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作品:《我在等那一个契机

    陈逾白回校是来请假的,彼时他手里还抓着张请假条。


    高三生的书桌都非常沉重,每次调座位祝瑶都要花很久的时间,一趟接着一趟地分批搬。可是此刻,陈逾白轻轻松松提起她的桌子,手背青筋脉络层叠,腕骨一崩,不出须臾就结束了。


    两张相差无几的课桌并排排在一起,仿若两个人的人生有了交集一般。


    祝瑶还沉浸在自我情绪中没有回神,恍惚间看他立在她的桌旁冲她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又听到周遭的窃窃私语。


    “谈恋爱是不是真的有奇效啊?我看祝瑶和江然在一起之后,她怎么成绩越来越好了?”


    “可能爱情的力量就是很伟大吧?”


    “对啊,老师也不管了,他俩经常被偶遇一起吃饭啊。”


    “……”


    即使她已经对这些谣言熟视无睹很久了,此时此刻,当着她喜欢的人的面,那种难堪的感觉又回来了。


    陈逾白听见了没?


    她不知道,即使听见了,她也有没什么立场解释什么。


    太无力了,无力到她只是说了一句“恭喜你保送”,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逾白沉默了一会儿,望向她的眼神有点复杂,可能也是被她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吓到了吧?


    “谢谢。”他这么说。


    他并没有在班级多停留,紧捏着那张请假申请表就走了。


    后来听说,他找了他的那些朋友如江然聚了一聚。再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没有回过学校。


    百日誓师、拍摄毕业合照……这些对于高中生们如此重要的节点,他通通都没有来。


    每逢这种节点,其实祝瑶都是满怀期望的,那些日子,她的心会莫名其妙地跟着轻盈起来,因为总是会幻想,也许只要她走过楼梯的转角,就能撞上他一袭校服返校,手里拿着一盒插着吸管的柠檬维他。


    可惜,每一次的幻想都落空。


    月考、一模、二模、三模……


    这些考试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影子。


    他走得干干净净,连同荣誉墙上的那张照片。


    那个从前永远保持不变的年级第一的位置,现在也是虚位以待、竞争激励,一直在轮流换着人坐上王座。


    像是得了什么诅咒一般,后来祝瑶却从没有一次坐上年级第一的位置,她常常在年级前十打转,彷佛她的上限就到此为止了。


    即便这样,老师和家长已经很高兴和满意了。因为这个阶段,绝大数学生的成绩是不稳定的,也许这次第一,下次就能掉到五十名开外,但她却稳定得可怕,彷佛完全不受其他客观因素的干扰。


    可祝瑶事实上是难受的。


    曾经写下的愿望“我想得到年级第一”,无论是表面直白的年级第一,还是深藏含义的年级第一,她都没有得到,哪怕只有一次。


    大家都很忙,不会因为谁的离开就停止脚步,只是一直断断续续听别人说:


    陈逾白过了第一轮集训,陈逾白过了第二轮集训,陈逾白入选了八人国家队。


    这些离要高考的普通高中生太远了,大多数人感叹两句,便也就投入了自己苦哈哈的复习生活。


    好像只有老师有时候说顺嘴了,会提起:“哎哟我们班的陈逾白呀……”


    他大概率要成为下一届、下下届、下下下届学弟学妹眼中的传奇学长了。


    祝瑶试图想找寻一点他曾经存在的痕迹,渐渐地都没有办法了。


    某天下午,她光顾了很久很久没去的“时间对面”,想将那本满载青涩回忆的《春日》买下来当作纪念。


    在以前平常会放置的位置找了好一会儿,却连它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她再次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个书架的每一层都找寻了一遍,还是无果,只好到前台去询问。


    当天卫景明不在,收银台只有一个人在看店。


    祝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书店的书实在太多了,店员不可能对每一本都有印象。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也许明天过来,那本《春日》就会又突然出现在书架某一个角落。


    哪知店员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她不仅有印象,还印象非常深刻:“你说这本啊,我记得前段时间被买走了。”


    “可是……可是……”祝瑶试图反驳,虽然她知道这很无理取闹,可理智根本无法控制,“这本不是在阅览书架上的吗,应该是非卖品吧?而且,而且都被翻得很破旧了,有些地方都缺角了,看着不崭新不漂亮,怎么会有人买这样一本旧书呢?”


    根本没理由啊,不合理啊。


    店员小姐姐耐心道:“可能,就有人喜欢这样的呢?即使它破碎、不美丽,但也许在某个特定的人眼里,它就是不可替代的。”


    她说:“我记得那位买主进店是直奔那本书而去的,然后立即就来原价付款了,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啊。”


    是呢。因为在她眼里,它就是这样不可替代的书。


    她忽然说不出来接下来的话了。


    店员姐姐看出她的伤心,安慰道:“这书应该还有库存的,要不我帮你找找?放心吧妹妹,库存的书整洁又崭新,没有一点瑕疵,还没拆封,你肯定会更喜欢的。”


    祝瑶落寞地想:不会了,不会更喜欢了。


    不会再有和那本一模一样的书了。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姐姐,我不要新的,我……打扰你了,谢谢你。”


    总是这样差一步,总是这样运气不好。


    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时间对面”,竭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嘿,没关系啦。


    **


    竞赛保送的那些人在夏天来临前离校,走的时候阵仗都很大,围观者有人艳羡,有人自哀。而陈逾白却一直没露面。


    他出现在一个无比平凡的午后。


    趴在课桌上午睡的祝瑶被细微声响吵醒,一睁开眼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教室里静悄悄的,周遭睡趴一片,陈逾白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俯下身收拾抽屉里的各类东西,课本、题集、试卷……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天都会有新的知识材料分发下来,如若不是祝瑶在随时帮他收拾,恐怕他的桌面早就变成了杂乱的回收场,而不是如今这般整整齐齐的模样。


