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分明嫣然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她一朝陷入地狱，被迫沦为旁人妾室。


    可是无人在意她的委屈。


    是她被伤害，却所有人都对她满腹指责，说她蓄意勾引。


    反而人人都觉得是凌秋受了委屈。


    好像在这一桩事里，最受伤害的人是凌秋。


    嫣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脑子混沌，似是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拨不开不开的雾，叫她一直陷在迷雾之中，无法看得清明。


    凌秋脸上仍旧是挂着温柔的笑，神情虽然落寞，到底握紧了嫣然的手。


    “我这是头一回替夫君纳妾，却不知晓，嫣然妹妹这样的，该是个什么妾。”


    “我瞧妹妹长得好看，绣工也好，不若做个贵妾。”


    她眼底落寞，却偏偏强打着精神，她未必不觉得羞辱，只是她不愿让郑修为难，甚至要刻意给嫣然体面。


    至少，落在底下那些人眼中，凌秋的确是委曲求全，却又着实贤惠大方的。


    倒是郑夫人，冷冷的看了嫣然一眼，眼角之中似乎露出几分厌烦，“贵妾？”


    “能做个贱妾都是便宜她了！”


    “当初瞧她绣工好，这才聘她在府上做事，谁知道她竟然存了这般不干不净的心思！”


    “她今日能成事，也不知背地里谋划了多少回，阿秋，你也太好性子了，竟还想给她体面，她这样的蹄子也配？！”


    凌夫人似乎打定主意，认准了嫣然只配做个贱妾。


    倒是凌秋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唇角扯出一个微笑，仍是那副温婉贤良的模样。


    “嫣然妹妹模样这样的好，女红也是一等，做个贱妾委屈她了，母亲既然不愿让她做贵妾，不如让她做个良妾好了。”


    良妾不能随意发卖，但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待在妾的位置上了。


    不似贵妾，会给凌秋带来威胁。


    凌夫人再度叹了一口气，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有这样的贤妻，竟还会在外面偷.腥，果然男人都一个样！


    “罢了，秋秋，我知道你贤惠，这一切就依你的。”


    只要不做贵妾，嫣然究竟是良妾还是贱妾，对凌夫人来说，都无足轻重。


    只是她到底拧了一下自己的儿子郑修，“你给了秋秋如此大的委屈受，还不赶紧向她赔礼道歉。”


    郑修便站了起来，郑重的给凌秋作揖，瞧见对方眼圈红红，心里头也难免添了几分愧意。


    他原是见嫣然生的貌美，就起了亵玩之心，谁知道闹得这样大，竟还惹得自己的夫人没了脸。


    郑修的语气便郑重起来，“是我对不住夫人，我在这里给夫人赔礼道歉，夫人莫要和我一般见识，若真是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凌秋的眼圈还是红的。


    只是脸上仍旧端出一个善良的微笑，“夫君快莫要这么说，倒是折煞妾身了。”


    “只要咱们一家人往后都好好的就是了，今日房里添了一个嫣然妹妹也是喜事，我先去让底下的人准备准备，将飞花馆先收拾出来。”


    飞花馆冬暖夏凉，又宽敞又静谧，偏偏离郑修的书房也不算太远。


    众人听到这里，又是赞叹凌秋的贤惠。


    反而对嫣然，更添了几分鄙夷。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几乎要将嫣然给淹死过去。


    凌秋也不仅仅是嘴上说的贤惠，行动上，也立刻安排了两个得力的人过去伺候。


    这其中一个，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翠柳。


    翠柳过来的时候，还将姨娘的月例银子也带了过来。


    “咱们府上，姨娘每月的月银是二两，按理说您得下个月才能领份例的，只是少夫人贤惠，今日便叫奴婢送了过来。”


