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地面的雪，盘旋上升。


    苏韵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的沈铎，明月映亮了他身后的雪地。


    苏韵提起脏破的裙摆，跨出门来。


    沈铎却像被钉在原地般，没有动弹，只有目光，一直跟随着苏韵，直到苏韵来到他的面前。


    他喉头动了半天，才沙哑地问出一句，“可有受伤？”


    “没有。”，苏韵撒了谎。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扯过放在马匹上的一件大氅，披在苏韵身上，再在她的身前系好。


    苏韵低头，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动作，想来，手是冻僵了。


    沈铎弯腰，抱苏韵上马，拉近的距离，苏韵这才看到，他右脸有一片擦伤。


    “路上有风雪，你坐我后面。”，沈铎嘱咐着，自己也跟着上了马。


    苏韵握着大氅的两边，包住自己的手，在沈铎身前抱好，“你冷吗？”，她问。


    “不冷。”，沈铎答。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苏韵交叠在自己身前的双手。


    秋菊和一名私卫同乘一匹马，一行人，往近处的驿馆而去。


    苏韵靠在沈铎背上，在黑暗与雪地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驿馆。


    “世子、少夫人。”，苏韵还未从马上下来，便看见听舟带着喜悦的声音跑过来，“太好了，少夫人，您没事太好了，找到您太好了……”，听舟一直激动地说着。


    秋菊扶着苏韵走了一路，听了一路听舟的感慨，大致都是在表达他的喜悦。


    沈铎推开房门，把苏韵接进去的时候，顺便要了碗热汤面。


    沈铎将兑好的温水，端到苏韵面前，摸了把苏韵的手，又试了那水温，复又往盆中兑了些凉水，“你现在还用不得太热的水。”


    苏韵点头，听着他的安排。沈铎拉着苏韵冻得红通通的双手，往她手上轻轻淋水，待她适应了水温，才慢慢将她双手，浸入水中。她的手，在大氅中，已经暖和了许多，倒是沈铎的手……


    “你也泡泡吧。”，苏韵道。


    “我不用。”，沈铎说着，又端来一盆温水，蹲在苏韵脚边，欲去脱她的鞋子。


    苏韵缩回满是脏污的鞋子，道：“我自己来吧。”


    沈铎没有撒手，“你好好泡手。”,他解开苏韵脏破的裙子，放到一边，又褪下她的鞋袜。同手一般，往她的脚上淋水，适应水温后，再放入盆中。他歪头，看着苏韵裤子上破掉的那块，又透过破洞，看清了里面的伤口，他默了一会儿，道：“受伤了？”


    “嗯……”


    沈铎叫人，拿来药和细布，仔细帮她处理着。


    朦胧的天色，加上屋内昏暗的烛光，苏韵一直看不清沈铎脸上的伤，她指了指，问：“怎么弄的？”


    “没事。”，沈铎埋头给苏韵处理伤口，低低地回了一句。


    “擦过药了吗？”


    “嗯。”


    吃过热汤面，又泡了温水的苏韵，手和脚，渐渐暖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她终于有些微微出汗。沈铎给她擦干，直接把她按到床上，盖好被子，“睡一会儿。”


    “你呢？”，看着要起身的沈铎，苏韵问。


    “我收拾一下。”


    苏韵撇眼屋子中散乱的盆和药，点了点头，泡得温热的她，早就起了困意。合上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可以听到屋外，熙熙攘攘的声音。


    沈铎端坐在桌前，看着门口的方向。苏韵看眼自己身旁，整齐的枕头和床褥，他一直没睡？


    “什么时辰了？”，苏韵直起身，问了一句。


    听到动静的沈铎，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微楞，刚才似乎是在发呆，“未时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感觉如何？”


    苏韵活动了下身子，伸个懒腰，“很舒服，就是，还有些困。”


    “可有什么不适？”


    苏韵摇头，微笑道：“没有。”


    沈铎放心般地松了口气，“那就好。”，他看眼门外，“一会儿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我们还要早点回去。”


    他转回头来问：“有什么想吃的？”


    苏韵直直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直直地看着他的鬓边。怎么……


    苏韵又仔细瞧了瞧，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昨日便瞧见了，但当时以为是月光映的，他发间又落了残雪，她便没太在意，此时……


    苏韵的心紧了紧，转过了头，缓缓道：“还是……吃汤面吧。”


    “好。”，沈铎起身往门外走去。苏韵又忍不住去看他，他的头发……


    她疑惑着，直到出了房间，在门外见了听舟。


    苏韵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府中没有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听舟摇头，还沉浸在找到苏韵喜悦中的听舟，说话间，仍带着几分轻快，“府里一切都好，您放心吧少夫人。三少夫人也一切都好，这世子应当与您说了吧……”


