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倏然抬头直勾勾看向赖嬷嬷，只见人浑浊的眸子左右一转说出后面的话：


    “老奴从前在宫中伺候多年，后来又进府管些后院迎来送往的杂事，经手之物多如过江之鲫，因而可以断定，这一块方巾所用的料子必定是极为贵重的绸缎，此等质地，必是上品，更有可能是御赐贡品，绝非是一般之人能有的，所以......”


    赖嬷嬷语气一顿，眸中神色更重了几分，有意无意看向楚灵，“再加上这唯有皇家可用的螭纹，想必只有皇家之人才能有的。”


    说到这里，赖嬷嬷彻底停下不再往下说，这样四两拨千斤的一席话后，仿佛是起到了恰到好处的作用。楚灵心中一沉，下意识回头去看景行，果然见人眸色渐深，越发难以揣摩。


    眼见如此，楚灵沉声开口：


    “若如你所言，此物必然是皇家之人所有，如今王府里的正经主子只有两个，所以赖嬷嬷是觉得此物是王爷的，还是本宫的？”


    此言一出，赖嬷嬷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连摆手，


    “老奴并非此意，此物虽然是出自皇家，但也并不能证明此人是谁，而且似这等贴身之物，还有贴身伺候的人随时都能接触到，若是被有二心的人偷了去，也未尝可知。”


    说到这里，赖嬷嬷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沉沉看向身侧早已经吓傻了的张槐，缓缓蹙起了眉头：


    “就算你不认识此物用的是什么料子，但也该识得这上面所绣的螭龙纹样吧？如何敢色胆包天，在王府里行此等龌龊之事！”


    骤然被赖嬷嬷这样质问，张槐被吓得脸色发白，结巴了半天这才磕磕绊绊的说道：


    “这......我这的确是不认得啊！求......求九皇叔明鉴！”


    “小人出身寒微，也没有读过书，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连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个，又如何能看出这是什么龙纹呢！王爷老爷，您明察啊！”


    此刻，张槐急得满脸通红，说起话来也开始口不择言，


    “王爷您是青天大老爷，小人真的是不认识什么龙纹不龙纹的，小人自打生下来，都没见过几人，若是真的知道此物竟然是皇家的东西，就算再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啊......”


    张槐的话，虽然听上去有种怪异的荒唐，但是却也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破绽。


    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景行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不是天子，亲王所用的龙纹都是龙之九子的纹样，螭吻是第九子，外形状如鱼龙，与一般常见的龙纹形状已是大相径庭。


    因此，张槐作为一个市井粗人，连字都不识得几个的，认不出螭纹倒也实属正常。毕竟一般皇家所用之物，又岂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可以轻易得见的。


    此刻，楚灵强自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思索着张槐的话里漏洞，却奈何此人说话虽然滑稽荒唐，但话中逻辑却是出奇的合理，叫人寻不出半点的破绽和错处。


    静默了片刻，赖嬷嬷又问：“就算如此，那么你日日藏在小厨房里行此等苟且之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与你苟且之人的身份吗？”


    “小人虽有怀疑，然而实在也是不敢多问啊......”


    张槐像是将要哭出来一般，声音越发哀戚：


    “我人微言轻，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再加上那小娘子一早就威胁过我，若是敢多问或者将此事宣扬出去，就会把我剁碎了喂狗，如此一来，我便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好，即便如此......”赖嬷嬷眸光锋利地扫过人，似是满含深意，


    “你与人苟且数月之久，就算不知道其身份，但总不至于连此人高矮胖瘦的体貌特征都全然不知吧？”


    “这......”


    见赖嬷嬷竟然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张槐似是也有些意外，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就那么一瞬间，而后便即刻隐去了，只吞吞吐吐着没有回话。


    赖嬷嬷见此，目光却越发凶狠，冷冷地看着人点道：


    “当着王爷和王妃的面呢，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回话，若是敢有一个字不尽不实的，便是当真不想要命了。”


    此话一出，张槐的面色即刻一凌，若有所思的看过赖嬷嬷，旋即快速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重新抬起头，神色恢复了方才那般惶惶不安的模样。


    “是......是......我......”


