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昏迷了八周以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清醒了过来。


    身上几乎是没有一处不痛的，他的腿被高高挂起来，但与浑身的疼痛相比起来，让他恐惧的是，他的右腿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的腿……”声音嘶哑，隔着氧气口罩，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别紧张，”一个温醇的嗓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因为用了一些药物治疗，可能对神经系统产生抑制作用，导致下肢无知觉，马上就会好的。”


    顾熙吃力地看向声音的方向，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医生，他手里拿着病历，正在对照旁边仪器上的数据。


    “水……”


    医生让旁边的护士取下面罩以后，用沾了水的棉棒擦了擦顾熙干裂的嘴唇：“暂时还不能喝水，请忍耐一下吧。”


    “怎么……事？”


    医生放下病历，视线转向顾熙，似乎是在确认他的精神情况，最后说道：“你开车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车……祸？”


    顾熙完全没有车祸的记忆，要去仔细回想的时候，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眼皮也重地无法抬起。


    不过，他会开车吗？


    医生的身影变得模糊，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却不是对着他说的：“病患刚苏醒，还需要恢复的时间，会经常进入昏睡状态，密切观察患者的病情变化，特别是意识状态、生命体征以及瞳孔的变化情况……”


    顾熙再次从昏迷中苏醒，已经是夜晚了，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天，但是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显得很安静。


    他躺在病床上没有动，病房是单人间，看起来相当不错，应该要不少钱？他还在读大学，学生医保能用吗？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他试图抓住最近的记忆。他是大二的学生，学的是珠宝设计，那天他已经下课，正和同学往校门口走，这时候有人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回过了头。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他不记得那天拉他手臂的人是谁，也不觉得那天与之前的那么多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但就是与医生之前说的内容对不起来。


    医生是说他开车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可他连驾驶证都没考，怎么会去开车！


    不过，难道是因为不会开车，所以才发生了车祸吗？可是，怎么会？


    接下来，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做完各项检查以后，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也得出了结论。


    他将一张详细的病历交给了顾熙。


    顾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在看到年龄一栏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年龄上是29岁——什么？他大二的时候才十九岁！


    中间十年的记忆呢？这算不算少了十年的寿命！


    顾熙茫然地看向手里的病历，手指颤抖：“这不……可能？”


    “有时候会这样的，车祸撞击可能导致颅内压力变化、脑血管功能紊乱，但并无器质性损害，所以不用担心，”年轻的医生安慰他，“失忆这种情况，一般不需要特殊治疗，记忆通常会在数日或者数月后恢复，所以您不用太过担心。”


    顾熙点点头，继续看下去，视线停留在婚姻栏——已婚？


    “我结婚了？”顾熙完全没有婚姻状况方面的记忆，毕竟他的记忆还只停留在大二的时候。


    医生看了看他，没有对这个问题回答。可能是因为这个问题过于隐私，所以被回避了。


    “交警同志之前也来过了，如果需要了解情况的话，可以拨打电话……”医生点了点旁边床头柜上的一个电话，“车祸现场发现的手机、手表等作为证据暂时被保管在交警大队里。”


    顾熙点点头，对婚姻中的对象没有任何印象，现在反而会比较担心家里的人，尤其是母亲，肯定很担心自己吧。


    但是从医生口中得知，在自己昏迷期间，除了几名同事以外，并没有人来探望过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顾熙有点目瞪口呆：“连……我妈妈也没有来过吗？”


    医生翻了翻手里的记录：“医院方面有代表联系，但是对方每次都是挂了电话。”随即似乎是觉得这样说太直接了，委婉地说，“也许是有别的原因。”


    会有什么原因，让母亲甚至在儿子车祸后都不来探望呢？


    顾熙在记忆中，依然是母亲温柔的笑脸，根本不觉得母子之间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他很想向医生借电话，问问母亲不来探望的原因，但是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嗯，那我的妻子呢，为什么她也不来看我？”


    医生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吐出一句：“那个……您的丈夫，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按照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您开的车，您的丈夫坐在副驾，但是他的情况似乎比您还要严重一点，安全气囊弹出以后，除了面部以外，全身其他各处都遭受了很大的冲击力。”


