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凡筑基成功了。


    他缓缓睁开眼，从聚灵阵中站起来，弯曲了几下手指，感受着体内灵力不断增长流转。


    天晶剑守在旁边，一寸也没有离开过，徐凡向着它招招手，天晶剑便又飞到他膝盖上，轻轻躺下。


    徐凡并不是承诺了之后又随意反悔的人，先前已和天晶剑说过了要拜它为师，眼下既然筑基成功，那也没什么好拖延的。


    徐凡轻轻道：“剑灵，我愿拜你为师……师父。”


    天晶剑一动不动。


    徐凡有些犹豫，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要孝敬师父吗？


    徐凡：“要磕头吗。师父？要不要束脩？我给你擦擦剑？上点油？”


    天晶剑剑穗一摆，又拍拍他的手指，大概便是不用的意思了。


    徐凡等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生……徐凡有点愣。


    也没再多想，他指尖凝起一道灵气印记，注入天晶剑中。


    第二次打上自己的灵识印记……第二次打开无忧留下的印记。


    “启动程序密钥问题一（1/3）：天晶剑的主人是谁？”


    是小鱼。


    “正确。启动程序密钥问题二（2/3）：小鱼儿的师父是谁？”


    是无忧。


    “启动程序密钥问题三（3/3）：离开秘境后，你是否会回到徐族？”


    是。


    无忧潦草而熟悉的字迹又一次浮现出来，却不是那句让他拜剑灵为师的话了。


    “乖徒儿，传承要好好看哦？”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徐凡静了片刻，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起来，他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剑身，印上一道红丝，竟是被自己的剑划破了手指。


    何必，何必又提醒我一次，何必这样折磨我……


    只有我已经拜了其他的师父，你才敢用这个称呼来戏弄我。


    我明明已经接受了你的安排，我明明已经接受了你想把我丢掉的事实了……无忧。


    他的眼泪掉在划破的手指上，掉在天晶剑上，掉在自己的衣襟上，留下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泪痕。


    徐凡视线模糊，却克制住自己不去擦眼泪，他静静等着情绪与记忆的浪潮一点点翻涌起波涛，再慢慢从心中离开，留下一点苦涩的痕迹。


    他将指尖按在剑刃上，天晶剑不安地颤抖着。


    徐凡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哭了。


    然后，他将指尖带着血腥气的灵气沉入剑中，缓缓打开那个传承。


    灵识印记与天晶剑灵背后的真相。


    无忧潜心准备的拜师礼。


    一份绝世的传承。


    写满徐凡命运的——《墨剑无极》。


    徐凡轻轻打开，默默看着，缓缓合上。


    静静的水面下掀起万丈海啸，但那海啸只向下奔腾摧毁，直到在人的内心犁出万丈深渊。


    徐凡明白了。


    合上传承的那一刻天晶剑褪去伪装，露出漆黑如能吞噬一切光芒的外表，这是一柄漆黑的古剑。


    徐凡明白了剑灵写下的字。


    ‘我是一’……我是墨剑剑灵。


    徐凡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沿着什么样的轨迹在挣扎。


    徐凡明白了为何无忧要他拜剑灵为师，明白了为何无忧要他回到徐族，明白了为何他必须跟着徐青溪跟着柳柳儿——你甚至给了我两个选项来背叛。


    无忧，你连徐青溪没有杀我都算到了，你给了我柳柳儿作为第二个兄弟背叛的选项，原来当你的徒弟，也要做你的棋子吗？


    徐凡明白了无忧为何不肯做他的师父，为何一直不教他修炼，为何逼迫他离开他身边又为他安排了这一趟诡异的历练，这一切的来由不是推算，不是计划，更没有什么可笑的机缘和良苦用心，只有一本世界上最可笑最无耻最肮脏的话本子。


    写着徐凡一生命运的话本子，《墨剑无极》。


    《墨剑无极》里写着他要跟随徐青溪进入秘境，在那秘境中开始迟迟到来的修行，写着他要经历兄弟背叛经历一次次的欺凌与苦难，写着他拜墨剑为师然后一步步走上众人羡艳的顶峰。


