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神树

作品:《这神不当了行吗

    “发什么愣……”


    侯虞掌心的链条就要滑落坠地,季时潜轻快接过抓稳,开口略显不满。


    侯虞却毫无反应。


    他于是顺势转望。


    鬼煞云阴沉重,天地酷烈的黑浓,便偏映出侯虞那泛着青色磷光的眸子,剔透幽明。


    原有的眸色乌泽已恍若化作一层薄琉璃,遮罩内里火苗延烧。


    季时潜不由微微瞪大双眼,眉头紧蹙。


    侯虞这般情形,他曾于齐家地洞见过,就是因当时即觉诡然,他方错信了她的鬼话连篇。


    可现今他俩命数相连,为何他却感知不到体内任何异样?


    ——砰、锵!!


    陡然响彻的金石相撞鸣音,令季时潜瞬时转目循望。


    只见原稳然开展于贺修棠束云程处的清白法罩,已在凌空跃起的金簪一掌猛击下,骤然破碎。


    金簪坚硬的尖利指甲悍然砸向束云程的剑身,余震嗡鸣。


    贺修棠被两者交攻气波轰然撞开,在地面翻滚几圈,趴在地面一会儿,方咬着牙忍痛匆忙爬起,大叫一声,使了吃奶的劲,将手中链条一把凌厉飞投向金簪。


    闪着灵光的链条飞卷几圈,竟正好缠裹住金簪举起的手臂。


    仿佛有烈火烤炙,链条缠住的下一刻,金簪便凄厉一声长嘶,迅猛地收回了手跳落地面。


    她就要撕扯掉束缚,可指尖方触,即一阵白极灵光剧闪,将她的手骇然弹离。


    “咳咳咳……有用、有用!你们快!”


    贺修棠狼狈撑在地面,呛咳着朝其他人吆喝。


    她的话音却被金簪突兀高响的一声嚎叫掩埋。


    “为什么——!”


    “贺扬霜!你当年五根断魂钉碎我血肉,断我轮回,尚觉不足,现今竟还要来囚我鬼身形骸。为何要害我至此!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恨你——!”


    金簪的嚎叫惨切无比,那通黑煞气满溢的眼,竟随之孱弱流下两行血泪。


    贺修棠为此景所惊,却也因金簪嘶鸣里的至深痛苦所染,心尖大颤,质询的落音也颤:“……你和我爷爷,究竟是何关系!”


    岂料她这问一出,却引金簪一阵尖厉狂笑,笑得仿若要喉头啼血。


    “关系?”


    “能当你奶奶的关系!”


    言尚未结,金簪拔地而起的怨煞掌风已凝聚一股浩荡,朝贺修棠刚猛抓去!


    一直持剑守于贺修棠身侧的束云程,登时凝眸,将手中锁魂链快力甩掷去,套住金簪脖颈朝后猛然拉拽。


    可金簪却尽如疯子,手脚动势格外蛮横不顾,任由链条快要锁死她吐息,仍一心死死定在贺修棠身上,指掌已刮至贺修棠眉目——


    “叮啷。”


    青铜树上清响再起。


    金簪蓦地跌坐地面的身形之上,是一双瘦长苍白的手。


    那双手停余她顶上,紧攥成拳,疑似将某个物事牢牢困于掌心。


    贺修棠心神不定地惊疑望去。


    那是侯虞的手。


    可侯虞如今看着,却万分诡异。


    本乌光淡然的眼眸,此时已骤然化作青火荧荧一片,通似一盏长明的鬼灯!


    下一刻,在金簪痛苦蜷缩的呜咽声中,侯虞的左眼,竟亦随之流下一道鲜血。


    登时,在场所有人皆神色怔愣,愕然不已。


    侯虞的心中,却不比他们坦然。


    别人看不见,可在她眼中,她紧攥着的,是一团悬浮金簪顶上的火。


    那火青黑交织滚涌着森寒鬼气,火心深处,却拨开可见一小块嫩绿。


    不止金簪。


    在体内温热蔓延,黑压渐侵,侯虞突然发现,她目所能及的人,身上皆开始冒出一阵辉光波动,和悬起一团火。


    每个人皆不相同。


    她猜想,那团火应类似于人的要害。


    故在金簪要出手伤贺修棠之际,情急下,她伸手一把抓过。


    甫一抓住,先流淌进侯虞掌心的,是一阵冰冷刺痛,火苗剧跳不止,却又在片刻之后弱弱平息。


    侯虞脑内骤然闪过了许多画面。


    季时潜在尸海里漫不经心地说她是神树转世,渺茫雾山间为她所见的灵光波动……再到一道女声哀切的呼唤。


    “神树大人?”


    ……!