    苏韵又瞧眼沈铎的方向，道：“世子的头发……”


    听舟突然哑声，闭上嘴，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少夫人，确切地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发出信号烟后，在送三少夫人回府的路上，便遇到了世子，当时，世子他头发还没……我送三少夫人回到侯府后，回来找世子时，世子已经……”，听舟顿了顿，接着道：“我回来时，世子一直徘徊在您那马匹坠崖的地方，崖边还有血迹，和您的发钗，世子他……”


    听舟的话，还在犹豫间，沈铎已经朝这边走来，“汤面好了，回房吃吧。”


    苏韵看眼被送进屋里的面，跟着沈铎回了房。


    苏韵挑起温热的面吹了吹，热气升腾，沈铎坐在一旁看她。


    “你不吃吗？”，苏韵问。


    沈铎摇头。


    他今早便没吃饭，只看着自己吃了碗面，苏韵以为他是先前晚间吃过。但刚才听了听舟那番话，她又思考了一下，沈铎这么快就从京都到了这里，能有时间吃饭吗？他怕不是……


    她看着沈铎干涸的嘴唇，还有疲惫的眼睛，眼下的青色甚显，“你最近，有好好睡觉吗？”


    沈铎转过头，看着门口，道：“吃吧，吃完再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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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韵给他倒了杯温水，“你不吃不喝也不睡，怎么带我回侯府。”


    沈铎闻言，喉头动了动，将那杯温水饮了下去。


    他们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


    骑马的速度，要比马车快上许多，回来的路上，苏韵和沈铎同乘一匹马，沈铎一直维持着一手握缰绳，一手握苏韵双手的姿势。


    到了侯府，沈铎跳下马。苏韵还未下马时，看清门口是何人的小厮们，便已经跑去各院传信了。


    以致苏韵刚走到院中，穆霓就跑了出来，她边跑边哭，一下扑到苏韵身上，“二嫂，你终于回来了。”，穆霓呜咽着。


    连日躲避劫匪，又奔波赶路的苏韵，早就没了力气，被她这么一扑，连连后退，还好沈铎在后，扶住了她。


    “我没事，你别哭了。小心孩子。”，苏韵看着她的肚子道。


    “二嫂……”，穆霓叫着，又抱住了苏韵的脖子，接着哭。


    苏韵安慰她的时候，侯夫人和谢婉妘，也匆匆赶了过来。


    侯夫人不住地用帕子拭着眼泪，向来仪态良好的谢婉妘，也一路流着泪，走了过来。谢婉妘在苏韵身旁，看着穆霓抱着她哭泣，片刻后，她似乎也忍不住般，将穆霓和苏韵一起抱住了，跟着默默地流泪。


    彩儿最后到，却哭得最大声，肩膀一抖一抖地站在苏韵身旁，听舟走到她旁边，轻声安慰了几句。


    围着她的人，都呜咽着，苏韵一下子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又一下子鼻尖酸酸的，没忍住的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院中的哭声，才渐渐止了。


    “快回去歇着吧，收拾一下，有什么话，歇过之后再说也不迟。”，擦干眼泪的侯夫人，对着脸有些花，衣服也脏污了的苏韵道。


    “是，母亲。”，几个儿媳擦干眼泪，一同应道。


    离开自己的房间十来天，苏韵终于又回来了。她很想念自己的床褥，但因着身上的脏污，她只在罗汉床上躺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闻着房中熟悉的味道，还有暖融融的气息……


    沈铎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感受到有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苏韵转过头，掀开眼皮看他，“你快去睡一会儿吧。”


    沈铎闻了闻自己身上，道：“我先去沐浴。”


    “你……”，沈铎刚要起身，苏韵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你头发……怎么回事？”


    沈铎往自己头顶上方看看，道：“太多天没有梳洗过了，我去洗一下便好。”


    苏韵支起身，指着自己的鬓边，道：“这里。”


    沈铎看着她的手，顺着她的方向，在自己鬓边摸了一把，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


    苏韵喉间发紧，声音有些不稳，道：“你头发，怎么白了？”


    沈铎瞳孔倏然睁大，看了苏韵一会儿，木然地从自己鬓边扯下一缕头发，看着那一撮头发中的花白发，沈铎愣了下，又反复看了几眼。


    “怎么回事？”，苏韵问。


    沈铎垂眸想了片刻，轻笑了一下，将头发顺回去，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