    一上一下,两双眼睛无声对视。


    太久太久没见,她已然分不清虚幻与真实,她不敢出声,彷佛只是在做一场不想醒来的长梦,但凡醒来后,眼前之景就会变成一散而空的泡沫。


    是陈逾白先有了反应。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伏了伏下颌,提示她不要出声。


    祝瑶愣愣地看着他将桌肚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拾出来,分成两堆,一小堆放进书包里带走,另一大堆对他来说无用的,注定要进垃圾桶。


    班里突然有人醒了,对陈逾白的回归惊呼一声,他想要的低调以失败告终。


    他被所有同学包围着、簇拥着、询问着、祝福着,祝瑶甚至难以插上一句最简单最朴素的问候: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无法……


    没有办法。


    陈逾白收好东西,处理好不要的扔进垃圾桶,然后在一大波人的起哄中离开了教室。


    大家七嘴八舌约定着重逢,约定着“苟富贵勿相忘”,约定着“十年”,殊不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或者说,是最后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和杂念的见面,只是简简单单地对未来抱有期待,如此纯粹。


    祝瑶看向教室窗外那棵枝桠疯长、今已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出神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呢?她努力了那么久,却始终无法和他做一次真正的同桌,明明已经做到了。


    明明只差一点了,明明只差一个契机。等到那个契机,她或许就有勇气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到底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这次离校之后,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以后,大概也走向两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不会交汇,一别两宽,再也不会见面,再也不会有交集。


    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忽然失去那份忐忑的理智,“砰”一声站起来,在本心的驱使下,冲出了教室,冲下了楼梯,冲出了教学楼,一路朝着校门狂奔,企图追赶上那个早已远去的人。


    祝瑶从来没意识到一中有这么大,也没意识到一中的大门有那么远。她竭力跑了好久,跑得气喘吁吁,跑得满头大汗,整座校园寂静到她只能听见风声和她急促的喘息声。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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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隔了老远,她的眼睛触及了他的背影。


    天儿已经热了,离校门近在咫尺的陈逾白脱了外套,少年脊背削薄,光点落于背部凸点上,忽明忽暗游离。


    伸缩大门已经缓缓退开,像是在送别他离开,门顶那条恭贺他奥赛夺冠保送北大的红色横幅还是夺人眼球。


    祝瑶喘了口气,见此情景蓦然不知哪来的声量喊道:“陈逾白!”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以来最高的音量了。


    陈逾白好像有点顿住了。


    祝瑶顾不得其他,她只想着往前走,追上他。


    一步。


    是眼保健操的铃声中,他看见她流泪递来的那包纸巾。


    两步。


    是“那听什么人命天定,我说天命由心”,“主角不都是最后才出场吗?”


    三步。


    是“姓陈的你都讨厌?讲点道理啊,其他人多无辜”,“所以也讨厌陈逾白?”


    四步。


    是“你是天外来客吗?”


    五步。


    是那件带着清淡香味的185尺寸的校服外套。


    六步。


    是“下学期见”。


    七步。


    是那两颗柠檬味的泡腾片。


    八步。


    是“没翻过墙的高中是不圆满的,试试?今儿就带你体验一下”,“伸手,我接着你”。


    九步。


    是那两首恰逢其时的十七岁生日快乐歌。


    十步。


    是“别动了,眼睛看镜头,这里”,“我看过了,我不是人吗?”


    十一步。


    是“你就……想象自己拿下了年级第一?”


    十二步。


    是“怎么样?都给你的”,“借我枕枕”。


    十三步。


    是数不清多少次的“祝瑶,对不起”。


    十四步。


    是“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试试去北方上大学?”


    十五步。


    是“很简单啊。人算什么东西?对于广袤无垠的宇宙来说,一粒尘埃、一颗石子?所以人又算什么东西”。


    十六步。


    是那张记录每次考试排名的成绩单。


    十七步。


    是“要同桌帮个忙吗”、“同桌?”


    她向他走了十七步,一步仿若一年,迄今为止她已经用尽了一生十七年的勇气和力气。


    陈逾白停住很久,回头。相距不是那么近,祝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似乎略低了低头,有那么一瞬的深沉。


    她憋了满腹的话想说,可见他直挺挺地立在一起、保安室的叔叔开了个窗探出头来不知所以然,不了解内情地问道:“同学,怎么了?”她倏然一瞬间哑口无言,满腔的话流转在嘴边愣是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祝你,前途似海!”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可拼尽全力,她也只说出了这句前途似海,甚至连下一句“来日方长”都没有奢望。


    陈逾白应该听见了,他倒退着走了两步,点了点头。


    随后指尖一动,他抄起外套,转身往校门外走,背影之上缓缓升起一只手,象征性地挥了挥,说了再见。黄金般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校门外熙攘的车水马龙从他面前穿行而过,没多久,渐行渐远,他就成为了那人流中看不清的一个小黑点。


    再睁开眼,马路空空荡荡,哪里还能再见到他的影子?


    她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眼角,手垂下来时,她缓缓揉搓了几下,在指腹感受到了几滴不合时宜的湿润。


    于是这时祝瑶才恍然发觉,原来在这样一个平凡又如此不平凡的午后,她亲眼送别了她喜欢的男生。


    陈逾白的高中生涯至此落幕。


    祝瑶跌跌撞撞、仓皇生涩的少年期也再不得善终。


    她的青春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与她告别。


    是从那时她才开始渐渐明白:世界宽广,有些船离开停泊的港口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生只有一次少年和真正的夏天。


    可祝瑶再也没有拥抱过那样的夏天。


    正如——


    那个一生只能爱一次的少年,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