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阶，第一百阶……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最后一阶。


    江云川却在此时放慢了脚步，直到弟子催促才跨上。此前那些迫不及待的心情全然被抛却脑后，他站在这里，一时竟情怯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她选中。


    他更不愿见她收旁人为徒。


    “修仙台到了，道友请去吧。”那弟子抱拳，便飞身回到了登仙桥边。


    修仙台上。


    一年轻修士左看右看，犹豫半晌，用手戳了戳身旁的人，开口问到：“请问……这位道友，听说……‘千山剑仙’会参加这次的拜师大会？”


    “你从哪听说的？”那人闻言也是一惊。


    “我……”他刚出声，便被身后一人打断。


    只见一个女孩束着高马尾，穿着劲装，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剑匣，大步跨来，挤进他们两人中间。


    她开口道：“这还能有假？千真万确真得不能再真了。”


    迎上另外两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扬头拍拍胸脯，自信道：“我托……托人问过，总之掌门已经亲口确认了！”


    说完，她的眼中难掩激动：“幸好去年生病落选了，否则哪能碰上今年这好机会！若我能得她指点一二，哪怕只是片刻，此生便也无憾了。”


    刚入辰时，拜师大会还未开始，年轻修士们已聚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谈论了起来。


    有人听了她这话，调侃道：“我记得是谁去年落选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扬言要换个门派……”


    “……”


    掌门和长老们陆续到达了修仙台。


    江云川的心脏猛地收缩，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


    自林观月落座后，许多修士的目光便会不时扫向高台。


    她静坐一侧，眉目清冷。


    他却不敢抬头看，视线一直在脚尖的那块砖上游走，连余光也被藏住。


    “太好了，你们都去争剑仙，我正好拜入沧舟长老门下，他的丹药造诣是我十八辈子都修不出的。”


    “你呢？”一修士碰了碰身旁一直低着头的少年，问，“你想拜入谁门下？”


    观月，观月，观月。


    还没等江云川开口，高台上已传来声音。


    “安静——安静——”


    一声清咳，打破了众人的议论。掌门大弟子沈逸手持一卷名册，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历过台下众修士，朗声宣布：“青云仙宗拜师大会正、式、开、始——”


    场中顿时肃静下来，十几位修士整整齐齐站作一排。


    这座修仙台上布有宗门特设的法阵，可测出修士目前的灵根属性与天赋资质，帮助他们选择未来修行之路。


    沈逸翻开名册，按序唤名：“许随意。”


    “到。”他往前一步，脚下立刻浮现出淡淡的绿色光芒。


    “许随意，木灵根，资质三。”


    许随意微微一愣，旋即惊喜不已。他原以为自己资质平平，没想到竟有三品，心下顿时燃起希望。


    “赵莞灵。”


    “到！”适才那女孩的脚下霎时燃起浓烈的赤色光芒，宛如跳跃的火焰。


    “赵莞灵，火灵根，资质六。”


    台下一片惊讶，几位长老纷纷点头，露出赞赏之色。六品资质已算十分难得，纵观近几年拜师大会，她也能称得上佼佼者。


    要知道，被誉为剑道天才的林观月，当年也才测出八品资质。


    赵莞灵闻言一喜，兴奋地向林观月望去，但林观月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远方，并未回应她的视线。


    女孩有些失落地退回原位。


    ……


    “最后一位，江云川。”


    少年往前跨了一步。


    台上光芒大作。然而，光辉虽盛，十息过去了，却未呈现出任何颜色。


    沈逸微微皱眉，沉声道：“江云川，你再试一次。”


    依然没有。


    台下议论声渐起。


    “这是怎么回事？”


    “法阵失灵了吗？”


    “不可能，仙宗的法阵每年由掌门亲自加持，几百年来从未出现过问题。”


    “可……难道他没有灵根？”


    “你真是修炼昏了头，若他是毫无灵根的凡人，也没法通过登仙桥进入青云仙宗，来到这拜师大会上。”


    几百年来，在这修仙台走过的弟子不下四千，凡踏上修仙台的弟子，无论灵根高低，皆可显现。


    而若有灵根，便一定会有相应的属性。


    金、木、火、土、雷、冰。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杂灵根，也会有六种光芒同时显现出来。


    沈逸深吸一口气，终是缓缓道：“江云川，资质七。”


    然后，他停住了，迟疑着看向掌门与长老们：“灵根……”


    这该如何判断，无属性？


    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哪怕百年前那位魔尊意外闯入，也照样测出了结果。


    可江云川，确实没有。


    “我要他。”


    林观月打断沈逸的话，伸手指向了少年。


    众人一愣，随即哗然。


    只见白衣身影起身走下高台，向少年走去。


    林观月跨入法阵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浅蓝色冲天而去，整个修仙台都被笼罩在这淡蓝光辉之中。纯粹而凌冽，透出锋锐的剑意。


