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启，尘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燕无乐长出一口气，「大鱼」驾驶区传来的资料没错，这岛上的确有持续工作的氧气模拟机。


    这也是周一他们不敢贸然闯入的原因，他们不确定这座废置工厂内是否有未知活物存在。


    她手腕上的磁力铐正隐秘地施压，周一塞来的枪也只能虚握着，而她的身后是一众停稳的飞船，流放者之家的人们正在其中盯着她前进。


    这里阴冷、荒凉，远离人造太阳的悬浮岛上，只有光秃秃的石块和混凝土。距离粉色建筑还有数百米，她看见城堡大门悬挂的霓虹灯闪烁。


    周一的声音自耳机传来，“别停下，驾驶舱反复确认过，这座悬浮岛内监测不到人类气息。”


    周遭寂静，只有迎面而来的浑浊空气，燕无乐尝试给枪上膛两次无果，她对着耳麦说：“把我的手铐解开，否则我就站在这。”


    两分钟过去，周一果真降低了手铐的束缚等级，双腕霎时轻松不少，但活动距离仍有限。


    “继续往前走！放心，待你到达前我们的激光炮就会破开那道大门，你只需要往里走。”


    距离大门五十米时，一道激光在它身上画了一个圈，铁锁连带着厚重的门板一同倒地。燕无乐看见了一旁镁光灯下的橱窗，里面陈列着许多姿态纤柔的模特。


    时装工厂……？不。


    燕无乐用手抹去玻璃上的灰，这些模特的衣料材质太过单薄，论款式没什么新意，倒是衬得这些拟真的躯体个个曼妙无比。


    抬头望去，她们妆发不一、神情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漂亮，符合主流审美的漂亮。她又透过橱窗向内张望，一些模拟男性生|殖器官形状的道具摆放在柜架上，她顿时明白了这所工厂的生产内容。


    周一的催促不绝于耳，从倒地的门板上进入建筑内，燕无乐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柱登时照亮四周，景物被包裹她半张脸的眼镜一并传送回「大鱼」驾驶区，再筛选后同步给飞船内的流放者们。


    这里面倒是空旷，积灰的水泥地面上脚印散乱，燕无乐大声喊了两句“有人吗”，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她又返回那橱窗所在的房间，内部除了那几具情|趣机器人，更多的是排列整齐、一览无际的塑料包装盒。它们个个高达两米，做成门状的塑料薄片内是同样面容秀丽，风格鲜明的人偶。


    它们的服装勾勒出曼妙曲线，肤色妆容都不同，合起的双眼模拟出安详睡颜。周一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哇哦，这倒是意外之喜，炸掉这之前可以给兄弟们人手发一个。”


    燕无乐不想说话，塑料盒又高又密集，穿梭其间有种难言的压迫感。路过一个转角时，燕无乐忽然感到面前有风拂过，紧接着是簌簌响动。


    ？！


    来者移动迅速，刹那间扬起灰尘！燕无乐快速退回原路，扣住板机蓄势待发，视线被浮尘遮挡去起码八成，覆盖半面的眼镜和耳机中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下一秒，寒光落下，“铛”的一声砸在她的机械臂上，衬衫长袖嘶啦碎裂，切面整整齐齐，是刀刃划过！


    她也随之开了枪。


    子弹没入几个塑料盒中，巨大的冲击让它们应声歪斜，很快又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地。这下视线开阔了许多，尘埃落定，燕无乐看见了身材壮硕又高挑的人影。


    两把长达一米的长刀握在来者手中，其中一只上还挑着她袖子的布料。一头银色卷发自她的头盔边沿露出，很梦幻的颜色，在这充满情|趣产品的工厂中很容易引人联想。


    她知道为什么「大鱼」监测不到这废弃悬浮岛的人类气息了，就像曾经她对应霁。


    只见来者长刀再次一挥，又是扬尘阵阵，燕无乐侧身躲避时连开数枪，然而不见人影。身后忽然传来幽幽女声，“我不想杀女人，但你如果不滚的话，我也能破例。”


    燕无乐顺势肘击，而娜塔莎也扣住了她的半面眼镜，用力一掀又甩落在地。登时眼镜四分五裂，耳麦藕断丝连，脱开的尖锐导管划伤了燕无乐的脸。


    血流如注，染红了她半张脸。


    她的枪需要换弹，而地上的耳机尸体此刻正尖锐爆鸣，只听周一在里面大喊：“你在搞什么鬼！自导自演的话我会加重手铐的限制！”


