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石榴树下,小俩口锁好自行车,刘景武先进家门,他媳妇葵云把车龙头上挂着的一个油纸包丢进水盆,后跟着进屋,看到家里有客,小夫妻俩互看一眼齐齐喊人。


    “妈,大姑,三姑。”


    赵美华背过身抽鼻管,怕露了哭相,刘菊笑着应一声,“回来了。”


    她站起要走,刘萍跟着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给老乔做饭,先走了。”


    这边说着走。


    葵云发现小侄女在,条案上的坐钟乱了位置,她放下挎包,挨着角落唤猫,“花妞,花妞。”


    她挪了凳子寻条案下的饭盆,没找着猫,又望房梁,努着嘴啧声,“花妞你在哪?快出来,花妞…”


    刘景武瞅他媳妇着急,跟着找猫祖宗,“花大爷,快出来。”


    花妞是葵云嫁进刘家带过来的,是只三色大尾巴懒猫,养了快三年,好吃好喝伺候得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猫被小芽儿打出屋子,谁都没提。


    刘菊走到门帘子外,亏心踢了那猫一脚,找补提醒:“可能上了房顶,去那找找。”


    出了小槐花胡同,刘菊去报社家属院拿上吃食往鱼头口胡同赶。


    到了那边,天色黑透,一团团暗黄色的灯光点亮胡同。


    低屋檐下,木窗玻璃被水蒸汽熏得模糊,煤炉上的热水烧开,乔珍美提起铝制烧水壶往热水瓶里灌开水。


    灌满一壶,换了口铝锅架在煤炉上烧。


    听到铃铛声,她回头看,“妈。”


    刘菊踢下自行车脚撑,抱起后座捆好的箱子,“泥鳅还没回来?”


    “在屋里。”


    马未秋下班后去澡堂子洗过澡,回家帮乔珍美带孩子,他带孩子带得敷衍,丢在木桶盆里,不时望一眼,逗两声。


    木桶盆是大前年打棺材留下的好木料,做了孩子洗澡的木盆,打了四五张小圆凳。


    “正好,快来吃荔枝,你妈给的荔枝可甜可新鲜了。”刘菊喊儿媳妇进屋,让她先别管煤炉子。


    马未秋听到他妈来了,丢了报纸,起床趿拉上拖鞋去接她手里的箱子。


    租的屋子不大,朝南的窗户,窗户下是张书桌,东面靠墙是床,进门就是张饭桌。


    “这么多,吃不完放两天就坏了。”马未秋放下箱子,翻拣起里面的荔枝,摘叶的摘叶,剥壳的剥壳。


    “怎么吃不完?我看你一个人都能吃了。”刘菊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吐了荔枝核,发现儿媳没进屋,又朝门外喊:“珍美,进屋啊,来吃荔枝。”


    吃荔枝,吃荔枝,像是在催命。


    乔珍美死守在门外,闷头等锅里的水开下挂面。


    马未秋猜她是犯了红眼病,拿饭盒装了几颗荔枝走出去,故意拿到她眼前,“尝尝荔枝甜不甜。”


    “不用,你自己吃。”乔珍美别过头,拿起一小罐猪油拧。


    马未秋斜眼看着她,半笑不笑的,“外面不好买荔枝,错过这回,来年不一定能吃上新鲜货。南边的荔枝小气,送到京市大半要烂成水。”


    他拿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张嘴,吃一颗。”


    “不用。”她躲开,荔枝递得更近。


    “吃一颗,就一颗,吃了你会喜欢荔枝味。”


    “说了不用。”乔珍美语气有些发急,荔枝莹白的果肉碰到她嘴边,像条湿漉漉的泥鳅往她嘴里钻。


    滑腻得令她反胃。


    马未秋盯着她捂紧的嘴,再没坚持喂,冷着目光把一颗快要捏爆的荔枝丢进嘴,“水开了,下半盆面。”


    乔珍美还捂着嘴反胃。


    “呸”一声,果核飞进夜色,掉落到砖缝犄角。


    她刚想说夜里吃多了不好消化,马未秋已经回屋跟他妈说话。


    “想不想吃?这是香蕉,南边才有的水果。”刘菊抱着大孙子逗弄,逗得他咯咯笑,“你姥姥可疼你了,特意叫奶奶带过来给咱们小石头吃。”


    马未秋拿出饭盒里的勺子,配合着挖香蕉喂儿子吃,他一勺挖得多,小石头吃不快,刘菊曲指刮孙子下巴,跟着送喂进去,“箱子底下还有十几包洋面条,海边大厂产的,食华丰路路通,听着怪洋气。”


    “南边产的东西就是好,洋面条的包装印花都比我前段时间扯的布料色亮。”刘菊又暗算起那条裙子的样式。


    “你姨妈小气得紧,叫我帮忙,拢共才给这么点东西,纸箱你留着,我看挺结实,围圈旧衣服做个吊篮给石头玩。”


    刘萍只让她拿十包方便面,多的八包是刘菊自个装的。


    马未秋没吭声,靠里侧的耳朵听他妈絮叨姨妈兼丈母娘,靠窗的耳朵留心屋外煤炉上的咕噜声。


    挂面下锅,乔珍美拿筷子搅合几转,等上一会儿密密麻麻的白水泡窜上来,她又搅合几筷子搅散它。


    也把先才莫名冒出来的闷塞感散一散。


    饭菜味飘出锅灶,飘绕成一串看不见的美味丝巾。


    刘菊怕儿媳没煮她的份,朝屋外大喊:“珍美,进屋拿两包洋面条帮妈煮一碗,另窝两个蛋,多放些马齿苋,过两天妈给你提些鸡蛋蔬菜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