    “果然是‘千山剑仙’……”有人低声感叹，“不知我何时才能修炼到这种程度……”


    “嗤，便是修到你大限将至——也修不出来。”


    林观月收敛周身剑意，目光凝在跟前低头半跪的少年身上，她微微垂眸。


    “抬头。”


    刹时四目相对，江云川呆住了。


    命中注定。


    一瞬间，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她呢？


    她还记得自己吗，她认出自己了吗？


    江云川的手指蜷了蜷，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


    林观月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


    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黑发简单束起，露出微红的耳尖。他的肌肤略白，便衬得五官更加鲜明。至于身形，虽不魁梧，但不显单薄，比起门中常日修练的弟子而言，只是略有些清瘦。


    他的周身隐隐透出一种锋锐未开的气息，林观月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江云川被她注视了许久，心跳已是快得将要蹦出来，背脊也渐渐绷紧。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时，林观月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息，两息……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她刚刚明明察觉到……


    可的确，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猜测都落了空。


    没有妖气，没有魔气，没有哪怕一点异常的灵力波动……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江云川的状态平稳得甚至有些过分，他就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修士。


    她松开手，收回探究的目光，又转身往高台走去。


    众人以为这不过是个乌龙，甚至连江云川自己也这样认为。


    也许，那日她经过，只是见他可怜，顺手而为。


    江云川的手垂在身侧，腕间还带着不属于他的温度。这温度跟着他的心一起，渐渐冷了下去。


    正当他准备站回队列中时，只听林观月语气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他。”


    “观月，你可以再等等……看看他们三月后的入门考试成绩再做决定。”掌门传音提醒着。


    青云仙宗的规矩虽未强制要求长老们必须等考核后再收徒，但大多数人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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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在拜师大会后再观察一段时间，毕竟弟子天赋再高，若心性不稳、道途不合，最终也难以成材。


    除非遇到极为中意的弟子，才会提前出手，以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可眼前这少年，连灵根属性都测不出，修行之路未卜，又有谁会去抢？


    偏偏，林观月不等这三月。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再多问任何一句。此时此地，她就这样选择了他。


    “我知道，我要他。”


    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落入众人耳中。一时间，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与江云川之间。


    修仙台上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许多弟子悄悄屏住呼吸，忍不住看向高台之上的长老们。


    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汇间已有决定：他的的资质的确惊人，但并不算理想的弟子人选。


    体修讲究肉身淬炼，而他身形偏瘦，恐一时不能承受高强度的锻体之法。丹修与药修最为看重灵根属性，若属性不符，便难以入门，炼丹与医道之路几乎无从谈起。而不怎么在乎灵根属性的符修与阵修，又常常沿用以实战成绩选徒的不成文规定，从不轻易破例。


    因此长老们面对林观月突如其来的决定，只有惊讶，却并无异议。


    “你呢，愿意做我的徒弟吗？”林观月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江云川的心跳漏了一拍，耳边嗡嗡作响，思绪瞬间一片空白。


    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他？


    修仙台上的那么多人，天赋卓绝的、出身不凡的，比他更有可能被选中的人比比皆是。


    江云川站在原地，觉得如梦似幻。


    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我愿意！”


    “好。”林观月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抬手向他抛去。


    江云川伸手接住，那枚玉牌稳稳落入掌心。玉面微凉，凉意顺着肌肤渗透进来，让他渐渐回神，有了实感。


    自己，竟真成了她的弟子。


    他找到她了。


    可他为什么还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想靠近她，他想……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问鼎会时赢来的玉牌。今日起，它便是你我师徒的信物。”


    他翻过那玉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他低头，将玉牌握紧。


    林观月既已选徒，便也无意再留在修仙台守着后面一长串啰嗦的测试规矩。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修仙台。


    林观月走至修仙台边，察觉身后无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江云川仍站在原地，正准备随其他弟子一起进入下一个环节。


    “还不跟上。”她隔空点了点他。


    她如今无法动用灵力，只能步行回到千山峰，长长的石阶两侧遍布灵树、灵草，对修士来说，有平心静气、澄澈思绪之功效。


    可林观月一路走来，却感到一丝烦躁。她此生第一次做这样冲动的决定。


    不问原因，不计后果。


    但那时她坐在高台上，眼神无意间瞥到江云川，空空的心口处不止一次没由来地传来声音。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奇怪，她竟也真的把他留下了。


    山道上，二人一前一后，踏着落日余晖，影子被夕阳拉得悠长。


    “你叫什么名字？”林观月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回……师尊，弟子江云川。”


    江阔云高，百川无穷。林观月想到了初冬时节千山峰上的迁徙而过的飞鸟。


    “知道了。”林观月话毕，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江云川低着头，安静地跟在林观月身后，踩着她长长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她的叠在一处。


    原来，在拜师大会上，她根本没有注意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