    她无法回应，因为娜塔莎的长刀已抵在喉间。


    鲜血顺流而下，滴滴答答填满了刀刃血槽。而后，她的双腕忽然吃力，是那对磁力手铐在彼此加压。


    没有了那半面眼镜的遮挡，此刻燕无乐只感到视线模糊，喉间火辣辣地疼，说不清是因为持续低烧还是吸入太多尘土。


    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吗……？


    “站起来，走出去，然后告诉那群飞船上的人，不滚的话他们将会和你同一种下场。”


    银发机器人偶平直的声线传来，在燕无乐耳边渐渐消弭。


    冷意自指尖向上蔓延，凉飕飕的，自己仿佛坠入冰窖。


    周一刺耳的喊叫持续不停，碎裂的耳机同时刺啦乱响，银发女人的呓语她已听不清，耳边只剩她自己隆隆的心跳。


    要结束了……终于……


    那场梦境卷土重来，刺目白光照射空旷大地，背后是逐渐逼近的巨大脚步声，眼前一望无际又无处躲藏。现在，空荡荡的袖管上针头满布，然后急剧蔓延直到覆盖她所有皮肤。


    她跑了太久，胸膛钻心地痛，她想停下来，她想了太久。


    要不就这样吧，停下，随后被巨人的脚步踩死，或者任由全身针孔涌出鲜血将她抽干成木乃伊。


    前方根本没路，不是吗？


    燕无乐几乎闭上了眼。


    然后，一阵清风灌入，“呼”的一声，强有力地驱散了鼻腔间污浊的气息。它们扶摇而上，直抵脑海中央。


    燕无乐惊醒。


    面前的银发女人不知何时收起了长刀，她摘下头盔，看向自己身后时眉毛一挑，“哦，原来是你狗主人找上门了？”


    “安静。”


    此刻，自己脸上附着一个便携氧气罩，它属于工厂内的氧气模拟机，而抓着它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


    怎么会是你？应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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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地传来。


    燕无乐深吸几口气，眼前的噩梦才彻底消散。连续一周的熬夜修船和低烧让她四肢酸痛，脸上新增伤口的疼痛又掩盖了这一切。


    “太无趣了，”娜塔莎看见她手腕上的铁铐，丢来一把□□，“没空听你们叙旧，外面那些飞船看起来等不及了。”


    娜塔莎向门外走去，顺便踩碎了吱哇乱叫的耳机。


    随着呼吸平稳，体温回升，氧气面罩被她伸手取下，眼前出现熟悉的面容。


    这场面和那次军事演习一模一样。


    但燕无乐这次脱口而出的却不是齐知洲的名。


    她咽下喉间的血腥，“……应霁。”


    “嗯。”


    重逢如此狼狈。


    浑身脱力，她看着他单手解开自己的手铐，另一只手臂此刻被她枕在背后，隔着衣料递来温热的体温。


    “当啷！”手铐落地，她终于恢复自由。


    脸侧和脖颈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成熟男声几乎是贴着皮肤攀升到耳内：“……怎么搞成这样。”


    他的发间有沙土气息，干燥，温热，擦过冰冷皮肤表面时，燕无乐心中浮起一股奇异的心安。


    好想让时间就此停止。


    燕无乐没有说话，这场面太过离奇，不符合她所有的逻辑推理。此刻她勉强支起身子，结果一不小心手腕脱力，瞬间，她只感到背后的手掌用力，二人贴得更近。


    能量输送的嗡鸣自他胸腔传来，又撞击上她的心跳。


    很奇怪的感觉。


    痒。


    “你受伤了。”


    应霁点了点她的脸颊，上面的血痕已凝固大半。紧接着他的手掌盖过额头，又得出体温过高的结论。


    燕无乐结巴了一下，随即强硬地把话题扭向现状：“说来话长，我的飞船被外面那群人抢了，我也被困住了。”


    应霁漆黑的眼眸中有疑惑闪过。以「扁舟」的配置，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流放者之家捕获，而从燕无乐的伤情来看，这也绝不是“被困”那么简单。


    又是这样，嘴比环形城的地基还硬。


    怀里人已经开始挣扎，应霁借力帮她站了起来。刹那间，地面震颤，橱窗外投来黑压压的乌云，机器人与工程车组成的部队正一步步赶来。


    定位器从脚边的耳机碎片中露出，又被燕无乐揣进口袋——它的信号正断断续续传给周一。


    怎么办，往工厂深处跑？悬浮岛就这么大，掀翻它只是时间问题。正面交火也不切实际，他们势单力薄。


    地面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要从地面破土而出，燕无乐禁不住后退了两步，但身后似乎有另一股更大的响动——


    橱窗房间外，不是她刚路过的空旷场地吗？但听声响，来者绝对是个庞然大物，一道黑影垂下，将她完全笼罩。


    寒风顺着衣领钻入燕无乐体内，激起层层寒毛。


    应霁沉默着上前，安抚似的揽过她的肩，“放松。”


    “刚在调试它们，所以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