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前脚刚走，冯寄柔便觉胸中郁结难平，越想越觉气闷。


    那乌羑，当真是任性妄为！连提刑官的亲事都敢拒！景胜的官位尚未定下，若不趁早筹谋，待他年岁渐长，婚事岂不更难？


    冯寄柔手中帕子一甩，怒气冲冲地朝西厢房走去。身后丫鬟几次小跑着追赶，她却连头也不回，只顾疾步前行。


    回到房中，冯寄柔一屁股坐在凳上，眉头紧锁，心中盘算不停。片刻后，她挥手唤来一名丫头，低声耳语几句。那丫头连连点头，随即匆匆离去。


    冯寄柔望着丫头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意。


    乌羑，你不嫁也得嫁！这等好婚事，岂容你一个女儿家自作主张？待乌羑与林既明的事传扬出去，她便是不想嫁，也由不得她了！


    对此浑然不觉的戚瓷心回到厢房门前，远远便瞧见乌丽君静坐于小池畔，手中捧着一卷书，神色淡然。见她归来，乌丽君只微微抬眸，冷冷瞥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戚瓷心脚步一顿，朝自己厢房走了几步，终究停下，转身朝乌丽君走去。


    “姐……”


    “别叫我姐。”乌丽君冷冷打断，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我可不敢当。如今你胆子大了，敢瞒着家里所有人，私自跑出去与林大人见面。也不知是谁教的，我这个姐姐和娘，可不敢认你这般胆大妄为的妹妹。”


    戚瓷心轻轻在乌丽君身旁坐下，伸手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卷。乌丽君一怔，转头欲夺回，却对上了戚瓷心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眸。


    “姐，宴会那日，我很聪明吧？”戚瓷心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


    乌丽君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她说的是林既明洗尘宴那日的事。那日戚瓷心虽有些莽撞，却的确聪慧过人，不仅有理有据地指出了那丫鬟的破绽，还寻到了翠香囊的所在。


    戚瓷心不等乌丽君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林既明都没察觉的小线索，我却发现了。那为何他能做官，我却不能出去探案呢？”


    她目光坚定，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林既明于我而言，不过是我探案的一个途径罢了。提刑官是林既明还是旁人，我统统不在乎。女子的名声，我也不在乎。我不愿做一把钝刀，任由我的观察力随着时间一起生锈。”


    乌丽君看着戚瓷心，略有迟疑，“这世间女子……”


    “姐，世人对女子不公，是世人的错。若是一个男子像我这样，早就和林既明一样成为家喻户晓的提刑官了，我只是跟着他出去探案，都还没说要做官。”


    戚瓷心话音刚落，姜涵柳便快步走来，“你这妮子！胆子倒是不小。”


    乌丽君见姜涵柳突然出现，连忙起身，恭敬道：“娘，您怎么来了？”


    姜涵柳冷哼一声，目光直直落在戚瓷心身上，“还能是为什么？羑儿这般胆大妄为，我若是不说她两句，指不定日后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来！”


    戚瓷心站在乌丽君身后，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乌丽君见状，连忙开口维护：“娘，羑儿也不是真的喜欢那提刑官，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姜涵柳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戚瓷心，语气严厉：“幸得她不是真要嫁那提刑官，若是为了嫁人做出这等事，我非将她关起来不可！”


    戚瓷心沉默不语。她能对乌丽君和李莉儿说出口的话，却无法对姜涵柳直言。


    姜涵柳成婚多年，早已在这世道的规矩中安身立命。是枷锁，也是她在这世间生存的倚仗。若要打破，不仅需要勇气，更意味着要重新面对那些她早已放下的不甘与无奈。


    姜涵柳见戚瓷心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轻声道：“我知羑儿是个聪慧孩子，本不必我过多操心。可这世人的嘴，纷纷扰扰，哪是豁达就能轻易化解的？今日老太太与你二婶那副脸色，你也是瞧见了的，她们巴不得赶紧将你嫁到林家去，好为那乌景胜谋个好前程。”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日若非那林大人替你说话，事情怕是更难收场。你父亲向来不管这些事，家中老太太的孝道压下来，便是我能做的也有限。”


    说到此处，姜涵柳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那林大人也是，怎的如此莽撞，贸然上门提亲？按礼数，本该由家中女性长辈出面，即便家中长辈远在京城，也该请个媒人来才是。这般失了礼数，倒叫人看了笑话。”


