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香境(一)
作品:《返魂香》 楚恪终于从梦中醒来。
黑衣少年虚弱的倚靠在床头,面容依旧苍白如纸,手里端着大夫刚熬好的汤药,神色恹恹,他抬眼看见宋云舒和顾千芊,手中握着的药勺一顿。
“宋少爷……”
“千芊老大……”
宋云舒在床边坐下,低低道:“楚恪,你知道……你师父胧月夜现在何处吗?”
桌案上燃着的昏黄烛火哔啪一声,光影在楚恪脸上深浅不一,勾勒出几分隐忍的悲伤。
南滇国大战中坏了大事的妙香师胧月夜,战后便消失了踪迹,当年见过胧月夜真容的人不过寥寥,遂也少有人知晓她一直隐居在揽月峰。
揽月峰是胧月夜亲自修筑的隐居之地,遍布重重幻香陷阱,出去不容易,进来更不容易,胧月夜闲来无事除了调香就是喝酒,还收了个年幼的徒弟。
她在南滇国一战后,离开了天香殿,到处游历山河,留下了几段供人在茶余饭后遐思的八卦,在话本小说里,绝色女子大抵都会陷入乱七八糟的虐恋,而胧月夜却活的异常洒脱清净,从未见她陷入过哪段情,万叶丛中过,不带走一片桃花。
当朝探花段安郎遇到她后神魂颠倒,弃了众多莺莺燕燕不说,甚至听了她一句玩笑之语,费劲心思去崖州的绝岭深潭采沉水香,欲赠美人为礼,最后被南海的瘴气侵蚀含恨断了气,只留下一片凄绝的词赋,还不忘将托人将顶级沉香封存好送予她手中。
可当香料辗转到胧月夜手里,她只瞥了一眼,便随手丢至角落。
每次胧月夜的行踪暴露,都会引来一群有心或有色之人的追踪与探查,天天被追踪监视总会不耐烦,她将有些事看得很透,有些事已经厌倦,索性找了个与世隔绝的清净地方躲起来过日子,省得纠结。事实正是如此。
当然,无论是暗里使计或是明着行刺,公输家试图将胧月夜处决的计划均以失败告终,可见胧月夜身为一个强大的妙香师,可不是个好惹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来一群打地鼠。
“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是她派我去云都送一封密函给一个叫齐云的香师。我骑马赶至云都,可花了数日时间寻找,却仍不知她所说的齐云先生在何处。疑惑时突然想到前些日子见她神情就有些不大寻常,而明明只要三天就可往返的云都,师父却足足给了我三月的期限。”
楚恪气息尚有些不稳,手心的药盏已经凉透,渗入心底那一丝忧虑,他有些疲倦的闭上眼:“我越想越不安,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回……却看见揽月峰已是一片废墟。”
有灰蛾逐着光亮,从微掩的木窗边飞进,摇摇晃晃义无反顾的撞上那一寸烛光。
不知过了多久,宋云舒听到楚恪空落落的嗓音,落在这一室昏黄,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师父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摊开手心,是一颗盈润发光的香丸,香丸上有细微的裂纹,脆弱不堪的让人担心轻轻一碰,便会立刻化为齑粉。
那是胧月夜留给徒弟的真相——留给楚恪的返魂香。
***
返魂香,可以在香境中让人清晰地探明过往以及记忆,是个解除疑惑的好法子。
顾千芊拿起返魂香的香丸,熟练的将它们放在薄薄的云母片上隔火薰热,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香雾袅袅,片刻后面前的博山炉,已被云烟缭绕半掩。
香气似冰冷丝绸,缠绕龙雀玉佩,滑过耳畔,委落肩头,凉阴阴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却无法触摸。
不知是茉莉的粉香,还是莲花的清寂,或许有檀香的浓妍,还是沉水香的醇和。
片刻前似乳香温暖的甜味,倏忽又变为薄荷那芳烈的寒意,纷纷饶饶,幻影般错落一闪而过,在刚刚要分辨清晰的瞬间悄悄消散。纤细得好像飘落下来摇曳的雨丝,风一吹就散,偏又带着沉重浓稠的气息。