    拿着《墨剑无极》的无忧是一个偷窥了徐凡命运的骗子，他看到徐凡会成为世上强者，就将他从族中偷走，养在身边。但他又生怕徐凡没有按照那命运的轨迹走，所以他不愿意收他为徒，不愿意教他修炼，逼着他离开，逼着他按照他的安排走向那条他希望的路。


    既然如此，何苦要骗我呢。


    忘却了十二岁前短暂人生的徐凡唯有两年正常生活的记忆，那记忆里充满温柔的关怀与快乐，是他离开后日日夜夜思念的温暖与全部的幸福来源，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全部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谎言和算计。徐凡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两年记忆中最常出现的那个名字，以各种各样的声音与语调，愤怒着狂吼着质问着悲痛着哀告着许愿着祈求着默念着，好像那两个字能将他的内心冲刷至平静一般。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徐凡举起墨剑，静静感受着传承融入骨血深刻进脑海。


    他声音嘶哑地对着大地发誓：“无忧……”


    “我要用这把剑……杀了你。”


    墨剑忽地一抖。


    正准备说徒儿我就是师父！之前一直有天道在偷看我怕劈死你一直不敢说！剑灵没了所以我来陪你了！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吧！我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终于能传音能说话了憋死了歪歪我是师父看到了吗我说我是师父！等等话的墨剑剑灵一抖。


    剑灵：发生了什么乖徒徒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徒弟要用我杀了我。


    难道那传承谁看还不一样？剑里的传承不就是原轨剧情么？还是说给小鱼透题他又不高兴啦？不至于要弑师吧！


    徐凡注视着墨剑，在心中开口：“剑灵。”


    他没有叫师父。


    墨剑一抖，也传音回应他：“嗯。”


    这声音也像极了它的前主人，钻死牛角尖完全出不来的徐凡两眼一眯，决定以后少让墨剑剑灵说话，比划比划得了。


    “你有名字吗？”


    剑灵沉默，它倒是有个无忧给它取的名字，但就和其他分身的名字一样粗糙且浅显，以至于它不太敢说。


    但是器灵又绝不能撒谎，后天成为剑灵的分身更是不能，一旦说出认知里的谎话就会被天雷劈飞，所以为了避免意外，无忧在他身上下了避免说错话的禁制。


    想到这一点的剑灵颤颤巍巍开口：“剑灵。”


    剑灵也没错吧！也算有名有姓了还挺帅！


    徐凡沉默片刻，倒也没有用这个名字呼唤它或是起一个新的名字，只是点点头：“嗯。”


    总觉得小鱼更沉默了，这也是剧情线回归法则吗？剑灵有些茫然，只能用剑柄悄悄贴近主人的手掌，筑基修士的躯体恢复力更加强大，方才还流着血的指尖已经只剩一道新疤了。


    *


    徐青溪和徐月笑一同进入古传承中。


    两人并未带队，此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尽快抵达水牢，救出徐凡。


    徐青溪修为已经恢复稳定，心中牵挂族弟，又几日未得到柳柳儿的消息，十分焦急。


    徐月笑察觉到了这点，提醒他：“保持冷静，不要出错。”


    徐青溪勉强点点头。


    然而两人兜兜转转许多日，直到传承再次关闭，也没有再碰上那水牢关卡。


    徐青溪无法，只能出了传承，又继续在传承外寻找柳柳儿的踪迹。


    他很想得到柳柳儿活着的消息，但又希望徐族众人找不到柳柳儿，可真要没了消息，他又开始痛苦地思考，重伤在身的柳柳儿是不是又下了禁灵之水回到水牢里去？会不会被别人打伤了捉住了……徐青溪非常后悔，没有和柳柳儿结契。


    水牢重逢那一晚，他情之所至下冲动地吻了柳柳，又说了许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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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实意的想法与好话，但柳柳儿却有些懵的样子，反而让徐青溪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冒昧了。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确认：你是喜欢我的么？


