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


    早些年，云照只有播色古城四地，分别为桃时、莲生、谷满与雪姻。后来，云照的子民增多，古城地面不够发展，便建起一条通天大道，名为“死灵大道”。


    宽阔大路从播色古城各地飞起，像轻柔绸纱在空中蜿蜒飘荡，随风汇聚，直飞向外云岭最高山的魔女居所。


    死灵大道宽阔，不仅是一条道路，两侧各有两个街区的宽度，实际可算作云照的新城，遵循着现代化城市修建法则，建造了各色闪亮的新式建筑。这里遍布写字楼、高档商场、博物馆、艺术馆、公园及广场。大道在古城跃起，却不会投下任何阴影，其摩登程度比起拥有奇迹“天穹”的女神岛里尔市不遑多让。


    甚至这里也启用了类似女神岛“珍珠”的城市运行系统，以至于为风这位“死灵君”与其他四位地君相比显得格外无所事事，最终被发配外出打工，去往须臾担任持校院院首，主持云照与须臾的学术交流事务。


    当然，回老家结婚是天经地义的。


    五十一日。


    死灵大道第三回弯处的度假酒店，挑空露台被深蓝色夜幕包裹。梅塞亚站在露台边沿，悬空街区的辉煌灯光、大江与古城一览无余。


    她低头端详手中的照片，那张由她拍摄的，让她陷入虚妄爱恋的昂娜的照片。


    昂娜来自曼它拉，是已故孔雀王妃的死士。


    曼它拉冰原王族与其他五国王族有一个显著区别，是王族成员，要接受一种在其他文明看来完全属于反人道刑罚的“慧礼”——割毁眼球，剥夺视力。


    这种传统由来已久，据考证，最早可追溯到万国之战中期。万国之战部族互相倾轧，冰原雪域同样如此。能到中期仍旧存活的族群，已是实力十分均衡的程度，局势焦灼而紧张，一点点轻微的改变，就足以改写形势。飞升或陨落。


    坎族源自冰原最深处，受雪盲症所困，视力反而成为负累，于是训练自家士兵放弃视觉，锻炼其他感官，竟异军突起，在雪原上所向无敌，直至赢得大战的最终胜利，成为冰原之王，六家圣血之一。


    这种恐怖的割眼球传统便流传下来，成为坎族王室的标志。如今的解读，也已升华为“双目所见皆是迷惑，只有舍弃视觉，才能觉醒真正的智慧”，而非实用主义的作战需求。


    大名鼎鼎的孔雀王妃号称曼它拉嗓音最动听的女人，起先只是国王的诸多情人之一。充当情人期间，她与国王诞有二子。按曼国传统，私生子尚不能算王族血脉。王妃其人，生于曼国富庶之家，从不真正相信所谓“慧礼”能带来什么智慧，也不愿意孩子卷入残酷的宫廷斗争，便在孩子出生后，将他们送回南方老家。


    而后王后殁去，王妃受封，正式成为王族成员，两名王子不得不被接回王庭，自然要依照古制执行“慧礼”。王妃不舍两个孩子都困于此，便托家人将幼子送出曼国。


    王后原已有二子，权力之争风起云涌。小王子拉金流落在外，对他的暗杀一路从曼国追到利斯，直到他丢失踪迹。


    孔雀王妃摆平朝堂局势后，从未放弃寻找这个孩子，派出了一批又一批死士，最终终于在安国境内寻到踪迹。昂娜便是被派去护卫小王子安全的死士之一。


    被派遣至安国时，她只有十六岁。而那名“小王子”拉金，已经一百二十多岁。


    作为圣血，年纪只是数字。一百二十多岁，差不多相当于常人的四十岁。从一百年前，他就已是芙路思的左膀右臂。


    也正因此，十年前须臾中枢改制之时，他也算首当其冲，成为为数不多被沉下真实之海“孤独监室”的□□之一。


    昂娜也被短暂看管，但她不算外务部的正式雇员，顶多算是芙路思的生活助理，很快就被释放。


    她恳求辛尔敏不要赶走她，给她一份工作。辛尔敏将她留在了兔尾院。而后不久，昂娜确诊重病。也在那时，在她最孤独脆弱的时候，遇见了她后来的丈夫。再后来可以知道，这只是一个针对重病女子的诈骗犯。


    芒瓦出事那年，昂娜去女神岛接受治疗。辛尔敏和芙路思都在这一年遭遇事故，大概就是这个空档，她把自己的人生换给了提西亚。没人顾得上注意她，真是绝佳的机会。


    为风以持校院名义提交的报告里说，这是兰卡的手笔，为的是在辛尔敏身边埋个钉子。但她不能杀他，因为解控密令有一层密钥掌握在辛尔敏手中。这么多年，灭族仇人就在身边，这名芒瓦遗孤忍得也是不容易。


    昂娜。


    提西亚。


    梅塞亚看着那张照片，想起几天前的争执。这时她已然明了昂娜为何心生不满。所以，是提西亚不满于被她当作昂娜。爱她的是提西亚。梅塞亚倒是陷入困境，不知道自己所爱，又到底是谁？


    虽然不论是谁，都已不再重要。为风已与她写下婚书。这与从小到大的争夺不同，为风是正人君子，梅塞亚虽然瞧不上这一套，却也知道尊重。更何况，看起来这是她的昂娜唯一的活路。更何况，根本还是她自己去找为风求助。


    可他这也算趁火打劫吧。梅塞亚还是心有不甘，又萎靡不振心想自己没有任何救昂娜逃出生天的好办法。可他还是算趁火打劫吧。有必要走到结婚这一步吗？有必要吗?


