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闹了点别扭,继续找回忆

作品:《寻找古丽

    这一晚姜南整理了很久照片,也在心中问了自己许多问题。


    此时她就是台过曝cmos传感器,无数噪点炸开,迟滞的快门堆积层层残影,意识深处却有一道光轨闪过,隐隐指向她渴求的那个答案。


    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抓到。


    倪女士催了三四回,她才不情不愿钻进睡袋。黑暗中,车窗外时不时有光斑掠过,是远处国道和高速上的车流。


    “我的确需要你的视频吸引人气。”她突然说,“我认为这不叫卖你,叫我们双赢。赚到的钱可以分,粉丝多了,也可以帮你打听线索。”


    倪女士哼了哼,没说话。


    “我帮你开车,帮你找回忆,找古丽。你帮我拍视频,这很公平。”姜南继续说,“我没做错事。”


    想起在风车下,老太太那句质问,她的心仍有些闷痛。尽管十几岁时,她就认定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有人相互理解,自己也不需要谁来理解。


    大概是在一辆拥挤的小房车里待久了,又经历过那么多普通或不普通的旅程,总会忍不住对同伴产生些许奢望。


    倪女士依然没有说话,连哼声都没有了。


    姜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佯装轻快地刷起了手机。


    除了后台数据增长,能让她开心的就是那位数字姐妹主动给自己发来私信。


    内容很简短,也很正经:


    “找兵团老司机打听了,当年由大河沿转汽车的目的地可能如下:向南是阿克苏的农一师、库尔勒的农二师或者喀什的农三师,行程都需要几天几夜。向北是五家渠的农六师,但距离较近。希望这个信息对你们能有所帮助。”


    姜南道了谢,告知这位热心网友她们已经来到达坂城。


    “达坂城的西瓜大又甜,风车也很壮观。”她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如果你的车从国道312经过,可以在风电场附近尝一尝当地的西瓜。名叫艾山的巴郎子,跳舞很帅。”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做出回复:“心情不好?”


    姜南眉心微动,迅速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对方的回复却很慢,似乎在字斟句酌,以免招惹她的坏情绪。


    “达坂城的西瓜大又甜,壮观的风车,帅气的艾山,以往你至少会分享一张照片。”


    真是个敏锐的人。


    隔着网络,姜南也不遮掩:“同老太太闹了点别扭,我的问题。”


    她没有朝下说,对方也没有追问,只是给她推荐了辣子鸡一条街,还重点介绍了几家自己认为风味不错的店。


    姜南甩过去一张辣子鸡照片,顺便卖弄了一把在餐馆里新增的学问。两人交流了一会儿新疆饮食风味,主要是对方在推荐,还是贴心地围绕乌鲁木齐到阿克苏的路线进行。


    她在导航上标注了店址,发现这些推荐都避开了小房车不能行驶的高速路段。


    她在平台上提过这个问题吗?似乎没有。


    第一期视频里介绍过小房车是电动三轮车改造的,引来不少好奇粉丝,但关注点都集中在能开多快,耗电多少,是不是真的能住下两个人之类的问题上。没人在意路权。


    “看来你经常在路上跑,对国道的熟悉都赶上大车司机了。”姜南试探着说。


    对方回复:“家里有人从事相关行业。”


    “你呢?”她犹豫着发送出这两个字。


    屏幕似乎停顿了很久,回复终于来了。仿佛没有看见那两个字,只是说之前情报有误,乌鲁木齐的知青纪念馆已经和柴窝堡的知青苑合并,展品也移交了。她们既然在达坂城,就近前往应该很方便。


    姜南咬着唇,不服气地追问:“你的工作是什么,不方便告诉我吗?亲爱的阿恰。”


    亲爱的阿恰回复了:“我在帮家里做事。”


    听起来还真是个好姐妹。


    姜南把手机摁灭,不太愉快地被疲倦拽入梦想。


    次日她和倪女士还是相处如常,喝完一锅白粥后赶往柴窝堡。


    这是个占地不小的国家公园,晨雾中的柴窝堡湖泛着梦幻般的冰蓝色。倪女士明显对沿途风光不感兴趣,但每次姜南停车拍照,无论多久她都没有催促。


    最后倒是姜南觉得自己故意这样折腾,实在怪没意思。


    知青苑藏在一扇颇有年代感的铁门后面。风挟着石灰和草木的苦涩气息,从生锈的栏杆中吹出来。


    “看,那就是地窝子。”没有导游,倪女士自动充当了这一角色。


    她迈着小碎步,几乎是跑一样快步靠近半埋进土中的窝棚。棚顶铺着枯黑的干芦苇。掀开草帘,七八级土台阶通向黑乎乎的地洞。


    “从前我对他们讲,原来的家在上海,住的小洋楼,都是上台阶进房子。”倪女士俯瞰地洞,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彷佛被十五岁的倪爱莲附体了,“到了新疆就颠倒过来了,进房子要先下台阶。”


    现在的地窝子是景点,安装了声控照明。她们一下台阶,地洞就亮堂起来。迎面的土墙上钉着发黄的《人民日报》,日期是1973年4月15日。


    姜南举着相机寻找角度,不留神一脚碰倒了门框边的铁皮暖壶,塑料塞子咕噜噜滚到泥地上。


    床板上落满灰尘,倪女士摸了摸褪色的大花床单,语气酸涩:“她们这里条件好哟,还有床板睡,不像我们当初都是睡土台和稻草。”


    老太太在地窝子里呆了很久,上去后看到简陋的营房和卡车又落了回眼泪。到了陈列室,那架眼镜就被反复戴了摘,摘了戴,始终笼罩着雾气。


    “这针脚,和我的差不多。”她举着眼镜凑近展柜,玻璃罩里是洗到发白的劳动布外套,补丁撂着补丁,肩膀上爬着蜈蚣似的针脚,腋下还粘着块板结的灰泥。


    稍后,她们又在三斗橱前站了许久。掉漆的桌面上摆着半截蜡笔,底下压着信纸,红色横线已经褪成粉白。


    参观了一圈,也看到了老报纸和荣誉记录,可惜只有几份,且躺在橱窗里不能翻阅。姜南找到工作人员时,对方正和人掰扯得面红耳赤。


    “照片是群众捐给我们的展品,不能让你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