    嫣然浑浑噩噩，眼底失了神采，盯着那二两银子瞧了好半晌。


    从前，她拿十五两银子的工钱。


    府里的人尊重她，见了她便叫他一声姐姐。


    为着想要她指点一下绣工，她要给她塞礼物，说尽好话。


    便是这样，每天来她跟前给她塞礼物，求她指点绣工的丫鬟也只多不少。


    甚至凌夫人还叫她娘家侄女来她这里学过半月。


    自然，同她学刺绣，那得令付银子。


    嫣然从前半点都不缺银子。


    二两银子对她来说，甚至莫名算得上羞辱。


    可这又的确是姨娘的份例。


    嫣然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她说不上来。


    郑修在她成为姨娘的第一日，倒是没有过来，而是去了凌秋那里，哄凌秋去了。


    旁人笑话她即便是当了姨娘也比不得凌秋分毫，她这般下贱不要脸的女子，郑修迟早会厌弃她。


    嫣然却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郑修过来。


    他强迫她时，她落了一身的伤，如今见到郑修，她便浑身发抖。


    嫣然横竖睡不着，第二日去向凌秋请安时，对方却容光焕发，像是了了一桩什么心事，脸上的神情都添了几份光彩。


    一见到她，凌秋便笑意温和的让她不必多礼，让她坐下用饭。


    嫣然如今是姨娘，不敢拒绝。


    可她从前是敢拒绝的。


    好在，凌秋似乎并没有打算为难她，一整个用饭过程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些夹枪带棒，也没有滚烫的茶水。


    待用完饭后，凌秋让她陪着做针线活。


    嫣然无法拒绝。


    对方是主母，她只是个妾。


    凌秋的女红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贵族小姐学这个，不过是打发时间，加之刺绣也需要天赋，凌秋的天资实在算不得好。


    从前嫣然可以直言不讳的说哪里需要改。


    如今只能低眉顺眼，对着那些她看不惯的，在她眼里觉得粗糙的绣品说一句绣工精湛。


    凌秋脸上仍旧是挂着温和的笑，却叫来了自己的几个丫鬟，“嫣然妹妹无事，不如教教我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刺绣。”


    “左右飞花馆那边，你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趣，不如咱们姐妹坐在一处，也能多个人说话。”


    她说着，目光又扫过自己的那些丫鬟，“嫣然妹妹一手绣工出神入化，你们还不学着点？”


    身边的几个丫鬟面露鄙夷，言语也忍不住尖刻起来。


    “和她这样的狐媚子学什么？”


    “我怕让自己的绣品，也沾了她的狐媚骚气，回头旁人还以为，我也同她一样，存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心思呢！”


    “少夫人您也太好性子了，她勾引少爷，是个贱.人，您还待她这样好！”


    “她绣工好有什么用？天生下贱，看她一眼我便觉得恶心！她碰过的绣绷我都觉得脏！”


    这样的口诛笔伐，嫣然有些承受不住。


    她眼眶发红，险些晕厥过去，手紧紧的抓着桌子的一角，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我没有勾引郑少爷！”


    “是他闯入了我的秀房，分明是他——”


    这样辩解的话，她昨日说了很多遍。


    只是没有一个人信。


    人人都道她是蓄意勾引，骂她是不安分的手段下作的狐狸精。


    果然，此刻她一辩白，就立刻受到了讥讽。


    “你若不是蓄意勾引，怎么少爷会与你成事？”


    ……


    “不是你蓄意勾引还是少爷强迫不成？少爷自小养尊处优，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哪里就用得着去强迫你？”


    ……


    “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


    “就是照了镜子才敢如此说话，她以为自己真的略比别人好些，就该全天下的男人都围着她转！”


    ……


    “说句难听的，她这样姿色的，青楼有不少，少爷想要美人，青楼里不有的事。也就是咱们少爷天真不知事，才会被这样贪慕虚荣，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给算计了。”


    ……


    “少爷真可怜，最可怜的还当属少夫人。”


    听到这里，凌秋总算放下了手里的绣绷。


    眉目略有些严厉地扫了一眼那几个丫鬟，“好了，以后的事情不可再提！”


    “我拿嫣然当亲妹妹，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这些话，我定然狠狠罚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