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隐宗山脚罗家镇市集，清晨。


    街市上人群摩肩擦踵。


    各色摊位沿着青石板路一字排开，叫卖声此起彼伏。


    刚出炉的包子香气、糖葫芦的清甜、还有不知从哪个摊位飘来的草药味，充斥街道。


    “上好的朱砂！”


    “月灵草研磨做成的符纸，下咒镇灵极佳！”


    “增加修为的灵药，童叟无欺！”


    摊主们的吆喝声中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喧闹。


    王越之眼睛看得忙不过来：“这市集还真是热闹。比我们灵剑阁周边市集热闹多了。”


    “嗯。”林序淡淡应。


    罗家镇位于天隐宗山脚，村民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还是第一次见这样衣白如雪，面貌还要比雪清冷、英俊几番的男子。


    他们许多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林序。


    王越之早已习惯了众人对大师兄的侧目，他停下，拿起摊贩上的玉佩对着阳光端详，为宗门找补：“主要是我们灵剑阁依水而建，幅员辽阔，商贩都无法集中在一块儿，才显得没这里热闹。”


    “嗯。”


    他放下玉佩，继续行进。


    人群簇拥中，有抹靓丽的暗红身影，正比他这个外来客还要好奇地看向四周的摊贩。她在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前驻足，指着面具笑得眉眼弯弯，又转身去摸旁边摊位的绸缎。


    身侧则跟着三个男子，都是灰白衣袍，领口袖口是月隐形状。


    “咦，这应该就是月隐峰峰主尹渐飚的独女尹伊。”王越之道。


    他们修真界女子少，来了其他宗门总少不得更注意师姐师妹们，更何况来的当日就撞见了尹伊，她一身红衣尤为突出，长相又极为娇俏可爱。


    王越之来了七八日，平日里多跟人聊聊天，赠送点儿灵药灵器之类的，再加几顿饭食下来，已经把几个峰的情况大致了解了。


    至少女弟子方面，了解得蛮清楚。


    “尹师叔长得五大三粗的，没想到他女儿这么玉雪可爱，不知尹夫人是如何貌美？”


    林序不回答。


    王越之早习惯了。


    尹伊他们前面走，他们后面跟着，毕竟同路。


    王越之又道：“不过若说天隐宗最为美貌的女子，还是那日在日隐峰上见到的邹长老女儿邹清雪，真可谓是气质出尘，美若天仙。去过几个宗门都没见到比她更美的。”他笑意吟吟地望向林序，“如此美貌当前，大师兄难道不曾心动？”


    林序摇头。


    “大师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自古缘分天注定，记不住的就不要强留。”


    回答的依然是沉默。这句话王越之，包括灵剑阁长老、师兄弟们都劝过几百也有几千回了，有时连他都觉得说腻了。


    “只不过，这个邹师妹气质清冷，据说也是痴迷于剑术，修为不凡。大师兄你知道，平日里我也不会劝你。但这个邹师妹，说不定真的与你兴趣相投。若是志趣相投，日后结成道侣也是一件好事。”


    “她是十八岁么？”


    “今年正巧十八，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王越之连忙开口回答。要知道，他如此注意宗门适龄的师姐师妹们，且打听她们的年龄，可从不是为了自己啊！


    林序轻轻低垂鸦羽般乌黑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感觉不像。”


    “像不像也得接触才知道，更何况，你也记不清记忆中人的面貌。怎知就不是？”


    “直觉。”


    “咱们一路多少宗门了，你真要找遍所有宗门吗？若不在宗门，是个普通人该怎么办，这天地下十八岁的女子这么多？”王越之叹息，“大师兄，‘我执’可不好。更何况师尊都说，你是遭天雷失忆，必然说明这人对你以后得修行有害无益，这才让你忘了她。”


    林序不回答。


    人影交叠错开，暗红身影因过于显眼，始终位于前方，她停下来观赏首饰摊，拾取玉镯，又转头跟旁侧男子说话。


    脸蛋颇为圆润，眉眼弯弯，唇角始终勾着，有种极为轻松的快乐。


    林序忽然问：“她多少岁？”


