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醒了？抱歉。”


    江云川的眼被照进藏书阁的阳光一刺，下意识抬手遮挡，无意间阻断了她凝视着他的视线。


    林观月眸光一闪，未作回应。


    她回到桌案前，手指轻捻，火光乍现，那张被反复勾划的草纸瞬间化作飞灰，在晨风中消散无踪。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语气平平：“下次不必再深夜寻来。”


    江云川抓着身上那件披风，眼色暗沉，闷闷应下。


    说罢，她迈步向外，未曾回头，袖袍轻摆间，只落下一句话：“走吧，回去练剑——”


    “——此处离弟子院不远，你先去用早膳。”林观月又补道。


    “师尊，今日新入门弟子会共用一次早膳，以示青云仙宗同门一体。”江云川出声唤住了她，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师尊，一起去吧。”


    “我去做什么？”


    林观月只想尽快回千山殿。这几日她又推演出几式新剑招，与其浪费时间坐在那里，倒不如趁早演练几番。


    “师尊。”江云川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最多一刻钟。”


    弟子院本就比千山殿要热闹许多，此刻更是人声鼎沸。


    他们二人来到弟子院时，正赶上一屉热腾腾的烧麦被端上桌。


    食香四溢。


    有人抢包子，有人争豆浆，甚至还有人在旁边与同门赌气比试谁能用筷子夹起滚烫的水煮蛋而不烫手。


    几名弟子端着早膳四处穿行，手忙脚乱。他们左手端着一碗菜粥，右手拿着一碟咸菜，手臂里还夹着一杯牛奶，嘴里不停喊着：“烫烫烫！借过一下！”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找着座位，嘴里还嚷着：“快给我腾个地方！”


    “哎哎哎，别挤，别挤！豆浆洒了！”


    “谁动我碗里的荷包蛋了！别让你爷爷我抓住！”


    “……”


    赵莞灵正要伸手去拿最后一个豆沙包，却眼睁睁看着它被许随意捷足先登，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许随意，你冲我挤眉弄眼做什么？我又没想抢你那个豆沙包……”她撅着嘴，正准备去另一桌觅食，刚一转身，却猝不及防地与林观月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赵莞灵愣在原地，手一抖，只听“啪嗒”一声，杯子跌落，豆浆洒了一地。


    “你你你……她她她……千、千山剑仙！”赵莞灵激动得结结巴巴，双手不知往哪儿放。


    完了，自己前几日还托大师兄帮忙问拜师一事。


    现下这第一印象被她彻底搞砸了。


    她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领会许随意的暗示。


    赵莞灵转头去看许随意，想让他替自己解围，谁知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人群后面，压低身子假装专心致志地啃豆沙包。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低头行了一礼，匆匆回到座位。


    此时，原本热热闹闹的弟子院忽然一静，喧嚣声仿佛被瞬间摁住。


    连远处还在比试谁能夹起水煮蛋的两人也悄悄收了筷子，不再作声。


    唯有一名弟子正在喝粥，猝不及防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突兀地打破了这片短暂的沉默。


    林观月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正欲离开。


    她生性淡漠，不擅热闹，这般场合，确实与她合不来。


    既如此，又何必平白扰了众人的兴致？


    江云川却在此时对她传音，声音带着几分可怜：“师尊，你答应我的，就一刻钟，好不好？”


    林观月的脚步顿住。


    他们二人单独寻了一张靠窗的空桌落座。


    然而，除了碗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这桌却静得有些过分。


    四周的弟子时不时偷瞄过来，耳朵竖得高高的，却无人敢主动搭话。


    最终，还是沈逸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坐下，将手中的粥碗往江云川面前一推：“趁热喝。”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弟子院了？”沈逸一边夹起一块咸菜嚼着，一边随口问着林观月。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周围弟子们的注意力却瞬间被拉紧，连咀嚼的动作都放缓了几分。


    江云川接过粥碗，轻轻搅了搅，抢答道：“师尊随我来的。”


    沈逸闻言，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瞥了林观月一眼。


    下一秒，他却又低头，咔嚓一口咬碎了咸菜，狠狠嚼了两下，接着仰头“咕噜”灌下一大口热粥。


    这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借食物压下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怎么了？”林观月觉得沈逸这举动莫名其妙，遂对江云川传音。


    江云川垂眸舀起一勺粥，忍着笑，传音回她。


    “或许是想到了‘天仙醉’吧。”


    一顿饭吃到后半段，弟子们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最初那般拘谨，交谈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声音虽低，却未曾真正压下去。


    “那就是‘千山剑仙’啊，果然如话本中所说，‘揽月摘星，非人间客’！”


    “师弟你可知，去年问鼎会，我正好在第一轮对上‘千山剑仙’，只见我使出看家本领，一套剑招行云流水，霎时白光一闪——”


