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华赛还没有召过来，桂姐格格先闹事了。


    当天夜里，何满过来禀告，说桂姐格格没见着红纭，闹着不肯睡觉，谁哄都没用。


    “通知皇上了吗？”雅尔檀问道，红纭是顾问行带走的，要人也要等到康熙点头。


    “通知了，但还没有结果。”何满回道。


    顾问行指派的人大概是也得了吩咐，事情一出，就飞速去乾清宫禀告。


    “先过去看看吧。”雅尔檀由着沈桢给自己披上大氅，又抄了个汤婆子出了坤宁宫。


    白日的时候天气就阴沉沉的，等到晚上不见星月，寒风凌冽如刀，割得人脸生疼，周边的草木更是张牙舞爪，令人胆寒。


    这个时辰，各处的宫门早就落了锁，何满回来的时候就遭了一路白眼，好在今日之事众人都有所耳闻，再回来的时候，守门人的态度好了许多。


    还没到漱芳斋门口，雅尔檀听到一群奴才拉着桂姐格格，不让她四处乱跑。


    漱芳斋的奴才今天才被处理干净，新来的奴才也不想步了他们的后尘，但这个主子实在是太不配合了。


    又要拦着，又不能伤着。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急出一脑门的汗。


    雅尔檀走到近处，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桂姐格格头发散乱，挣扎着要往外走，手脚并用，见挣不脱，她低头咬住一个宫女的手。


    宫女尖叫一声，场面更乱，好似他们抓着的不是人，而是什么会撕咬人的野兽，脸上挂满了惊慌与痛苦。


    雅尔檀心里一阵揪心，还有到不清明的愤怒，道：“放开她。”


    有主子的吩咐，奴才们这才敢松了手，如释重负，又忙不迭低下头，生怕主子看穿他们的表情。


    桂姐格格一挣脱束缚，窜着朝外了几步，四处张望，嘴里念叨着，“红红！红红！！”


    “格格是在寻找红红吗？”雅尔檀走上前，站在桂姐格格的身侧，尽量声音温和，小心翼翼不再给桂姐格格任何的刺激，“红红等会儿就会来，格格进去等，好不好？”


    雅尔檀不知道跟桂姐格格这样的人要如何沟通，只能不断地重复着。


    但，现在的桂姐格格与白日里不一样，她对所有人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四处钻着寻人，头发被勾得乱糟糟的，衣服也越来越脏，呼唤人的声音带着不安。


    桂姐格格这样的状态让身边人有一种无力的状态，时间久了，伺候的人心中很容易生出懈怠，心思稍微偏差些，那就是怨怼。


    雅尔檀招呼人提着灯笼跟在格格后面照着，其他的事情就由着她去吧。


    一大群人跟在桂姐格格身后在漱芳斋附近溜达，谁也没有说话，桂姐格格的呼唤声被寒风卷起，消弭在不远的地方。


    雅尔檀扫了一眼被桂姐格格咬过还捂着手腕的宫女，低声道：“去处理一下吧，找何满拿点药。”


    宫女委屈得直掉眼泪，点点头，退了下去。


    “格格没见着红红，就不让奴才们靠近，不管奴才们怎么劝说都不管用。”新派来的宫女翠婵小心翼翼道，生怕福晋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责罚自己。


    “格格情况特殊，辛苦你们了。”雅尔檀道，“她既然非要见着红纭，那就等等吧。”


    见福晋不责怪，翠婵这才了口气，她得罪了上面的管事，顾总管来挑人的时候，管事就把她推出来了。


    来之前，她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第一夜就这么难搞。


    谁都知道，照顾一个疯子，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得好一定会被惩罚，晋升或者赏赐这种好事，更是与自己再无关系。


    幸亏福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怪罪于他们。


    雅尔檀道：“我在这里看着，不必担心，不用都等在这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好几个奴才相互看看，确定福晋真是这个意思，这才退下去。


    他们今日晚上才被送到漱芳斋，一来就都围在桂姐格格身边，热水都没能喝上一口，更别提收拾自己的东西，


    “主子，咱们由着格格在外面吗？”沈桢低声问道。


    瞧桂姐格格这架势，不拦着，怕是会找上一晚上，天气寒冷，万一染上风寒了呢？


    “又拦不住，由着她吧，等她见着红纭就好了。”雅尔檀说道，呼出的白气飘散在夜里，她拢了拢自己手中手炉。


    茫茫夜色里，生出了一股子悲悯。


    沈桢面露怀疑，她可听说红纭被送进了慎刑司，进去那个地方的人可没有几个人能回来呢？况且，这个事情是皇上亲自下令的。


    “会来的。”雅尔檀肯定道。


    康熙现在对桂姐格格充满了愧疚与同情，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端盆水给她照着。


    果然，又过了会，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雅尔檀眯了眯眼睛，正是康熙一行人，缀在最后面的是红纭，她勾了勾唇，上前行礼，“给皇上请安。”


    “免礼，福晋也过来了？”


