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赵千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圣安。”


    李昭鱼眼睛瞧着底下的人，默了一息，而后回：“赵将军请起。”


    赵千起身，一身朱红官袍，压低的眉眼疏朗温润，面容俊逸，在那世家群臣里也丝毫不违和，不得不说，赵康比不上他这个大哥一点。


    赵千在此刻抬眼，那眼神倒显出来一点不同了，又像是个历经波澜，久经世事的模样。


    李昭鱼看着他，那时濒死的绝望之感随记忆而来，她攥紧了椅子，而后缓缓松开，镇定道：“灵州风平浪静，这是赵将军的功劳。”


    言下之意，还没造反，得谢谢你。


    赵千看上去明明是守礼之人，此刻却直直地望着李昭鱼，那眼神叫人生出几分疑惑，因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身旁的女官出声，“大胆，直视殿下，为不敬。”


    赵千垂下眼，李昭鱼抬手，“无妨，赵将军能来已然是最大的敬意了。”


    赵千道：“殿下旨意传召，臣自然应当前来，愿殿下知晓灵州忠心。”


    李昭鱼不跟他打哑谜，聪明人说话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


    “卿此来只带了一队人马保护安全，也不怕有来无回吗？”


    赵千眼睫微抬，瞧见了一角金线蟒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若是要赐臣体面，那也是臣的荣幸。”


    李昭鱼哂笑，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说好听话，若是半月前还好说，那时候的局面在李昭鱼手中，可如今……


    灵州是有粮食的，李昭鱼手里只有钱，那些灯油换来的钱，虽说每年都在收购粮食，可还远远不够，起码不够应付这次的危机，她只能和灵州合作。


    李昭鱼道：“大人说笑，您自然是忠臣良将，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你灵州粮食，开个价吧。”


    赵千站直，他定定地看了李昭鱼一息，“殿下，我不要银子。”


    李昭鱼在他的眼神下不自觉皱了眉。


    “我想要殿下。”


    李昭鱼拧起细眉，“大胆！”


    赵千望着她，那眼神似乎是穿透了她整个人一般，声音依旧沉稳，“殿下身许凉州为求生路，可知灵州也有生路？如今臣掌灵州大权，殿下为何不可以信赖臣？姻亲相连生后代血脉，这才是灵州回归大晋最兵不血刃的办法，殿下收臣，臣愿将灵州献给殿下，粮食也好，兵权也罢，凉州有的，我一样有。”


    李昭鱼嘴唇颤抖，她前世从未仔细看过这个人，也不曾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此刻只觉得诧异。


    那时赵家嫡子的势力被他杀尽，李昭鱼以为他把自己囚禁起来是为了日后威胁京都，但他如今这番话……李昭鱼不得不多想了。


    她道：“我与凉州婚事天下皆知，我如何再许你这些妄念。”


    赵千掀袍跪下，“灵州有臣心腹，只要殿下许臣留在身边，万事皆休，天下尽定。”


    李昭鱼攥拳，她看不清这人的心思，可他若是能拘在京都，甚至拘在宫里，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李昭鱼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贺浑那里……


    李昭鱼摩挲着玉蝉，她看向赵千，“赵将军心思缜密，武艺高强，就留在宫中护卫本公主安全吧。”


    赵千叩头领旨。


    ——


    西北的初秋要更显荒凉，远处连天的朔漠望不到尽头，交战线的士兵黄沙覆面，眯起的眼睛却始终盯紧了那养楼山的方向。


    贺浑在大帐中喝了一碗马奶酒，手指沿着舆图，浓眉拧着，一旁的楼争和达奚双还有关修分列两侧，都等着贺浑制定作战的计划。


    贺浑沉声道：“突厥联合一些回鹘部落，趁着内乱而来，是算定我不会回军，想要推进战线，既然他想要，我给他。”


    关修五大三粗，抬眼，“这咋个行？”


    楼争和达奚双一同投去眼光，示意他莫急。


    果不其然，贺浑道：“我们绕去后面，轻骑疾行，偷袭大营，最后在推进战线，把他们困死在边境。”


    他目露出骇人的寒光，“这次，我要打得他们永远都站不起来。”


    楼争几个人齐齐应声，“是！”


    外面夜凉如水，达奚双出来时打了个寒颤，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往自己营帐走去。


    楼争从后面叫了她一声，达奚双转头，叫了一声：“将军。”


    楼争伸出手，把护心甲给她，达奚双没接，抬起一双锃亮的眸子，“你自己留着。”


    楼争道：“我自然是有的，你那个旧了，拿着吧。”