    看到顾熙立刻变得苍白的脸，医生又安慰他：“现在除了昏迷不醒以外，患者的各部分正在恢复中，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差不多。”


    真是作孽，不仅自己撞成这样，竟然还拖累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你等会！”顾熙的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医生您慢点说……您刚才说，丈夫？我妻子……不是，我老公？”


    医生提醒他，在三年前，同性婚姻已经合法，所以与他登记结婚的配偶是一位男性。


    等医生走了以后，顾熙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右腿还在悬吊牵引治疗，万幸的是他已经能感觉到右腿了。手臂上也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纱布，一副悲惨的样子。


    比起这个，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男人也可以的吗？简直颠覆认知啊！


    啊，忘记问那个医生，他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了。


    丈夫……？


    好像一醒来，世界各处都充满了违和感。难道他其实在做梦吗？也许梦醒来的话，他还是正在上学，有爱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自己也还喜欢着女性？


    他想着想着，意识沉入深沉的黑暗中，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不可名状的愤怒，仿佛要将自己撕碎。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会想这是不是某种恶搞的综艺，在他准备相信的时候，忽然有摄影机和一大群的人跑出来告诉他，这是一项娱乐性的实验之类的，之后他仍然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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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的校园生活。


    可是当护士拿了一面镜子给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所希望的那些都已经无法实现了。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的脸，但是又与曾经校园里的自己不同。


    他看上去成熟了一些，眼角仍有旧日的笑纹，但当他收敛嘴角，冷下脸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更适合不笑的样子。他知道自己以前是很开朗并喜欢开玩笑的性格，但是现在的容貌看上去，他似乎打从心底不想再笑了。


    顾熙自己记得，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说，毕业以后一定会经过社会的毒打，但……没想到社会居然让他变成了一个与自己原来完全不同的人。


    又差不多经过了一周的事件，顾熙已经可以下床了。托昏迷的福，他骨折的地方恢复的很好，主治医生夸奖了他。


    顾熙在病床上转着手指上的戒指，是主治医生还给他的，他身上只有这一件饰品。医生说这枚戒指是在他的无名指上被取下来的，应该是婚戒。


    顾熙本身的专业就是珠宝首饰的设计与工艺，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枚廉价的银戒指，而且还是手工diy的，且一看就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打造这枚戒指的人不但外行，而且拙劣。


    “嗯，看起来老公不太有钱啊，”顾熙喃喃自语，随即又轻松一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钱。”


    两个穷鬼，谁还能嫌弃谁呢。


    之前在病床上，顾熙曾经设想了好多次自己的老公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是个非常优秀或者非常漂亮的人，毕竟能将自己从直掰弯了，没点特别的地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当即就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重症监护见一见他的……丈夫。


    *


    陆海川正在病床上听金乐贤特助汇报公司的情况。


    但其实只是特助在抱怨陆海川明明已经可以出院了，还非赖在人家重症监护里不肯走。搞的公司里人心浮动，明里暗里地开始搞小动作。


    “他可以出院了？”陆海川忽然打断了特助的汇报。


    金乐贤怔了一下，他一进来就汇报了顾熙的情况，但陆海川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按照主治医师的说法，大概两三天以后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自己的汇报被打断，金乐贤并没有不高兴，反而燃起了一股希望：“您也打算出院了吗？”


    陆海川想了一下：“不，我还想要住一下。”


    金乐贤黑着脸：“今天院长都过来和我了解情况了，问您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重症病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海川沉默着不说话。


    金乐贤就在一边劝，他说大家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咱们就不要再为难医院了，要是普通病房，想住多久住多久，包下来都没有问题。


    陆海川刚要说什么，一个护士进来，说家属想要进来探望。


    一般来说，家属要探视在重症病房里的病患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如果是临时探视，除了登记申请表格以外，还需要工作人员将根据病房实际情况和患者的具体情况来安排探视。


    但由于陆海川这个人活蹦乱跳的，所以护士就直接过来问要不要安排会面。


    “家属？哪个家属？”金乐贤问。


    “嗯……叫顾熙，也是这里的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