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看到这位奶奶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她的样子完全颠覆了他对“奶奶”这个称呼的想象——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一个孙子那么大的老年人。她的身姿挺拔，皮肤虽有些岁月的痕迹，却依然紧致光滑，仿佛连岁月都对她格外宽容。他们称她为“夫人”而不是“老夫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她穿着一袭暗红色的丝绒长裙，裙摆垂落至脚踝，面料柔软而富有质感，随着她轻微的移动泛出淡淡的光泽。她正坐在开放的会客厅里，微微侧着头，看着外面的雨帘。


    黑色的头发，在脑后被珍珠发网拢起来，没有一根白发，配上她白皙紧致的皮肤，看起来最多只有五十岁，天知道在这样的面容背后，花了多少人力和多少天价的金钱。在她的身上有种世家沉淀下来的宁静古典气质，与这样华丽的会客厅十分般配。


    这间开放式的会客厅里有许多花瓶，里面都插着新鲜的鸢尾花，它们看起来高贵而无害，像这座宅邸的主人一样。


    “好久不见，奶奶身体还好吗？”陆海川与她打招呼，刚才跟着他们的那一群工作人员，包括金乐贤都在门外没有进来。


    那位优雅的女性立刻转过头，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欣喜与温柔。他们在她的对面坐下，与他们聊天，并询问他们车祸后的恢复情况，看的出来，她很关心他们。


    但失忆的事情，她并没有提及，看起来毫不知情，也许是没有人告诉她，她为他们能康复而感到高兴：“小熙啊，我一直想要去看看你，但是海川总是我会打扰你休息，我有次都到医院楼下了，但是海川叫司机又把我送回去了。”


    她的口气很沮丧，甚至有点像是小孩子在告状。


    顾熙相信她曾经过的很幸福，但这应该是在陆海川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据说他们的婚姻是人人称羡的，甚至有人恶毒地说，陆海川的爷爷将整个陆家最好的姻缘都占去了，所以子女们过的都不太幸福。


    那个人，可能说对了。


    接着陆夫人又担心会让顾熙觉得劳累，让他们先去休息，宴会要在晚上才开始。


    “只是家里的人聚在一起吃饭，你姑姑非要再请一些人过来玩，”陆夫人摇着头说，“说是对她老公的工作有帮助，我现在都搞不清她老公到底是在做什么……”


    “晚上住在这里吧，”陆夫人继续说，“不知道这些人要玩到几点，你们晚上开车回去我不太放心。”


    “我知道了，奶奶，”说这句话的人是顾熙，“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太好。”


    陆夫人温柔地点点头，她看了顾熙一会儿，将顾熙的手忽然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如果海川有让你生气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奶奶会替你教训他的……”


    “真的吗，奶奶？”顾熙立刻反握住陆夫人的手，“陆海川他……”


    “我没有欺负他，”陆海川一把把顾熙的手拉回来，“奶奶，我们先去楼上休息了。”


    他说着，一边拽着顾熙往外面走。


    顾熙还在那里挣扎：“你拽疼我了！”


    陆海川不客气地说：“你上次还扭伤我的手臂了！”


    “那是你跑步的时候自己拉伤的。”


    “没有人会跑步的时候拉伤手臂的。”


    “……”


    *


    这座豪宅里多的是房间，在后面还有一幢房子，据说是给住宿的工作人员使用的。


    他们现在跟工作人员，今天也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不过住的地方在宅邸的三楼，因为陆夫人年纪大了，所以房子里装了两部电梯，一部供工作人员使用，一部是有资格去楼上的人——也就是本家的亲眷使用的。


    据说陆海川的童年时期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他们现在休息的房间是陆海川儿时的房间。


    顾熙之前应该是来过的，但是他失忆了，所以当做新奇的体验，又重新“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并且在心中猜想富三代的儿童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会有一张像儿童汽车的床吗，会有装满零食的柜子吗，或者说是那种关上灯以后，墙上到处有星星的房间吗？


    可并不是的，顾熙推开陆海川儿时住的房间。房间布置的很华丽和舒适，是那种意大利风格的华丽文艺装修，墙上甚至还有几幅宗教性质的油画——应该不是什么伟大画家的真品吧。附带一座向外凸出的大型露台，足够开一个派对，现在外面下着雨，充满了一种潮湿和文艺的气息。


