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阴差阳错

作品:《闭口蝉与她的传声筒

    待台下声音渐渐平息之后,尊者这才缓慢开了口,她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确定了前后因果.


    故此语气极为坚定:“我当年并未看到你招魂的过程,只是依稀看到床角位置有零星红色。但也因为距离过远,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座下少涘和阿牧互相交换眼神。


    要不说人家怎么能身居高位呢。


    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反倒是接受了何先和尊者双重打击的任老,听到这话后,震惊得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么说的话,他这么多年的心惊胆战,疑心深重,都不过是一场被自己困住的噩梦。


    少涘有些无奈的摇头。


    瞧,这又是一个被忽悠到怀疑自我的。


    “我当时,说自己的症状是用药勾出来的,实际上是体内隐藏的疫病不知为何压制不住,在我准备去找您,刚出院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双眼尽瞎。”


    “我一直以为是路过的哪个好心人将我扶到您那里的,从未想过会是尊者。”


    何先再次出声,将当年的起因始末补充完整,却不料引起任老的强烈反应。


    “不可能,你当年若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到,怎么知道我站在屋内的哪个位置,可以一眼就看过来!”


    他神色复又激动起来,面色憋得红涨:“你明明刚推开院落的门,就朝我站的位置看过来了!”


    “师父!”


    何先带上了哭腔,不知是在哭这十年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猜忌,耽误了和家人的相聚,还是哭任老直到现在,对自己还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师父!您送我的玉佩,我日日夜夜配在腰上,您身上的也是如此啊!”


    任老如遭雷击,他目光呆滞,缓慢下移,最终落到了腰间打着繁复扣节的玉佩上。


    是他教给何先的。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任老低声念了一遍,闷笑两声,复又念了一遍。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随即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动静。


    “哈哈”


    彼时他失去孩子不久,将一腔热血全部倾注在何先身上。


    也是他亲手编制了绳结,将自己赠与何先的玉佩,与何先幼时,父母送给他的平安扣串联在一起,系在何先腰上。


    换来何先偷偷做工数日,给自己买了同样的玉扣,用稚嫩的手法也编制了同样的绳结,亲手系在这位师父身上。


    自此,师徒身上便能发出一样的声响,一听便知是对方。


    那日何先只是眼盲,耳朵却是完好无损。


    阴差阳错之下,因为一颗未解释清楚的丸药,和一根系了两块玉的绳结,两人之间误会了彼此数十年之久。


    任老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只见他目光怔愣,口角微张,只剩下鼻子一张一翕的微微煽动。


    “师父?师父!”


    跪在一旁的何先瞧着任老的神色不对,轻声唤着任老晃了晃他的身躯。


    任老还是不为所动,坐在台上的四位医官见此情景,交换了眼神之后,其中一位起身走了下去。


    他蹲下身伸出手,准备摁向任老的脉搏。


    即使这样大的动静,任老依旧还是维持着那副表情,看上去像是走了魂魄。


    就在胡须花白的医官将手刚摁在任老腕间时,空荡的戒律堂就听到有人笑了一声。


    这笑声痴傻憨厚,像是个孩童,但声线却是老迈苍凉。


    两者融合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怪异。


    听到这声音后,已经搭上任老脉搏的医官顿了一顿,站起身来。


    只用悲凉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的任老。


    在场众人都是医者,看这情形,不用把脉都知道。


    任老受不了这打击——疯了。


    一时之间,场面完全寂静了下来,谁都没办法说这事是好是坏,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心中的感受。


    这么多年大家或多或少,都受过任老的提携帮助,看到他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下都有些五味陈杂。


    谁也讲不出他这样做完全是错,作为父母,又是个医者。


    看着自己妻子孩子染上不知名的怪病导致死亡,想要尽力一试无可厚非。


    只能说阴差阳错,若不是当年那次任老误招到北地的尸群,若是尸群没有朝着两茫洲来,若是何先进门时先敲一敲门…


    这么多若是,叠加成了现在的结局。


    少涘几人作为完全的局外人,看着这场景也有些难受,她想要偷偷溜出去透气,却被阿牧一把拽住。


    “阿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少涘被问得一愣,这事自己也没法插手,能忘了什么?