    那弟子咬了咬牙，语气带着一丝后怕：“我一剑便被她挑落……”


    “真羡慕你，我入宗五年了，还没机会跟‘千山剑仙’交过手呢。”


    “羡慕？你怕是不知她的剑有多快——”


    谈论的焦点无一例外都指向同一个人。


    林观月当然听见了。


    这些热闹围绕着她，却并不属于她。冰冷的剑，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江云川察觉到她的沉默，放下碗筷，侧头望向她。


    她像是与这俗世烟火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从未将自己真正置于这些人情往来之中。


    林观月坐在这里，却像置身此外。


    此时，一名弟子端着一只漆木托盘走来，盘中整齐摆放着几颗糯米团子，莹润剔透，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今日是新入门弟子的欢迎宴，按宗门惯例，每人都要吃一颗糯米团子，寓意同门情谊，团结互助——”


    那弟子笑着解释，将托盘依次递给众人。


    林观月目光自始至终未曾在其上停留。


    于是沈逸率先拿了一颗，随意抛起，在空中翻转一圈后落入掌心，他咬了一口，含糊道：“又是果馅儿的，啧，已经连吃三年了，没劲儿。”


    赵莞灵拿起一颗，刚咬开便惊喜道：“我的居然是芝麻馅的！”


    “我的是红豆。”


    “我的好像是栗蓉。”


    “……”


    弟子们陆续拿了团子，兜兜转转，只剩林观月。


    江云川用指尖轻轻扯住林观月袖口晃了晃，传音时故意带了点鼻音：“师尊——”


    尾音拖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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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长了三拍，竟显出几分无助来。


    林观月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抬手，接过那颗糯米团子。


    这些细微的动作，被一旁的沈逸尽收眼底。他嘴里又叼起一根油条，用胳膊撞了撞江云川，眼睛一眨一眨，虽未明说，却含义十足。


    小师弟，佩服。


    他似觉得一个眼神说不尽心中奔涌，又传音给江云川：“你知道吗，有回我递了个馒头过去，她连瞥都没瞥一眼，冷冷道：‘无益，徒增气滞——’。”


    江云川没理会沈逸的打趣，只是低头喝粥。但他也不自觉顺着沈逸的话想了下去。


    是啊，自己哪来的底气？


    他如今修为尚浅，甚至连称呼“师尊”时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平日里每说一句话，更是会提前在心里演练一番。


    而对于师尊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


    可他来到千山殿短短几日，竟已下意识地认为，林观月会回应他的请求，会因他的话语而改变心意。


    他甚至觉得，她不是真的在意这颗糯米团子，不是真的在意什么“团结互助”。


    而是因为他说了，她便接了。


    是因为他。


    这样的想法让江云川心头微颤，他抬眼看向林观月。


    她轻轻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皮下包裹着淡淡的金黄，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


    周围已有人小声羡慕起来。


    这是托盘里唯一一颗桂花馅的。


    微甜之中，透着一丝清苦，与晨曦微凉的空气交织在一处，浮起些许遥远的回忆。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清晨。


    那时她初入青云仙宗，还未辟谷，宗门弟子每日仍会给她备上一份清粥小菜。


    一日掌门来时，递给她的盘中便放着一颗糯米团子。


    “试试看，合不合口味？”掌门温声问她。


    那时她还年幼，拘谨地接过，轻轻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满嘴也是桂花清香。


    后来，她修行日深，迅速辟谷后也再未尝过这些凡俗食物……


    奇怪。林观月想到这儿，侧眼看了看江云川。自她那日在修仙台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已不止一次毫无缘由地被他影响。


    她指尖微顿，将剩下半颗团子搁回碟中，淡声道：“走吧。”


    “可还不到一刻钟。”


    江云川看向她，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林观月停下脚步，旋即说出一句：“无益，徒增气滞。”


    沈逸一口粥差点呛出来，笑得直拍桌案：“你看看你师尊！她又来了！”


    江云川轻笑一声，不再多言，起身收拾了碗筷，紧跟上林观月的步伐。


    他们身后又传来零零散散的欢笑声，夹杂着沈逸夸张的感叹——“小师弟厉害！”


    赵莞灵也在嘀咕：“我怎么就吃不到桂花馅儿的呢……”


    还有人趁着热闹，学着林观月的语气故作冷淡：“无益，徒增气滞。”


    ……


    他们二人回千山峰时，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山间云烟缭绕，远处群峰浮沉。林间偶有鸟雀跃动，枝叶轻晃，露珠顺势滚落，碎成细小的水光。


    清晨的宗门尚未完全热闹起来，三两弟子匆匆行过，衣袍掠动间，携来一丝淡淡的药草清苦。


    林观月步履未停，鼻端拂过那股药草香，眼底微动，随即开口：“你去不入药阁取一株霜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