    房间很漂亮，但没有任何痕迹能显示，这曾经是一间儿童房。


    “这里……装修过了吗？”顾熙走进房间，地面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陆海川有些意外，但他到处看了看，奇怪地回答：“我没有看到有装修过的痕迹。”


    顾熙随手翻了翻书桌上的书籍，确实是小学的课本，甚至还有很多初中的书籍，看起来它确实曾经属于某位小朋友。


    陆海川的视线也落到那些陈旧的书籍上，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呃，下次应该让人帮我把这些书整理一下。”


    顾熙翻了几页，看到了稚嫩却端正的笔迹，脑海中浮现出了陆海川小小的身板，坐在这张巨大且沉重的书桌前，一笔一划写字的样子，专注又认真，还很稚嫩。


    顾熙知道陆海川的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之后父亲再婚，他就被送到了这里。他和祖母住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六岁。他在一间华丽却完全与他年龄不符的房间里，生活并长大。


    陆海川让顾熙在这里睡一会，不用担心这里会有人进来。


    顾熙抱怨着说，现在不是应该和客人或者亲戚打招呼吗？


    陆海川有些惊讶他会这么说，顾熙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晚上会碰到他们的，反正也只有姑姑一家，晚上再去打招呼也可以。”


    顾熙一边打呵欠，一边脱掉外套往床里钻：“你是说陆秋夜家吗？”


    陆海川点点头。


    “那个孩子很没有礼貌，”顾熙小声说着坏话，一进入干燥柔软且蓬松的被褥里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陆海川本来坐在床沿上，听到了顾熙说的话，只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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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理他们就好了，他们一家都是神经病。”


    顾熙很少听到陆海川这样说别人，他没有见过陆家姑姑家里的其他成员，所以很想问一问具体的情况，但在房间幽暗的光线下，外面的雨声配上柔软蓬松的被褥，真是催眠的好助攻。


    他只来得及抓住陆海川的手：“陪我一起睡会。”


    陆海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却没有站起来，任由顾熙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冷，他总是温度很低，不管是外表看起来的样子，还是真实的体温。但顾熙不介意，他只想拉住他的手。


    但当顾熙醒来的时候，他的手上空空如也。


    外面的光线更加昏暗了，雨依然没有停，他听到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了。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情，他来这里的时候穿着卫衣，难道晚上还要穿着卫衣出参加晚宴吗？


    他起来在房间里找一套能让自己出席晚宴的衣服，但是衣帽间被锁起来了，但他总不能砸开锁。


    确认了陆海川不在房间里，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在陌生的地方，他总是会格外小心。


    厚重的木质门外是一条走廊，走廊的穹顶垂下多切面的水晶吊灯，让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出现许多深浅不一的影子。地上铺着的厚重地毯依然让他走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他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然后，他在这条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修长的背影。


    顾熙往前跑了几步，因为他觉得那是陆海川，他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干嘛，因为他总是会一个人站着……


    但他很快就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个人的身高体量虽然和陆海川相似，但顾熙走近了几步，就发现他不是。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礼服长裤，腰封勾勒出他完美的腰线。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从后领的款式就能看出那是翼领衬衫，袖口却随意地卷起，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背对着顾熙站在那里，似乎刚从宴会上离开，跑到这里来透会气。就像那种受不了古板宴会，而跑出来偷偷抽几根烟的年轻人。


    顾熙知道能跑到楼上来的，都是陆家的亲属，但眼前这个人既然不是陆海川，那他还是不要去打扰对方比较好。唯一庆幸的是，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不会让他在离开的时候感到尴尬。


    他轻轻后退几步，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瞬间，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余光扫向了顾熙的方向。


    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无论是谁，看过一眼以后就无法忘记。因为那张脸俊美到带着一种天生的侵略性。


    他站在那里，优雅沉稳，和大部分陆氏族人一样，是食物链顶层的那一群人。


    但他看到顾熙的那一瞬间，黑色的眸子里好像有什么倾覆了，他像一只从静态到动态的豹子一样，忽然向顾熙跑过来。


    顾熙怔了怔，下一秒转过身就拔足狂奔起来。


    两个人在一条华丽且漫长的走廊上互相追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