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府外有位叫宋公子的登门，说是来找您的！”仆从禀报道。


    纪筠放下手中的刺绣，微微抬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淮州城那户人家的公子：“哪位宋公子？”


    “好像叫什么……哦对宋知秋，说是姑娘的故人。”


    纪筠神情一顿。


    宋知秋来淮州多日，一直未登门拜访便是想寻找偶遇单独见面的机会，后来发现压根没有这样的机会。


    大抵从他入城的第一日楚明霁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子视他为无物，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处，实在可恶。


    宋知秋候在外院，不多时回眸一瞥，只见一位身着珊瑚红百碟穿花罗裙的娉婷身影从杏花树后款款走来，宋知秋目光一顿。


    细碎的阳光漫上她的眉眼，仿佛有百只蝴蝶在她身上停留，雪肤乌发，明眸皓齿，只一个身影便叫满园的花都黯然失色。


    宋知秋失了神。


    “小侯爷来我这做甚。”熟悉的声音入耳，宋知秋堪堪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看了许久的人竟然是纪筠。


    纪筠鲜少穿这种鲜艳色彩的衣裙，从前宋知秋在上京看到她时，总是一身素色衣裙，身上无甚首饰。和上京才女比起来，纪筠不会琴棋书画、连基本的女工都不会，一直以来都是贵女们眼中的笑柄。


    而如今再见，她竟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宋知秋微微欠身，着一身月白刻丝水纹锦氅，端着温润公子的贵气，温声道：“……纪妹妹。”


    纪筠神情严肃道：“宋小侯爷，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的妹妹。”


    这样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掩藏的如魔鬼一般的人心，纪筠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他拙劣的演技。


    前世纪筠觉得，他这样的人一身书香气，是一位值得托付的男子。重来一世，纪筠反而觉得这演技实在拙劣不堪。


    宋知秋一怔，并不恼怒，依旧和善：“纪姑娘，我此来淮州城是专程来寻你的。”


    “你叔母已经收下了我宋家的庚帖，便是觉着我还不错，我对你有情，姑娘何不考虑一番，相信纪大将军也会赞同这门婚事的。”


    “别提我爹。”纪筠极力控制住情绪：“宋小侯爷所说的庚帖我毫不知情，既是叔母张罗的，许是要为妹妹备嫁吧。”


    宋知秋说的庚帖，是温氏伪造信件后自己收下的，与她何干？纪筠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这门亲事。


    宋知秋笑意一僵，听出她抗拒的意思，随即道：“难道纪姑娘已有心悦之人了么。”


    “这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两人循声望去，楚明霁立在树下望着这边。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或者宋小侯爷实在好奇，在这淮州城随便打听打听便知……她心悦之人是谁。”楚明霁语调散漫，当着他的面自然而然地去牵纪筠的手腕。


    饶是连宋知秋也没料到会听到这番话，在看纪筠对楚明霁和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这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你们……”宋知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牵住的双手，一时话都说不清了。


    “我们？”手腕被他安抚地拍了拍，楚明霁似笑非笑地望着宋知秋，声音冷冷地：“我们的关系宋小侯爷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这话如同赤裸裸地挑衅，仿佛在对他说，你所谓的庚帖不值一提，你到这淮州来只是个笑话。


    其实宋知秋早该猜到的，上次在街上看见楚明霁自然而然将手搭在纪筠肩上的时候、在医馆两人亲密说话的时候，或者更早……


    这些都是楚明霁故意让他发现的。


    气氛一瞬间凝固，争锋相对的对视仿佛能檫出火花来。


    宋知秋攥紧双拳，强咽下这口气，微微一笑：“这似乎不是楚将军一人能决定的事，自古高门贵胄婚事不由己，纪家手下了宋家的庚帖已是事实，这便是我们两家的事。”


    宋知秋越说越有底气：“奉劝楚将军莫要掺和其中，以免让人说了闲话。”


    楚明霁对着威胁至若惘然，目光变得锋利，淡淡道：“若我偏要呢，你又当如何？！”


    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那咱们就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纪筠道：“你怎么回来了？”


    平常这个时候，楚明霁都在外处理事情，深夜才回来。


    “听说这东西来找你了，便赶回来了。”他们还保持着方才的距离，楚明霁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楚明霁认真道：“看不惯你和他在一块，以后离这人远些。”