    戚瓷心乖觉地点头，实则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姜涵柳见戚瓷心神情恍惚，显然心思早已飘远，不由得轻叹一声。她何尝不明白，戚瓷心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心气高傲，又聪慧过人，怎会甘心困于闺阁之中？她心中自有抱负，只是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束缚，一时半会儿难以挣脱。


    姜涵柳心中虽有些无奈，却也并未苛责。她想着，年轻人总有些心高气傲的时候，待她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这世间的规矩与无奈。作为母亲，只要戚瓷心不闹得太过分，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为她打些掩护，也算是成全了她那份不甘平凡的心志。


    让三人始料未及的是，第二日，乌二娘子与新任提刑官林既明关系匪浅的消息，如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沄洑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府邸。


    最先得知此事的，正是林既明本人。彼时，他正在府中伏案处理公务，墨阳轻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低声禀报道：“大人，沄洑州不少少爷小姐都在议论您与乌二娘子的事。””


    林既明手中笔锋一顿，却未停笔，待写完那几个字，才缓缓放下笔，抬头皱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传什么？谁在传？”


    墨阳答道：“是青锋带人走街串巷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大人与乌二娘子……好事将近。”


    林既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没记错的话，自己是让青锋去打探本地官员的风评事迹，怎的到头来，竟打探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是这确实是大事，虽然乌二娘子可能完全不在意……


    林既明沉吟片刻，抬头问墨阳：“我带了多少财产来菱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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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阳想了想，答道：“不多，绝大部分都留在京中了。”


    当初出发来菱浦路时，林既明一甩手，觉得无需带太多财物，反正也用不上。如今想来，倒是有些无奈。


    林既明很明显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做的决定，轻叹一声，道：“有多少是多少，除去必须的，剩下的给乌二娘子送去吧。再让京城那边送些过来。”


    “啊？”


    墨阳一愣，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难不成您真与那乌二娘子……”


    林既明摇头打断他：“你想什么呢？我坏了乌二娘子的名声，自当要补偿一番。我这里也没什么是她能瞧得上的……她那日带回了李莉儿，应该能用上。”


    他说罢，心中却有些怅然。人人都羡慕他这提刑官的位子，可在乌羑面前，他却发现自己竟无任何她所需之物。除了带她去探案，她似乎真的只对探案感兴趣。


    林既明甩了甩脑袋，将思绪从乌羑的事情上拉回来，转而问墨阳：“方婆子那边审得如何了？”


    墨阳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方婆子嘴硬得很，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看起来只是个底层的小角色，只负责物色合适的女子，将名单交给上头的人，后续的户籍处理和贩卖都由上面的人接手。她说，卖出去的钱扣除买人的成本后，剩下的八成都要孝敬给上头。”


    林既明眉头紧锁，追问道：“她说的那个接头人呢？可有线索？”


    墨阳叹了口气：“毫无踪迹。我们按她说的地点去查了，可那处院子早已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线索似乎就此断了。林既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把我们抓到方婆子的消息放出去，就说是在城外抓住一伙流寇，看看能不能引出些动静。另外，传令下去，让下首的官员们在小雪之前，将案件的档案都呈递上来。”


    墨阳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林既明则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沉沉地盯着桌上的卷宗，心中暗自盘算。


    林既明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本地的大小官员们纷纷收敛了往日的散漫，行事变得谨慎起来。然而，林既明来之前，他们早已留下了不少难以抹去的痕迹。如今林既明要求查看档案，这些人自然慌了手脚，急匆匆地想要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尾巴”收拾干净。越是急于遮掩，越是容易露出破绽。


    这个道理，不仅林既明心知肚明，那些做过亏心事的官员们也心照不宣。他们此刻是骑虎难下，若是自己动手脚，可能会被林既明察觉；若是不动手脚，那些旧账也可能会被翻出来。无论怎么做，似乎都难逃一劫。


    尤其是从林既明府中传出的消息，虽只说是在城外抓了几个流寇，但耐不住这些官员们自己心里有鬼，纷纷暗中打探、猜测。一时间，无论是否与方婆子一案有关的人，都觉得林既明抓到的人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整个沄洑州的官场，因这一消息而暗流涌动。有人惶惶不安，有人暗中串联，更有人试图通过关系打探林既明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