香气结成巨大的藤蔓,蔓藤上结出绮丽的花苞,半透明的花瓣旋转着绽放,每一朵花冠盛开到极致时,花蕊中飘出一点银色的辉光,辉光凝成一只珍珠色的蝴蝶,展开初生的柔嫩翅膀,在花中翩然飞舞。
蝴蝶的每一次振翅,洒落下星星点点琉璃色的粉尘,每一朵花冠的香气都与众不同,粉尘在空中碰撞,交汇,又凝成一种全新的香气。
顾千芊闭上了眼睛,入了幻梦中。
透过这一颗冰凉沁骨的香丸,属于胧月夜的爱恨过往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动,掠过消弭。
***
那时的胧月夜,对于随手救的公子并未放在心上,没有嘘寒问暖的贴心照料,也没有把他作囚于此的侍从使唤,近日来两人根本没见过面,错觉是她根本忘了揽月峰还有这个人。
她只吩咐过侍从将他安顿在枕霞院好好医治他的伤,转而继续自顾自的过自己的逍遥小日子,也许当时救人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兴头过了,也就罢了。
这几日胧月夜都忙得自得自乐。安顿好对方的那日,她随手拿了一本散旧的调香残卷,懒洋洋的躺在寒绯樱花叶繁密的枝桠间打盹打了半宿;次日,她心血来潮折了细柳枝编了条简朴的鱼竿,拎着个藤木篓子去闲云池边垂钓;再日,她支楚恪去取了笔墨,在尔雅亭里对着一池的田田荷叶练字,墨迹未干的几幅字悬在亭檐角,风吹荷影动,一幅幅悬起的水墨字画随风轻摇,满亭墨香。
第四日,她依旧摆好墨砚在亭中练字,楚恪在一旁安静的替她匀了会墨,白衣美人轻挽起袖边一角执笔,落笔萧萧:梦者是妄身。幻者是妄念。泡者是烦恼。影者是业障。梦幻泡影业。是名有为法。
她偏开头打量了一会儿字墨,唇微微的抿紧,神情专注而认真,一旁的楚恪踌躇许久,他前几日调查清楚了那位公子的身份,竟是公输家的大公子,胧月夜和公输家尚有一笔不清楚的烂账未算,留着他在此许会引来祸端。
他早早就汇报了实情,当时胧月夜只怔了一会儿,触到了什么心事般,悠悠叹了一口气:“公输靖死后本家大乱族叔窃权,他倚靠实力不深,躲在揽月峰反而是最安全,他这么年轻,死于阴谋实在可惜。”
她虽隐居过的随性,对外界不是毫不知情,在大事上也看的明白透彻。
然后便意料之外看她没事人似的悠哉悠哉过了几日,半个字也没提住在枕霞院上的那尊大佛,一连串的纠结与担忧,似把楚恪的心架在小火上慢慢的煎着,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提,该不该提。
胧月夜重新提笔练了一幅字,练到一半,突然问了句公输公子现况如何。
楚恪刚止住了思绪不再乱想,道那位冰冷孤傲的公输少爷自被囚于揽月峰就一直郁郁寡欢,三天来没迈出屋内一步,也没说过一句话,照她的吩咐支使侍从做了饭菜端到枕霞院,对方一眼也未多瞧,除偶尔看到他埋头作画,紧蹙着眉一个人想心事,再无其他。
楚恪拿出一幅卷轴,胧月夜接过后徐徐打开,画的是大漠孤烟的苍茫之景,画笔峥峥可见风骨,画正中的美人眸如冷泉,持弓搭箭拉至满弧,白衣烈烈。而这幅画中的白衣美人,赫然是胧月夜的面容。
胧月夜敛了笑一脸惊讶:“竟然是他。”
她慢慢记起来,原来这不是初遇,那还要早,还要简单。
那时在西荒境内的大漠里,狂风云霭,孤日殷红似血,沉于绵延黄沙的尽头,她看到有个年轻的少年将军,和一群饥饿的野狼缠斗僵持了不知许久,剑意激昂咆哮震耳,难分高下各有负伤。
而那年轻人到底是血肉之躯,等体力透支怕也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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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风。
持弓搭箭一气呵成,凝聚灵力的箭矢破空而来,正中狼王眉心,野兽仰天痛啸一声,轰然倒于茫茫沙尘中。