    王越之跟着看了看：“听说是十五岁。十一岁左右不慎掉落寒潭，这段时间才初初醒来。我打听过了，她的年龄对不上。”


    师尊说转生的是个十八岁的女子，林序静静地，不再说话，可视线还是不知觉地在她背影上停留。


    “大师兄，我口渴了。咱们停下来喝杯茶，再走可好？”王越之道。没等林序答应，他转身走了进去。


    路途中如住宿吃食歇脚饮茶这件小事，大师兄林序向来没什么意见。


    王越之进去，林序跟进去。


    茶棚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竹制的桌椅泛着淡淡的青黄色。


    “小二，上茶。”王越之喊道。拜入灵剑阁前，他父亲是个商人。老实说，相比于修行，与人交际应酬他更喜欢。不过修仙嘛，为的是长生脱俗，也不赖。


    “客官要什么茶？”小二殷勤地跑来。


    “有什么特产茶？”


    “咱们天隐宗山脚下月华凝露，生于月隐峰后山，叶片嫩绿，泡开后茶汤清透，可助人通体舒畅。只不过贵些……五两银子一壶。”小二笑道，“若是普通茶叶，店内也是有的。观仙长也是修行中人，器宇轩昂，这才推荐。”


    这小二挺会说话，王越之道：“那就来一壶月华凝露。”他掏出银子。


    “好嘞。”小二接过银子，忙不迭去了。


    王越之环顾：“这里人还挺多。”


    “幻林要开了。”


    王越之点点头：“天隐宗位置真是好。四大幻林之一就在它山脚下，怪不得他们那弟子人手一只灵兽。不过，既然如此，那好一些的奇兽异宠估计都被捉得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又说，“应该带裕丰几个小师弟师妹下来的，他们估计对抓灵兽有兴趣。”


    “咱们此行目的不是为了抓灵兽。”


    “是。”


    不多时，小二仔仔细细地穿过众人端一壶茶来。这壶身显而易见跟其他客人的壶不同。


    其他客人的壶身都是纯白瓷壶，而这壶则壶身盘踞龙鳞，冷光幽幽。壶嘴是青龙张嘴，壶把则是青龙摆尾。


    “客官，这是青龙壶。泡月华凝露最佳，能冰镇冷凝，还请慢用。”


    “花样还真多。”王越之等到小二退下后才道，杯子先放林序的，再放自己的，倒茶也是如此。


    倒完茶，他端起茶杯在鼻尖下扫了扫，嗅。


    他商贾出身，民间地位不高，但在灵剑阁也算见多识广，灵剑阁这几年声势浩大，前来求助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他顺带沾光地见过、听过、闻过许多好东西。


    “倒还是不错。”


    “是。”林序抿口茶，淡淡应声，他扫了眼茶棚外的天空，“吃完茶等到午时，咱们进幻林。”


    “好。”


    两个人在茶棚坐着。今日天高云淡，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抬眼望去，天隐宗三座主峰，外加一座琅琊峰，巍然矗立，直插云霄，时不时还有修行中人御剑、骑着灵兽路过，倒也是好风景。


    “小二，他们喝的是什么茶！”隔壁传来声音，“怎么跟我们不一样？连茶壶都不同！”


    王越之扭过头，旁桌是两个青灰衣男子，手持宝剑，从打扮来说，应该也是某个宗门的弟子。具体是哪个宗门倒不是很有印象。


    小二跑过来道：“客官，他们是要了本店镇店之宝的月华凝露。”


    “哦，镇店之宝，那你们为何不给我们端上来？”


    “这月华凝露五两一壶。若客官要，小的立马送上。”


    “行，你给我们送上来。”青灰衣男子说。


    小二说：“要先付银子……”