    两个人并肩作战不知多少次，况且达奚双又是楼缓之妻，自然是没有那么客套，便接了过来，“多谢大哥。”


    楼争一愣，而后又坦然地点了点头，达奚双行了礼转身离开，楼争站了片刻，脚步刚要挪动，达奚双却转头，“万事小心。”


    楼争点头。


    京都这边情形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李昭鱼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合眼，文竹看着殿内的烛火揪心，进去奉了一盏茶。


    李昭鱼特意吩咐的浓茶，伸手刚要拿过来，文竹轻声劝道：“不如歇歇吧。”


    李昭鱼手上动作未歇，“你去休息吧，不必伺候了。”


    文竹摇头，“我陪着长公主。”


    李昭鱼眼也没抬，“你这样陪我熬着也无济于事，快回去，听话，要不然明日撑不住了。”


    文竹叹息，行礼应声。


    赵千从宫女手上拿过宵夜，抬脚便送了进去，阿章在一旁皱眉盯着他，殿门关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杨玄过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赵千不见了的身影，他声音粗粝，“姓赵的呢？”


    阿章指了指里面。


    杨玄忍了片刻，最后还是低声骂了句，“这人不要脸。”


    李昭鱼眼也没抬，只是让他把东西放下，赵千走上前，大有要红袖添香的意思，虽然这张脸倒也有几分姿色，可李昭鱼现下心烦得很，也没多看他一眼。


    赵千其实不是个会花言巧语的人，之前的那一番辩白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他只想要留在李昭鱼身边。


    前世日日夜夜的遗憾煎熬着他，赵千本是一个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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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抢的庶子，可是他有了想要的东西，他算计，筹谋，一步步掌握赵家实权。


    可是他没有想到今生李昭鱼却嫁去了凉州，他静待时机到了眼下的局面，若说心满意足那怕是有点自欺欺人，李昭鱼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纵然他手里握着筹码。


    他其实是威胁，她心里不舒坦是正常的。


    赵千见好就收，也不惹人恼，只劝慰了一会要李昭鱼不要熬得太晚便出去了。


    殿门一开，杨玄和阿章齐齐哼了一声，赵千当作没看见。


    三人正静立，忽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过来，“不好了，沈太妃……不好了。”


    众人都以为这沈太妃是李昭鱼的母妃，当初宫变的时候病了，在宫中休养，谁也不知那秘辛，是以现在都异常慌乱。


    几个人齐齐望着殿内，殿门打开，李昭鱼脸色却冷静，“去看看。”


    赵千脚步最快，跟了上去，李昭鱼偏头，“阿章。”


    赵千脚步顿住，阿章应声跟了过去，饶是他再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在过去的时候睨了一眼那旁边的人。


    重华宫的池子映着半轮月亮，李昭鱼加快了脚步，走进去的时候一阵风皱了水面。


    殿内的叫喊声不停，“本宫是皇后！只有本宫才是皇后！”


    “你们大胆！你们都算什么东西？”


    “沈家满门荣辱都在本宫的身上！都在本宫身上！”


    李昭鱼推门进去，看见了一张老了十多岁的脸。


    她躺在床上，半头白发，本来是目光虚空地叫喊，可忽地看见李昭鱼，便灼灼地望着她那张脸，最后别过头去，嘶吼的声音忽地就变小了，最后满殿寂静。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李昭鱼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她有很多事不记得了，也有很多事记忆错乱了，面对沈婉均，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迷蒙难言，无状的情绪荡在心间。


    沈婉均没有看她，痴痴呆呆，“你得意了，你的女儿终究还是最后的赢家。”


    “可那又如何？贾家终究是覆灭了，不过沈家也完了，既然都是这么个结果，这些年来，何苦斗成这个样子？”


    李昭鱼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了贾献容，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的女儿……很像你，性子像。”


    “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恨。”


    “是你应得的，都是你活该，你当初说了不进宫，可偏偏还是进宫了，你进了宫便会得到宠爱，他喜爱你，我知道。”


    “我的孩子，你放过他……你放过他……”


    沈婉均忽地死死拽住李昭鱼的手臂，目光迸射出精光，盯着李昭鱼的脸。


    李昭鱼伸出手，将她乱了的鬓发捋了捋，沈婉均清泪落下，忽地就有了几分清明似的。


    李昭鱼没有应声，只是站了起来。


    沈婉均望着她的背影，哽咽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又很快沉寂下去。


    殿门打开，李昭鱼走了出去，她在院内站了片刻。


    抬眼时树上的叶子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