    纪筠沉默听着，心情莫名其妙间地变好了。


    “手头的事处理完了，咱们早些回京处理更大的事。”


    纪筠神情凝重：“更大的事？姑栖山之事景王或许已经推给了死去的瑞王，即便有证据证明，皇帝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何况后宫还有贵妃说情，把全部责任推到瑞王身上的确可以脱身，但景王已经断了左膀右臂，在想争这储君之位，便要寻求更大的筹码。


    “若你想对宣德侯动手的话，此时并非良机，他是皇后的哥哥，手里一样有兵权，想对付他并非易事。”


    宣德侯，当今皇后的哥哥，七年前被皇帝派遣淮州救灾之人，和楚明霁隔着血海深仇。


    这事纪筠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敢动手杀这么多人将其伪造成疫病而死，绝非普通官员能做到。


    于是那日在寿安堂看诊时，她从淮州百姓们的稀碎信息中拼凑出了一个人，那便是宣德侯，只是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造下如此杀孽。


    楚明霁顿了一下，抬手覆上她的头顶，轻轻柔柔：“别胡思乱想，我说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关于我们的。


    纪筠不知不觉间，默认了他这亲昵的举动。


    心中却不由想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楚明霁不说，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离开的时间就定在明日，小梅得知后匆匆地来了府上，带来了城中百姓对她的感谢，神情皆是不舍。


    小梅失去了相依为命的阿娘后有好几户人家愿意收留她，这里是她的故乡，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但这里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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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大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回去么？”小梅晃着小腿，眼睛水灵灵地望着纪筠：“大姐姐不是说想要培养女医者么，我觉得我就很合适啊，我识得不少字呢。”


    阿娘从前是卖字画老头的女儿，出嫁前读过书，识过字，这些年也教着小梅认字。


    阿娘曾对她说：“多识些字总是好的，若哪天发生了意外，也不会叫人骗了去。”


    现在识字终于派上用场了，小梅道：“我想像大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夫，然后救很多的人。”


    纪筠微微一顿，这句话她在熟悉不过，这是她很久以前说过的话。她见小梅坚持，神情严肃道：“这世道女子学医很难，要承受很多种声音，甚至是你曾经的病人。”


    “这样的话，你还会坚持么？”


    小梅道：“会的。我做我自己就好了啊，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我阿娘从前常常同我说，等我日后长大了，便寻个好人家嫁了，便不用这么苦了。可我不懂啊，没有男人我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啊，就像我阿娘嫁给了我阿爹，我阿爹最后还是抛下了我们离开了。”


    “我阿娘没有生计，后来为了养活我拼命地找活赚钱，连自己的病都没顾上。”小梅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眼泪。


    “我阿爹就是个坏东西，我不想像阿娘一样痛苦，所以大姐姐……你就带上我吧！”她抽噎着说：“我很听话的，我还想回报大姐姐的恩情。”


    纪筠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如果你已经做好决定的话，便与我一道回去吧！”


    “谢谢大姐姐！”


    ……


    深夜，阿采为纪筠梳妆头，少女乌发如瀑，衬得肌肤胜雪：“姑娘您真美，将军买了这么多衣裳，穿在您身上都美如天仙。”


    阿采这些日子负责纪筠的起居，每日梳妆打扮样样都没落下，纪筠一开始是不习惯的，后来慢慢地便适应了这样的打扮。


    楚明霁买的太多了，就算她每日一换，都穿不过来：“这些日子有劳了，一会儿离开时挑些衣服首饰带走吧。”


    昔日冯府的侍从婢女全被被遣散，就只留下阿采一人，她是被卖到冯府来的，后来纪筠觉着她做事细心便留了下来。


    阿采忙不迭地摇头：“这怎么可以呢，这些都是将军为姑娘买的。”


    淮州离上京地远，这么多箱子总归是不便的。纪筠道：“我明日便离开了，你留些盘缠，日后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次日天光渐亮，东西被一点一点搬上马车，小梅背着包袱来了：“大姐姐，我来了。”


    小梅背着个大大的包袱，估计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来了，影柒取下她的包袱，一并放上了马车。


    天光拨开云雾洒向大地，纪筠转身间，余光撞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背着包袱姗姗来迟的唐盺然。


    纪筠道：“你想清楚了？”


    “嗯。”唐盺然道：“听完纪妹妹的故事后，我发现不能在这么逃避下去了，有些事、有些人迟早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