    柳柳儿点点头，是吧，我喜欢你的。


    徐青溪回忆路上种种相处与经历，确认柳柳儿是对自己有好感的，更何况他反复感受着，自己内心这种陌生而强烈的情感，知道自己是无法骗过自己的，那么既然两情相悦，何不告诉他我的心意呢？


    如何告诉他我的真心呢？徐青溪说完了自己的心，又把身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放进柳柳儿的储物袋，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还能给他些什么，有些不知所措了。


    于是徐青溪道：那么，我们结契吧。


    道侣契，灵缘契，红尘契，不管叫什么，效用都是一样的。结下红线千千结，两心相喜时时知，结下此结，便能心音互传，情绪相通，道侣受到致命一击时可以凭借此契替他受伤挡过死劫……柳柳儿摇了摇头。


    柳柳儿道，师父为我和小师弟结过一次灵兽契约了，这契约被师父改得很像道侣契，我也解不开，等出了秘境再说吧。


    徐青溪心中一紧，柳柳儿的师父怎么会给他契约一个小弟子？难道他其实也在利用柳柳儿……他不愿把人想的太坏，但他真的很害怕再一次看着柳柳儿从身边离开。


    柳柳儿却看着他的眼睛说：喜欢就是要抱一抱亲一亲的么？那我也亲你一下。


    然后便是发现传承关闭，水牢封死，柳柳儿带着他从水路逃出来，把他送回队伍，又再次离开……


    时至今日，徐青溪再次心生后悔，没有和柳柳儿结契。


    他再次失去了他的消息。


    徐月笑走进房中：“有消息了。”


    徐青溪立刻站了起来，匆匆穿上外袍，拿起剑鞘向外走。


    徐月笑看着朋友憔悴而不管不顾的身形，心中叹息，若柳柳儿不是兔妖……哪怕它是个魔修呢？她都能想着为他辩白遮掩几句，可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外面传来兔妖消息时告诉他。可这到底算好消息吗……徐月笑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徐青溪的心情了。


    她也背上自己的灵器，跟在徐青溪后面向外走。


    这一次的消息传来的很快，也是因为二徐一路上跟着追击兔妖的队伍，他们一直在不断靠近前线战场，同时，徐青溪也痛苦地发现，这条追击的路线，目的地隐隐指向那条回水牢的水路。


    于是当两人接近时，终于见到了妖兽战斗的身影。


    小山般的巨大妖兽，身形在尘雾中影影绰绰，暴虐地轰击着攻上来的修士。


    “吼——”


    众弟子合化剑阵，轮番攻上，争着在妖兽身上留下伤口。


    兔妖化作兽形，身形虽依旧庞大，但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皮毛，它的耳坠与众多护身灵器已经不知所踪，唯独剩下几对师父留下的金环仍在闪着光为它提供灵气。


    “吼——”


    兔妖双眼血红充斥暴虐之色，它猛踏下前蹄，身上闪现过法阵光芒，一瞬间身周十丈的修士都被雷光轰击震开。


    然后众人便眼睁睁见着那兔妖带着一身刺猬般的扎进皮毛的灵器，猛地跳跃，腾空而起。


    “追！”


    众人御起法器追击，隔着距离用灵剑等法器攻击兔妖，然而那妖怪如同察觉不到痛一般，跑得越来越快。


    它跳进了大湖之中！


    追击的修士们停在广阔水面之上，恨恨地留下法阵与灵器看守。


    这湖水中亦有凶猛水兽，若是带着一身血气贸然进入，便如同找死一般。


    唯有一人冲了进去！


    “那是谁？不知道我们在兔妖身上下了追踪咒吗？”


    “赶着立功的小辈吧，或许是没分到灵器……”


    “快来治伤。”


    徐月笑咬紧牙关，藏在人群之中，一言不发。


    徐青溪，那个疯子……竟然自己跳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