    “何满说格格不愿意睡觉，就过来看看情况。”雅尔檀道。


    康熙点点头。


    顾问行察言观色，手臂抬起，向后招了招。


    红纭从最后面走上前，她脸色发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透着一股子被恐惧吓坏的味道。


    “红红！！”桂姐格格惊呼一声，从远处冲过过来，挤过所有的人，拉着红纭的手，念叨着，“红红，红红。”


    红纭的手被桂姐格格抓着变了形，她扯出一个笑容，“格格，奴才在呢。”


    桂姐格格依偎在红纭的身侧，脸贴在她的肩头，就像是重归鸟巢的小鸟，但潜藏的恐惧依旧让她难安，她抓着红纭的手指指节发白。


    “进去吧。”康熙先抬脚走了进去，甫一进门，他便蹙起眉头，“怎么不生炭盆？”


    漱芳斋失修，自然也不会有地暖，但肯定会领取炭火，这屋子一进来透骨的寒冷，显然是没有任何的取暖。


    “回皇上的话，格格不让生炭火，否则就大发脾气。”翠婵道。


    红纭的手覆在桂姐格格的手背上，轻轻安抚，“启禀皇上，格格还未失常之前，就不让燃炭火了。”


    康熙回忆了一下，好似是有这个事儿，有次桂姐格格生了重病，病愈后就不让烧炭，说是一烧炭就觉得胸闷气短。


    既然这是桂姐格格自己的习惯，也就由着她了。


    他看向红纭，“福晋说你伺候桂姐格格妥当，又没有参与那些勾当，日后便在桂姐格格身边当差，好好照顾格格，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多谢皇上宽宥。”红纭一喜，赶紧给康熙行礼。


    她身边的桂姐格格丝毫不愿意同红纭分开，跟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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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跪下。


    康熙抬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时候不早了，康熙环顾一圈，见漱芳斋收拾得比之前好了不少，这才满意离开，“福晋不走吗？”


    雅尔檀……不是很想走，她担心康熙脚步一转，去了坤宁宫。


    自打红纭出现后，桂姐格格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靠在红纭的身侧，眼皮子不停地垂下。


    他们要是不走，桂姐格格还不能休息，她今儿也累了一天，雅尔檀实在是不忍心再耗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了康熙的身后离开。


    康熙背着手，闲庭漫步，忽地淡淡开口道：“福晋今日辛苦了。”


    “皇上过奖。”雅尔檀笑了笑，“见义勇为而已。”


    康熙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确实如此，他深呼吸一口，叹气，“都是朕的错。”


    雅尔檀从善如流，“您说得对。”


    康熙哽住。


    这个时候不该安慰他一下吗？华赛今儿还劝他不要多想呢，怎么到雅尔檀这儿就飞速肯定呢？


    话刚出口，雅尔檀感觉到沈桢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沉默再一次铺开，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长长的宫道上。


    雅尔檀感觉自己的衣帽都要被扯掉了，只能继续开口，道：“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顾问行默默擦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汗水，心想福晋还不如不安慰呢。


    “你觉得朕哪里做错了？”


    “这……皇上自己这么说的……”雅尔檀想了想，“进宫之前，额娘千叮咛万嘱咐，您的话都是对的，让我不要忤逆您，多听少说。”


    康熙哼笑了声，道：“确实是听话。”


    就是理解得起奇奇怪怪。


    康熙不了解雅尔檀，原本以为她跟那见风使舵的阿玛一个性子，今日之事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这要是放在遏必隆身上，他定然视若无睹——当年面对如日中天的鳌拜之时，他就是这样对待苏克萨哈的。


    雅尔檀却是站出来了，见义勇为。


    寒风又一次从远处的屋墙上掠过，吹起雅尔檀的衣裳，帽子从头上滑落，扯散了她的发丝，随风浮动。


    康熙侧过头，这才发现她素发素裳，一副将要就寝的模样


    能被送进宫里，雅尔檀的长相自然是不错的，此时灯笼的光芒在风中飘摇明灭，映得她面容缱绻温柔，如梦似幻。


    康熙抬手将她的帽子拉好，遮住寒风，“别冻着了。”


    雅尔檀极力忍着没后退，她干巴巴笑着，谢过康熙。


    之后，两人未再言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冰冷的夜色里萌发，顺着那未曾察觉的心思缠绕生长。


    过了坤宁门便是坤宁宫，寝宫遥遥在望，雅尔檀用余光打量着康熙，祈祷他突然“乾清宫有事”。


    但事与愿违，康熙脚步走向了坤宁宫。


    雅尔檀脑子里乱成一团，浑浑噩噩，僵着脚步跟在康熙的身后——就是今晚了吗？


    事到如此，她只能自我安慰——能睡到皇帝，还是大清著名皇帝，她这个非著名皇后是不是赚了？


    况且，她又不是不认识康熙，也不算是完全陌生，这年头盲娶哑嫁的，除非嫁给自己的表兄弟或者发小，基本上婚前都没见过面。


    这样一想，也不算太差，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