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世界无论睁眼还是闭目，眼前的视野都不曾发生改变。


    白色，入目皆是无穷尽的白。


    淌过寒风凛冽的雪白世界，一成不变的颜色引人厌倦，无声的风在灵魂上刻下孤寂，直到眨眼的刹那，蒙在眼前的薄纱终于落下。


    入目的……


    依旧是一片白。


    可更夺目的，是白发下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双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安痴痴的想着。


    苍蓝？


    湛蓝？


    亦是包裹着世界一切、将万物纠缠在一起的光彩？


    该用什么颜色去描绘那双眼睛呢？


    仿佛是流淌的海，浸染了整个世界的白。


    至此，整个世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流露出色彩。


    安的睫毛不禁微颤，直到注视得太久，他才恍然意识到现在是何种场景。


    那双眼睛通透的映照出自己的模样，白发、蓝眼、以及……婴孩的身体。


    他好像……


    又出生了？


    安的脑子里顿时一团乱麻，仿佛被冻结许久的灵魂僵硬的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翻翻捡捡终于想起些许。


    好像……他之前姓揍敌客来着，同他的双生子兄弟奇犽一起长大。


    但为什么他现在又出生了？


    紧接着，隐匿在灵魂深处的疼痛席卷而来！猝不及防的幻痛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对、对！


    是“念”！


    是这种一出生就缠绕他的力量最终绞杀了他！


    而现在，那种被庞大力量挤压的感觉依旧存在，血管被撕裂的疼痛仿佛就在方才！


    安下意识的憋住呼吸，按照记忆中控制“念”的方式试图将那阵幻痛压制！


    可当身体下意识的行动后，安才恍然想起：


    不对啊！自己好像重新出生了。


    怎么可能会有“念”呢？


    沉重的心情陡然放松，那阵灵魂深处恐惧带来的痛楚仿佛也一并消失，婴孩紧握住的拳头也缓缓张开。


    可让安没想到的是，有另一种力量回应了他的身体！


    同样庞大难以控制、混乱毫无规律的能量顺着安的控制挤入他的体内！


    可和“念”带来的胀痛不同的是，这股力量阴冷寒凉，顺着安的血管流淌时，一种作呕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嗓子处仿佛被小猫疯狂得抓挠着，可偏偏喉咙却麻木得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安顿时慌张起来，刚刚止住的哭声再度响起，他试图睁大尚未发育完全的双眼，着急得看向那双特殊的眼睛和那些看不太清的面孔。


    帮帮我吧！


    好恶心！


    好难受！


    在揍敌客的经历让安下意识的选择依赖、信任周围这些应该是“家人”的人群，执拗的目光锁定住那双特殊的眼睛，淡蓝的眸子里满是特殊的神情。


    你一定能帮助到我吧！


    哪怕是抱抱我、安慰我……你都能帮到我的！


    可四周却无人回应，寂静的环境让安不寒而栗。


    那阵恶心的感觉再度袭来，他难受得蹬着肉乎乎的四肢，试图从这种痛苦中挣脱！


    就在这时，那双特殊的眼睛眨了眨，向安靠近……不，应该说是抱着那个婴孩的人正在向安走来。


    对方缓缓的伸出手，安不觉放松，就像以往在揍敌客家的一切一样，毫无防备得准备迎接来自亲人的关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突然的窒息感将所有的感知全部压制！


    喉咙传来的剧痛让他想要咳嗽，可就连咳嗽都被那只手遏制在嗓间！


    他竟然想掐死自己！


    -


    “家主！等等！”


    五条家主突如其来的做法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长老连忙上前去拦！


    五条家主在大长老的拉扯中终于松开了握紧婴孩脖子的手，看着那个孩子劫后余生得大口喘气，十分不快的甩甩手。


    “大长老，你没有感受到方才的动静吗？”


    五条家主质问着，话语里皆是压抑的怒火。


    “那些消失的咒力，恐怕都被这孽障吸收了！”


    就在刚刚，那些弥漫在整个房间的咒力突然仿佛被抽水机抽干似的疯狂涌入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孩子体内，几乎是眨眼间，只留下满房间的咒力残秽和神子淡然流转的咒力回路！


    这怎能让五条家主安心！


    于是他几乎是瞬间下定决心要杀死这个孩子！


    在五条家主眼里，无论是母体肚里的养分，还是方才庞大的咒力，这些分明应该独属于神子！这个小偷怎么配！


    “若是神子的咒力也被他吸收，那大长老，你可是就是五条家的罪人！”他怒道。


    虽是不明白大长老阻挠的动机，但光凭借这位平时逐渐放权的老人突然三番五次的违逆自己，五条家主都不想轻易的遵循大长老的意愿。


    “唉——家主。”


    大长老看着眼前尚不会完全将心中想法完全藏好的五条家主轻轻叹了口气。


    五条家主听到叹气下意识紧张一瞬，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被大长老教导的那段时间，气势再度凛冽起来。


    大长老对来自自己曾经学生的敌视浑不在意，耐下心来解释：


    “家主，现在当务之急，是将神子大人诞生的喜讯传递到整个咒术界，让那些不断蹦跶的臭虫们知道，五条家现在可不是好惹的。”


    “这我当然知道。”


    被大长老用教导的语气劝说着，五条家主显得格外的烦躁，他抱着神子的手紧了紧，给了暗处仆从一个眼神，然后在仆从退下办事后，接着扯高气扬：


    “但这和留下这个孽障有什么关系吗？”


