说所为何事？


    “只有县主一人，来人正在院中等候。”李乐宜眼中尽是担忧，“县主可曾与王爷有过交集？为何要特意请县主过去？”


    元令微不禁问道，“他要请的是我还是兄长？”


    “自然是二公子。”李乐宜答道，“您待会可千万要注意，别露了马脚。”


    “好！”元令微猛地起身，“八成是与王妃要收兄长为义子有关。你们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领着李乐宜一道出了厢房。


    重归宁静，厢房内汤药的苦涩与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直让人鼻息不爽。


    元令仪起身燃起安神香。又用帕子一点一点，将方才元令微弄湿的被褥粘干，才乍然开口。


    “了了纯善，却也聪慧。”她定定地看着温了了，“虽说不至于看透王妃，但也不至于连句评断也说不出来吧……”


    香烟映照日光，紫气缭绕，衬得元令仪十足十的贵气。


    “长姐想要说什么？”温了了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昂起头颅，迎着元令仪的视线，目光森然，“是觉得我欲要藏私，耽误你的大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