    “怎么，我们修行中人，每次下山都是惩奸除恶，还会少你区区五两银子？”他见小二迟疑，一拍桌子，“还不赶紧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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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小二被吓一跳，不敢怠慢，过不久，便把茶水端来了，“客官慢用，这是本店特级月华凝露。以青龙壶，能冰镇冷凝，饮完后通体舒畅。”


    那两人点点头，开始饮茶。


    本是个插曲，王越之也没在意，可只见那两人刚喝了两口，便吐茶在地上，起身离去。


    小二一扫桌面上没放东西，连忙上前客气地说：“客官健忘，还没付银子。”


    “是。我们还没付银子。”一人伸手摸入胸襟中。


    小二始终陪着笑，不着防地，那人什么都没摸出来，伸手直接给了小二一耳光：“什么东西，还敢问我们要银子？！”


    小二猝不及防，眼冒金星，转了几圈靠在茶棚柱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红印。


    “你自己喝喝这茶水，淡得像水似的，还配叫月华凝露，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小二捂着脸道，“喝了就得付银子。”


    那两人就冷笑，一人折回去，踹掉桌椅，乒乓一声青龙壶碎，月华凝露四溅，“还敢找我们要吗？再敢要把你们店砸了。”


    小二嗫嚅，不敢说话。


    “我们下山冒着性命之忧，杀妖打怪，你们侍奉我们是应该的，还敢收银子？”


    说罢，径自离开。


    他们经过小二面前时，小二捂脸立时退了一步，等到他们离开后，这才站直走去扶起桌椅，拾起破碎的青龙壶。


    “就算不喝也别打碎茶壶啊。这茶壶可比茶贵多了。”小二极为肉疼道。


    掌柜的过来道：“算了算了，快收拾吧。他们说得倒也不错。我们不要得罪玄门中人。”


    林序放下一锭大白银子，起身离去。


    王越之跟了出去。


    那两人穿过集市，进入窄巷，走到一堵破败围墙下。


    “哥，那玄天蛇真在这里吗？”


    “玄天蛇一路逃窜，不知所踪。但听闻它吃灵兽疗伤，幻林开放，它必要借机进来——”


    话还未落，他们额间几乎同时有一道冰冷棱形蓝影闪过，他们连来人都没看清楚，放空的双眼一闭，倒在地上。


    林序收完剑。


    王越之急匆匆赶过来，见到地面上躺着两个萎靡人影。


    他摇头叹口气，认命地从袖口中拿出两张符纸，走过去半蹲下，各贴在他们额头处，并拢双指闭眸念咒一阵，起身擦拭额头：“好了。封住了他们的记忆。”


    “大师兄，你应该听他们说完有无人接应，”王越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再废了他们修为，否则万一他们还有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不想听。”林序淡淡道。


    “……”王越之停驻半秒，抬起胳膊，用袖子蹭蹭湿润的眼角。


    师尊让他来，除了给林序接洽宗门，也是来善后的。


    大师兄轻则废人修为，重则要人性命，如性情一般，手段也冷绝，从不拖泥带水。


    这两人此番修为尽废，就跟普通人无异。


    从刚刚来看，这两人这样不足惜，可若是不小心惹到了一些什么宗主、长老的儿子孙子侄子身上，人家突破了锁魂术，追查过来……


    林序是灵剑阁不世出的天才，未来的继承人，万一出事，最后背锅的可不就是自己么？哭唧唧。


    抹着抹着，忽然听林序道：“出来。”


    他抬头，视线余光出现陌生的衣角，不由得顿了顿：这……


    刘青崖见藏不住，身为大师兄，他干脆从墙后走出，抱拳行礼：“月隐峰大弟子刘青崖，见过灵剑阁两位道友。”


    尹伊的目光跟着落在那一袭白衣上。


    他还是那样，孤松覆雪般，眉眼间凝着千年寒霜。


    曾几何时，她就是因他这样冷冽、善恶分明、从不多说、出手果决的性子喜欢上他的。


    尹伊退后两步，站在刘青崖身后，垂下眼睫，让他遮挡住林序投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