赤红的孤烟落日下,少年仰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瑟瑟风沙下素衣砌雪。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少年目光灼灼,唇角微动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她只轻轻一笑并未答话,既然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就不需要更多的交集,懒懒转身,新一阵狂风卷着刺目的沙尘袭来,有清冷的梅香,蔽住清素的丽影,再睁眼已杳杳无踪。
楚恪握着砚台的手一抖,他晓得师父是个冷情脸盲,记得住复杂的幻香技艺,或是堆砌华美严谨的长篇词赋,记人的本领却不大好。
诧异原来两个人竟早早相见过,更诧异她竟还能回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
她还是天香殿的妙香师时,云州城的公子御曾为她搭建了可观全城夜景的高楼,想请胧月夜移步于望星楼一叙,她那天心情不大好,再加上本来就厌烦这些甩也甩不掉附庸风雅的酒囊饭袋,便冷淡道若是肯百次来相邀便接下这帖子。
料不到这公子御竟是个一根筋的痴情种,不依不绕风雨无阻的大老远赶来嘉月殿来了九十九次,即便每次都被不耐的拒绝,终于到了第一百次,痴情的公子满心欢喜,特意花大价钱搞了辆风光马车欲接佳人出殿,谁料胧月夜听他说完缘由时一脸茫然:“你来了嘉月殿一百次?我怎么不记得?”
这两个问句直打击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瘫软在地,据说他现场面色惨白吐出一口老血,怆然的仰天大笑三声,捡起碎了一地的琉璃心,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马车,一厢情愿的下场,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
追姑娘的时候得先搞清对方的特性,顺着对方喜好的同时,还得避免盲目做无用功,最忌肩挑担子一头热,这位公子御显然是痴情有余策略不足,但也难怪,胧月夜那样洒脱多变的性子,本来就没人看的透。
胧月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抬眼望去,湖中荷叶蔓延成一条碧色的缎带,浅色的花苞亭亭而立,云淡风清,水漾叶影,颇有让人沉醉忘忧的闲景之趣。
沉吟片刻,她放下笔,不紧不慢的整了整素白的宣纸:“若不是心中大事未成,依他那样骄傲的人,定可自尽也不会容忍被幽娘子囚禁至此。沉的住气不容易,长时间这么闷着也不是个法子,罢了,我且去看看他。”
天上一轮圆月清光皎皎,地上一片樱林风流寂寂,风乍起,吹落樱花似白雪纷飞。
傍晚时胧月夜散步至公输誉暂居的枕霞院,她悄然跃到窗外樱木的梢头,拨开一簇怒放妍丽的樱花枝叶,看到院里窗内烛灯下,光辉隐照下一张清俊的侧脸。
公输誉正皱眉握着利匕,专心做机关傀儡的一个零件,随着咔嗒的榫卯相接声,他露出极淡的一丝笑,如悠沉的湖水浮开一圈波纹。
胧月夜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世人对公输誉的评价:风华内敛,偃术奇才。无怪有那么多姑娘家心念念钟情于公输家大公子,这位大公子,虽为人冷淡自傲不好亲近,可确实是有副易犯桃花的好皮囊。
小刀泛着寒光飞速刺来,她一个轻旋转身,堪堪避开,浑身所伤不过一缕耳发,稳稳的从樱树落到地上。
公输誉沉着脸站在院口,看到皎洁月色下踏出一个绰约身影,白衣美人手里提着一盏纯白色的灯,亮光幽幽,微微一抬,露出熟悉却陌生的细眉凤眼,宛如画成。
他的神色渐渐松怔开来,冷淡的面容上俱是震惊。
胧月夜一笑:“之前为救人带了幽娘子的面具,你应该没认出我,西漠一别,不想这么快就重逢。”扬了扬青瓷酒壶:“对花对酒,方不负这梨雨晚风。一个人闷在屋中空对烛影,岂非辜负了这胧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