    阿牧的手遥遥指向跪坐在任老身旁的何先,随即在空中一点。


    少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何先头顶处金光一闪而过,随后他的眼神也变得呆滞。


    少涘这才想起,何先的魂还靠自己吊着呢。


    不知道任老二次将他送到尊者那里时,施展了什么手段,竟硬生生将他的魂魄抽走了一条。


    虽说三魂余其二也能凑合过,但总归是齐全些更好。


    只见阿牧双指虚虚一招,一道散发的淡淡光芒,颜色却极为清浅的魂魄从外处飞来,晃晃悠悠落到了何先身上。


    他顿时醒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任老,眼泪源源不断的流了下来。


    少涘想,或许不论任老做了什么,对何先而言,他都是那个拯救自己和妹妹出水火的好师父。


    她看着这场景,不禁更加怀念起少皑。


    也不知少皑现在到底在哪里,即使是个没有神识的人,也总该有个容身之处吧。


    “阿姐怎么样,我厉害吧。”


    阿牧办成了事,便笑眯眯的跑来找少涘邀功,不像是讨夸,倒像是想将少涘尽快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


    他见不得阿姐难受。


    少涘虽然还有些抽离不出,但存着的坏心思可不少。


    她垂头在身上翻找一圈,在阿牧疑惑的眼神中,用心声与他交流。


    【真厉害,这次的线头缠在哪儿了?】


    阿牧闻言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抬了一下,似乎是想维系笑容,却还是失败了的样子。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失得多了,就变成了虱子多不怕痒。


    很快阿牧第一次没有提起的嘴角这次就提起来了。


    “阿姐不妨猜猜?”


    少涘没有心情跟他打哑谜,因为台下何先收住了哭声。


    他面朝着尊者所在的南方,‘咚’地一声,磕了好大一个响头,随后站起身,冲着东方跪拜下去,再次磕响,又冲着西方的位置,再磕了一个。


    何先代替师父,给在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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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赔了礼。


    最后,他朝着门外的北方,向着那些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豪不知情,但却都在海岛上生活着,给予过他兄妹二人恩惠的众人,磕响了最后一个头。


    他起身后,顶着紫红到快要流出鲜血的额头,朝着尊者再次跪了下去,开了口:“求尊者,念在我师父多年在海岛上不求回报,帮助众人的份上,饶我师父一命,我带他离开两茫洲,再不回来。”


    他跪下的姿势笔直挺拔,声音铿锵有力。


    但能看出来,何先确实不善言辞。


    任老在海岛上多年的功绩,怎么就用这一句话概括完了,不求回报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少涘还好,只是心内默默感叹了一句这孩子真实诚。


    可把身边的少鹿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下去替他说话。


    但老实说,两人都没什么立场,也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等人家发落自家事。


    “若是尊者不愿,师父说过,我这具身体吸收药力,查看药效极为显著,我愿给尊者再做十年药人,换我师父和妹妹出岛定居。”


    【好!】


    少涘在心中忍不住为台下的青年叫了声好,这话一出,两茫洲不放也得放了。


    看来还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最能直刺人心。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之后,尊者才施施然开了口:“也好,你三人是没办法再在岛上定居了,念在你无过,甚至当药人的十年里能协助我调解出解药反倒有功的份上,我会让人将你妹妹的解药调配好份例,再送你三人出岛,出去之后不可告诉他人你们曾居于两茫洲,这件事也不得再提起,若有朝一日我在外听到此类传言,必然追究。”


    尊者两三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她环顾一圈,没有人起身表示不满,便宣布就此结束,众人可以回家休养了。


    人群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唏嘘着离开戒律堂,少鹿趁机窜到何先身边,一把拉住扶着任老向外走的何先。


    “这个,你拿着,去日雨山脚的小镇上,说是少鹿让你定居的,那里大家人都很好的,你可以和妹妹好好生活。”


    少鹿悄悄将一根竹节塞到何先手中,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上了前面少涘的背影。


    少涘藏在符纸下的嘴角微微抬起,师姐还是这么心软,着急给他兄妹二人张罗个好地方。


    不过日雨山下确实不错,那里的人都很好,很好的。


    解决完了这件事,就轮到三人最开始来到两茫洲的最初目的了。


    失魂症。


    其实自那日海滩上偷听之后,少涘心中便已明白,无所谓治不治,自己的神魂大抵就压根儿不在这法器内。


    现在的问题是,除开少鹿之外,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让彼此知道自己心知肚明。


    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就看谁演得更真了。


    但少鹿不知道,所以她们在回到尊者的住处时,她便急迫地开了口。


    “尊者,您看看我师妹这病该怎么治?”


    尊者的眼神扫过少鹿,落到了少涘身上,两个人眼神一触即分,其中暗含的韵味彼此皆知。


    她拖长了语调回答道:“怎么治——先让她给我当一段时间的药人才能看看怎么治。”


    此话一出,在场站立的四个人里两个倒吸一口冷气。


    少鹿是不敢置信,阿牧则是横眉冷对,就差没当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