    侯虞迅即低头。


    这道呼唤,不是她的回忆。而是真实地响在耳旁。


    来自金簪。


    手掌攥紧的火团瞬时化作流明,一丝一缕地从侯虞指缝涌出,再浸入她肌骨。


    **


    轻一眨动,侯虞眼前光景已大换。


    血火滔天,杀气冲霄。


    梁木崩裂,窗牅焦枯,帷帐翻卷……诸般陈设皆在烈焰吞噬之下化作飞灰,恍若哀魂无数。


    近前,一座巍巍青铜神树兀然矗立,其形制与地宫所见极为相似,却更显恢弘肃穆。然而,此刻炽焰自根须攀援而上,将整株古木裹入一片灼天焚狱。


    侯虞跌在地面,颤巍巍地跪扶着一个虚弱人影。


    侯虞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和眼前自己伸出的陌生双手,让她幡然明了,这并非己之躯壳。


    她应进了某人的体内,借这人的眼探看外世。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被侯虞扶着的人影,即颤着仰起头,紧攥着侯虞手腕,咳出血沫:“簪儿,记住……神树形迹虽毁,灵寄天地……终将长久护佑诞族儿女……”


    是一名眉眼清雅的女子,她衣襟染血,显然身负重伤。


    火烧声间,传来齐整的踏步跫音。


    侯虞顿感腹上一紧,缘是女子一掌将她推向某处。


    一方密道的入口。


    在石壁缓然合拢的缝隙间,侯虞听见自己悲怆嘶吼的一声娘。


    “簪儿,好好活着。”


    女子的声音彻底湮没。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紧着,黑暗消散,刺目天光乍亮。


    漫天风雪惨烈狂卷,寒意和钝痛一齐啮噬肌骨。


    侯虞感知自己正在这砭骨冷极的雪天里,急遽长奔。


    肺腑是一团炙烤的灼痛,气絮堰塞,每一寸呼吸都宛若针扎。


    侯虞已从先前重伤女子的一句簪儿,确认让她魂寄的不是他人,正是厉鬼金簪。


    金簪不知经历何事,如今遍体鳞伤,体力严重不支。


    兼之严冬酷寒,未跑几步,当即腿脚发软,径直栽倒在积雪之内。


    洋洋洒洒的大雪顷刻即将她堆埋,雪流成水,灌注进她气腔,让她呼吸不得。


    就要彻底窒息断气之际,侯虞感知手腕被一阵温热包裹,下一刻,金簪便霍然被人自雪里拔起。


    眩目的雪色天光折射在面前人身后,朦胧他的容颜,只堪堪留余一双乌眸明润。


    他的掌心轻蹭过金簪脸颊,袖口为她细细拂去胡乱雪屑。


    视野得以扫清,使金簪在冷风呼啸间,将他温厚言语字字都揣在心头,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带了一些无奈笑意的低声细语,他说:“姑娘,再困也不能睡雪堆里啊。”


    侯虞在金簪往后的记忆得知,这个男子正是金陵贺氏的前家主,贺修棠的爷爷,传言名震天下的昭明剑君贺扬霜。


    但彼时他不过弱冠之年,犹不过一未来可期的名门俊彦,尚未声名煊赫至此。


    贺扬霜将金簪带回了金陵,在自家府上疗伤休养。


    不知金簪先前是生活于何等环境,让她对凡事皆满怀好奇。


    你们剑修平日会拿剑砍菜吗?该如何用药炉烹煮肉粥?屋檐下悬挂着会响的秤砣又是何物?……百般疑问,她只能诉于唯一相识的贺扬霜。


    久而久之,贺扬霜干脆让金簪拜入金陵贺氏,当了他的小师妹,喊起他师兄。


    金师妹的剑法练得格外一般,围在贺师兄身旁蹦蹦跳跳的劲头却很是厉害。


    金簪跟着贺扬霜除魔卫道,主要负责上树摘果下水摸鱼,将师兄华贵的鹅黄长袍一脚踩进泥潭,再苦巴巴地跪在溪边擦洗。


    贺扬霜的剑法是比她高超,但贺扬霜烤的鱼比她烤的难吃一万倍!


    之后某日,在替民间一富贵人家驱煞后,那户人家取了个翡翠玉镯权作回报。寻常时日,贺扬霜是不会收下的,但那时他却一反常态。


    那富贵人家所居之城,以海棠盛景闻名。时值暖春,风拂柔条飘依,满城花棠明霞,恍若文绣万重。


    在山间绽放最盛的一株棠树下,贺扬霜将那翡翠玉镯轻扣入金簪皓腕。


    棠色纷飞,他垂望向金簪的双眼明澈而郑重。


    “金簪,回到金陵,我们便成亲,可好?”


    回到金陵的路程却迢遥。


    途遇凶骇邪魔袭击,若非恰有其余金陵贺氏子弟赶来相助,贺扬霜早已魂断。


    金簪泪眼朦胧,心急之下调转灵力,在阵光亮闪中施展了法术,顷刻间,竟将重伤在身的贺扬霜几近疗愈!


    这招引了金陵贺氏其余子弟的注意。


    随着金簪的记忆,侯虞得见,最先将金簪拉至一处僻静细谈的,是贺扬霜的兄长贺向朗。在他的温声询问下,本就心陷恐慌的金簪,当即和盘托出。


    金簪自言是诞族后人,族中秘传百般奇咒,涵及疗伤慰灵,动武御敌……甚有部分恶咒,可控人生死。


    “诞族?”