    想想或许还是有必要吧，只有明确了法律意义上的云照身份，须臾才有可能放过她。


    可是……


    梅塞亚内心一阵火一阵雨的天人交战着，露台上刮过一阵横风，卷走她手中的相片。将她惊醒，伸手去够，竟脚下一空，踩出边沿之外。


    心想完了，要是死在这里也太莫名其妙了。


    幸或不幸，下一秒被人薅着脖领子拽回露台。回头看见正是尊贵的死灵君上。另一只手抓着飞走的照片，抬眼用耐人寻味的眼神地看向自己。


    梅塞亚夺回照片好好地塞进内兜放好，挑眉道：“看什么，这是我的昂娜。”


    为风冷笑：“我又没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找死换个地方，别影响我房价。”


    梅塞亚亦冷笑，伸手拽住他衣领：“放心，我真想死一定去你地君府门口上吊，拉上你一起。”


    “得了吧，咱俩没到殉情的程度。”


    “怎么会，你可是我最好的好兄弟。老婆没了就没了，像这样的好兄弟，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你俩没事吧？”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问话，提西亚抱着大衣，担忧地望向露台。两人这才都松手，各自理好衣襟往回走，越过她走回屋内。


    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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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茶，摆好茶点，退下许久。水喝了一壶又一壶，无人打破沉默。


    三人各自起身上了几次厕所。为风终于问：“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都说了，我来见你，为什么把她也带来了？”梅塞亚说。


    “你说事关芒瓦，自然和提西亚相关，她有权知道。她并非我的所有物，不该由我为她做决定。”为风正义凛然地说道。提西亚惊讶地看向为风。梅塞亚又心头火起：“装什么？她跟你回来，不就是为了芒瓦的事，何必装作真的尊重她的意见？”


    “哈？”为风也冒火，“你又好到哪里去？就放任她遭受折磨，放任她放弃自我？这也算爱吗？”


    “我放任她不管会找你帮忙？”梅塞亚怒起，“你倒好，帮忙把人帮回自己家里来了，啊？芒瓦遗孤？身份互换？你早就知道，为什么隐瞒不说？”


    “我该说吗？好让你亲手了结她？”


    在这一点上，梅塞亚确实不占理，甚至该感谢为风的隐瞒。否则她的昂娜，最好的结局就是安静地死在她手上。现在一切都有了别的可能，即便之后她将再也与她无关。


    但吵架不讲逻辑，很快梅塞亚就找到另一个论点：“既然你这么说，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还隐瞒着更多秘密呢？”


    为风窒住，但气势上不能输，反驳：“就算有，又怎么样？情报处，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调查我。”


    眼看梅塞亚又要上手，提西亚起身安抚道：


    “两位，两位，先别吵了，关于芒瓦，到底什么事？你们倒是说正事啊。”


    正事。正事当然是刑讯处未能完成的调查。是困扰辛尔敏已久的，芙路思想要回去中枢的阴谋。


    将回家称为“阴谋”，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但遵照最高指令，她就应该乖乖待在容置器里，刑期直到远行日最终避险启动。辛尔敏只不过在严格执行这条指令。


    看起来，芙路思想要偷取“解控密令”的阴谋，已经完全被挫败。阿琉亚在兔尾院进行了全身扫描，数据送回中枢，出具了具有足够可信度的报告，证实阿琉亚并不携带所谓“抓取术”。倒是携带其他术式，可以判断并非由游魂赋予，也有着另外明确的目的。为风给出过相同的答案。虽然为风和芙路思有些私人关系，但在专业领域还是可信的。


    现在唯一没有解开的谜团，就只剩下昂娜，或者说提西亚。


    “听闻，你们向上青尊者打听关于芒瓦的事情。我想，你在兔尾院这么多年，归根结底，是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梅塞亚说。


    “对。”提西亚大方承认。


    “那么，现在有个还算不错的交换，”梅塞亚起身走向一旁，拉开分隔房屋的移门，说，“我们愿意用当年芒瓦事件的前因后果，来换取你所知道的，关于兰卡和芙路思的一切信息。这是一点小小的诚意。”


    屋子那一头，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反绑着，身上戴满约束器具。梅塞亚摘下他的头套。提西亚看见一张写满恐惧的苍老的脸。


    “不！不！不要杀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应该这样的，你们不讲信用！”穆玛喊叫着。又被重新戴上头套，不再能发出一点声响。


    “怎么样，有兴趣吗？”梅塞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