    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字以后，张槐享受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一般，偷偷抬眼看了一目前方端坐的楚灵，随即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每一次......嗯......的时候，她都是不让点灯的，所以我当真看得不太清楚，只有最后一次，那一天她好像含糊说了一句什么这是最后一次之类的话，那一晚的月色极好，窗也没有关严，那一晚我也是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借着月光看了眼，却没有看到她的正脸，只看清了她后背正中有三颗胭脂红一样的朱砂痣......”


    “你说什么？”


    景行眸光骤然凌厉起来，冒着冷厉的寒光看着人，冷冷打断了人的话，“再说一遍！”


    景行周身都散着极为冷厉的气势，眸中闪着的冷光竟然在一瞬间内饱含杀意，立时骇得张槐双唇控制不住地哆嗦，像是被人吓坏了，张槐竟然真的哆哆嗦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我......小人说，那女子的后背正中，有三颗朱砂痣......”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狠狠炸响在楚灵的耳边，她眼前一黑，身子差点瘫软下来。


    后背正中长了三颗朱砂痣的女子还有没有别人她并不知道，但是她自己，背后的正中的确是长了三颗朱砂痣！


    那是她自小就有的，除了她自己以外，只有桑竹知道，就连同样跟在她身边近身伺候的白榆也并不知晓！


    这样私密的事情，又是如何被旁人知晓的？


    一时间，楚灵只觉耳边轰鸣不断，心头更是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根本摸不到半点头绪。


    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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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用一块方巾嫁祸，竟然还做足了这样的手段，这等私密之事被说出来，几乎便能做实了这等罪名，又有谁能还会觉得其中蹊跷呢！


    而且......楚灵的后背泛上一阵一阵的寒意，几乎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回头去看景行。


    自从此前表明心意以后，她和景行早已行过周公之礼，景行又怎会不知自己后背上的那三颗朱砂痣！


    果然，此刻景行的眸光已经沉到极点，像是能吃人一般，冷峻的目光看向自己，黑暗深邃的眸子里泛着阵阵寒意，楚灵只被人看了一眼，便觉不寒而栗。


    赖嬷嬷的声音适时响起：


    “王爷，如他所言，既是已经知晓此人体上特征，何不着人彻查，只要寻到同样位置长了朱砂痣的人，便能追查出背后之人了。”


    老妇眸中闪过一抹得意，句句话都是将此事推向一个不可预控的角度。


    此刻，楚灵强自按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镇定下来，心中如惊雷一般，但是在这雷霆之下，又隐隐约约含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紧张。


    景行，他会怎么说？


    赖嬷嬷话音落下，下一刻景行冷厉的目光便剐了过来，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久久不曾说话。


    被景行这样盯着，赖嬷嬷也不由得一阵发虚，心虚地低下了头，再不敢说话。


    若是景行发起火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招架得住他的雷霆之怒。


    然而，虽则如此，但是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赖嬷嬷叫停，因而顶着景行逼视的目光，赖嬷嬷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为何混在出府的水车中，今日是你自己想要逃，还是也是受人指使？”


    张槐的声音好像有些发虚，但是字字句句还是如屋外嗖嗖的冷风一般灌入了楚灵的耳中。


    “我......我是做不了主的，方才我说的最后一次，就是大概月余前，伺候那人就再没有来过了，直到前几日，一开始的小娘子过来，说以后都不需要了，安排小人混在今日的水车中出去，以后便在无瓜葛。所以......小人这才听从安排，谁知今日就被抓了现行。”


    月余前，本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楚灵听在耳中，一颗心却又是骤然一沉。


    那个时候，是自己和景行出席表露心迹，然后真正在一起的日子。那也是自己彻底结束了独守空房的日子，此后日日都和景行交颈而眠......


    这个日子，楚灵记得清楚，那想必景行，应当也是记得清楚的吧？


    楚灵的指尖微微发麻，一阵又一阵地散出冰冷的寒意，下意识地抬头去，却撞进了景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景行泛着凉意的目光紧紧笼罩住楚灵，没有给人半点招架的余地。那双漆黑的眼眸辨不出分毫情绪，但楚灵却硬是在其中感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寒意和冰冷。


    这样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是专门给自己设计的，眼前种种的证据都直指自己......


    他，会相信吗？


    是会相信别人，还是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