    贺向朗疑问道。


    “我族自千年前起,便司掌供奉神树之责,承其灵韵,方得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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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族秘法。虽神树形迹不存,然其灵庇佑未断,我族定敬仰不衰,一心奉祀。”


    金簪嗓音轻灵,陈述的语句却虔诚。


    让暂且寄居她魂魄之内的侯虞,听罢亦心头微动。


    可还不待侯虞细细沉思,便突觉体内一阵剧痛闪过,浑似遭猛兽开膛破肚,尖齿穿心。


    之后闪过的景象混乱不堪,却血色弥漫。


    时而是众多人影捏决催咒砸在金簪身躯,又时而是金簪自己双手血腥残破他人性命。


    鬼影幢幢,侯虞听见嗡鸣在金簪耳边,重叠交织的人声。


    “你难道想贺扬霜死吗?”


    “你若不听话帮忙,贺扬霜可就活不长了。”


    “金陵贺氏是你家呀,小师妹。”


    恐慌、无措、惊惧和愤恨,一张密不透风的骇然大网,在金簪心尖迅即织就,让她的魂魄摇荡,几近破碎。


    让侯虞亦感知到,难以呼吸的窒闷痛苦。


    直至最后,金簪恍然睁眼。


    阴天沉沉,冷风狂卷。


    漫天煞气间,金簪对上了贺扬霜的眼。


    他的眼睛依旧那般乌润,可此时却结上厚重冰霜,浓烈裹缠着的情绪,金簪在无数和他一同除杀邪魔的时日见过。


    疾恶如仇。


    侯虞的心头猛然一阵刺痛。


    她知晓,那是来自金簪的不住哀痛。


    金簪神思懵然地环视四下。


    他们终于回到了金陵。


    可却是在一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之中。


    “邪虐放横,残杀生灵。此番丧心暴行绝不为玄门正义所容!金簪,既是我引你入门,便由我承应天地切念,将你这恶邪叛道,就地诛灭!”


    贺扬霜的声嗓冷厉,顺着他的话语一同迸裂而来的,是剑影无数。


    灿然金光,昭明天下光正。


    昭明剑一一穿过金簪脏腑,将她那句微弱的“我未曾……”全数砍断,扬散空中。


    随着剑光凌然腾飞的,是五枚包裹着凛白灵光的长钉。


    “……悖乱天纪者,不可入轮回。”


    长钉凶悍砸下,在骨肉破裂的刺耳嘶鸣里,将金簪反抗的身躯牢牢钉死在地面。


    一枚、两枚——五枚顺次没入!


    两注泪水无声流淌。


    白光消融,万物空空。


    叛道金簪神魂俱灭。


    **


    “你不打算解契了啊!”


    魂灵共震下的灭顶剧痛缓然消解,耳旁逐渐清明的,是季时潜的呼喊。


    侯虞猝然回神。


    她握紧金簪顶上火团的手,此刻外围正裹着另一只手。


    手掌较她宽大,能包拢她全部指骨。


    相贴是冰冷的,可不必提此时两人用力胶着,纵然亲近缠握,更多的是疼意。


    侯虞当即环顾四下。


    只见金簪已被五条锁魂链牢牢缠缚住,整个人已身形四散,看上去虚弱无比。


    侯虞的指掌动一寸,金簪的神色便痛苦一分。


    “阿虞,你……”


    赶着围来的贺修棠,错愕地望向侯虞。


    一旁的束云程,见侯虞的动作,心下却升起奇异猜想。


    他轻轻出声:“灵火悬浮项首之上,你莫非……?”


    可若非通天大能,怎能观见他人灵火!?


    侯虞此时只觉感官负载万千,太多太多思绪扰乱,令她格外头疼。


    但显然,季时潜那句呼喊最为迫切。


    无论如何,还有一个生死同命的咒契落在她身上,她先得留住金簪的命。


    于是侯虞倏地松手。


    “我……”


    侯虞的话音方起了个头,便被破风前来一道铿然亮响彻底中断!


    一把长剑不知从何处,急遽飞来,直穿过跪坐于地的金簪心胸。


    !?


    剑端出没骨肉露出寒锋,鬼身不会滴落血色。


    侯虞迟愣地垂头去望,却见金簪的身影已开始化作灰烬四散。


    一抹苦笑攀扯在金簪苍白唇角,消亡前,她的最后一眼轻轻飘往之处,竟是侯虞瞳中。


    浸满她眼眸的黑煞开始消退,露出眸光颤颤不止,恍若有满肠怆然却难诉尽。


    “神树大人……您为何、才来……救我呢……”


    “金簪过得……好委屈啊……”


    鬼影转瞬之间,彻底飘散。


    留余长剑一柄,和一个翡翠玉镯咣当落地。


    那个翡翠玉镯,是贺扬霜赠给她的。


    也是求救侯虞的那只羸弱鬼手上,所一直佩戴着的。


    下一刻,只听轰然炸响,漫天怨煞失主,凌乱地向上直冲,破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