    大长老并未急着回答，他的视线落在神子的身上，老迈的眼睛里透露出腐朽灵魂最后的闪光，他从这个孩子身上仿佛看到了五条家再度重登顶峰的必然，


    “神子大人降世，眼红的人想必比比皆是，保护神子大人平安长大必定困难重重……”


    他的视线又落在那狼狈的差点窒息的孩童身上，话语里皆是意味深长：


    “但现在这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靶子吗？”


    “简直是胡闹！”


    二长老明白大长老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否定！


    “神子大人身份尊贵，这个卑贱的混账怎么配当神子大人的替身？”


    “况且，杀了这混账，再从族中找到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不也一样？”


    “你是说现在的五条家，你还能找出天赋好到能扮演神子的婴儿？”


    大长老罕见得怒目，声音带上压迫：


    “若是现在五条家仍是鼎盛，又何需用这种方法保护神子大人？现在其他眼睛都看着呢！你要如何保证你能将神子平安养大？”


    “毕竟五条家又不是没有出现过夭折的六眼……”


    说至最后，大长老的声音愈发低沉，无形的压力落在众人之间，压得二长老烦躁的瞥开视线。


    是呀，如今五条家看似仍是风光无限的御三家，但相较于偶尔出现“十影术”的禅院家、术式稳定传承的加茂家，五条家已经颓废太久太久！


    ——以至于嫡系这种无作为的废物都能当上家主，二长老暗戳戳的瞧了眼五条家主，心生埋怨，心下也认可了大长老所言。


    而现在神子的诞生，正是扭转五条家颓势的关键！


    “他会带领五条家成为御三家之首。”


    “他会让五条家的威名响彻整个咒术界。”


    “他会让五条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长老看向神子的眼神里充斥着慈爱和野心，他呢喃着，却又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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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便只有好好活下来，这也是我等拼尽全力也要去做的事！”


    说罢，他转头看向神色动摇的五条家主，指向床上的婴孩，继续循循善诱。


    “此路艰难，但神子大人不也提前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虽是不详的双生子，但毕竟拥有如此强大的咒力，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


    “不如就让他奉上一切为神子大人的成长效力，如此也算偿还占用神子大人养分的罪责。”


    五条家主内心挣扎，虽是被大长老的话语触动，但这个提议和先前自己的态度明显相违背，若是这个时候赞同了大长老的观点，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就在五条家主内心天人交战之际，起身的声音从床上响起。


    疲惫陷入昏迷的家主夫人被四周的声音吵醒，她难受的睁开眼，大长老的话就这么落入她耳中，顿时宛若晴天霹雳！


    双生子？


    罪责？


    神子？


    她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家主夫人强撑着向四周看着，身边蜷缩的婴孩似乎感受到她的动静，咿咿呀呀的抽泣，再看向自己丈夫怀中孩子，她猛然一惊！


    那双特殊的眼睛……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家主……”


    家主夫人费劲的坐起身，那双灵动的眼眸此刻浸满泪花，她小心的伸出手将身边的孩子拢入怀中，婴孩身上的血迹浸染衣襟，她字字泣血，却异常坚决！


    “请留下这孩子吧！”


    那双眼睛的出现注定了她再也没有资格留下抚养她的孩子，但另一个孩子的生死她一定要争一争！


    可五条家主仍未表态，深深了解自己丈夫性格的家主夫人视线绝望崩溃，但在一瞬，余光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时，她福至心灵，急切道：


    “就当、就当这孩子为神子大人赎罪吧！”


    妇人崩溃的话语落在五条家主耳中却仅仅是给了他一个让步的台阶，他毫不客气的冲着自己的夫人甩脸色。


    “哼！无知的妇人！既然你要保这个孽障，那就好好让他乖乖赎罪吧！”


    虽是冲着家主夫人的话，可在场人都明清，这话是跟谁说的。


    大长老的脸色稍缓，满意的微微点头。


    而这时，先前吩咐下去的仆从适时上前：


    “家主大人，仪式安排好了。”


    五条家主微微点头，他最后看了眼面色发白的家主夫人，一甩衣袖，带着神子大步离去。


    众人纷纷紧随其后，一时间，原本挤满人的产房顿时空了下来，巨大的反差让家主夫人仍觉得像个梦境。


    直到怀中的孩子乖巧的蹭了蹭自己，她才恍然回神。


    “孩子……我的孩子……”


    她不断重复着，轻轻用额头去碰怀中婴孩的额头，方才因为紧张蓄满泪花的眼眸再也忍耐不住，脱去所有的伪装，泪水喷涌而出。


    直到心中悲切发泄出来后，她才终于缓过神，望着怀中那个有着正常眼眸的孩子，低声呢喃：


    “安……你叫安好不好？”


    怀中的孩子似乎有所触动，淡蓝的眼眸看向自己，家主夫人终于露出了微笑。


    “以后你就是……五条安。”


    怀胎十月期间她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想了太多的名字，可最后却只能寄望于这个孩子能好好活着。


    脑海中又想起另一个恐怕再也见不到的孩子，家主夫人又再度悲从心来，她抱紧五条安的手不自觉的收拢，似是把另一个永远无法拥抱的孩子一同抱住，轻轻的摇晃。


    “小安……我的小安……”


    她哄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五条安方才的眼神。


    那是追着五条家主紧紧不放的眼神。


    她心中叹气。


    看来小安是在因为父亲的敌视而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