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青霭入看无(四)
作品:《山月落》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闻知秋自小漂泊流浪,为了求生她强迫自己随时留意周边事物、地形,毕竟多一分小心就多一分生机。
多年来,早已成为了本能。
她护着贺归渚快速后退,一边挥舞长鞭阻挡黑衣人近前一边快速嘱咐:“我们身后有坡,我会推你下去。上山时我看过那坡,有些陡,你若是滚下去会受些伤但不会伤及性命。”
贺归渚却紧抓着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陷入险境的紧张,他的声音一如江水无波却很好地安抚了闻知秋:“无妨,我带了人来。”
话音刚落,跟随贺归渚前来的暗卫纷纷现身与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且将他们二人隔绝在斗争之外。
贺归渚淡淡道:“留活口。”
贺归渚带的暗卫显然是顶级的,很快就制服那一班黑衣人。
暗卫首领提着一黑衣人后衣领走到贺归渚面前:“大人,这群人有备而来,口中藏了毒药,怕是养的死士。就剩这一个活口。”
闻知秋看到这个黑衣人已经被卸了下巴,一双眼尽是颓废。
贺归渚摆摆手:“带下去。”
马车在回城的路上前行着,贺归渚看着一旁垂着头沉默不语的闻知秋有几分不安。
“知秋,”贺归渚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否不舒服?”
少女明明一袭红衣,该是明媚张扬,此刻却像一朵被日头晒蔫的花朵。
闻知秋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永远只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厄运。
她看着阿爹死了,阿昀死了,阿喜也死了。
今日如果贺归渚没有带暗卫的话,是不是他也会葬身于此?
“你知晓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吗?”闻知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贺归渚很熟悉这双眼眸,她的眼眸此刻就像他们在京都初见的样子。
明明今日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可突然间又退回了原地。
淡漠、疏离。
贺归渚点点头:“猜得到。”
“那就好,”闻知秋掀开帘子嘱咐车夫驶到青梨巷北侧,“你如今身居要职身边还是要多带些人,你放在我身边的那些人还是撤了吧。”
贺归渚把人放在她身边第一日时何大娘的人就发现了,何大娘那时调了不少暗探暗中观察,后来发现他们并没有恶意才渐渐放松。
贺归渚有几分惊讶,他们永安侯府训练出的暗卫不说是顶级的也是一等一的。
闻知秋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但也仅够自保而已,她是如何知晓的?
“我并无别的意思,”贺归渚难得有几分着急,“京都之人势力交错复杂,他们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
闻知秋嗤笑一声,目光了然打量着他:“是保护还是监视?你怕什么?怕我再次不告而别?”
她笑着倾身,眼眸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去哪里,我做什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把你的人撤走。”
贺归渚却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未竟之语,他抓着她的手腕,语气急切:“你还要走?”
“与你无关。”
闻知秋想甩开他的手,他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自己被他握着的手腕处却格外烫,像是她当初离开他时午后阳光晒到皮肤上的感觉。
她离开时是一个秋日午后。
她本该早早离开昆西,可是那日在大漠遇到了游出云,她本该远行的脚步停下了。
她的几分留恋不舍全都是因为游出云。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是过程总归是快乐欢愉的。
原来要到来的结局总要到来,不论早晚。
闻知秋自小同阿昀行遍了整个西漠,昆西算是她居住很久的地方了。
她站在昆西城外时其实有几分无措。
天地苍茫无边,她却没有一个去处。
她的人生仿佛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
有位老者看她在此处站了很久便问道:“丫头要去哪?我这价钱便宜,要不要来瞧瞧?”
闻知秋循声望去,只见老者笑眯眯地看着她,面容的皱纹里夹杂着的都是岁月的风沙。
昆西作为距离大漠最近的县受尽了大漠的苦难,可这里的百姓却像大漠一般热情赤诚。
“您这趟去哪?”
老者笑着道:“我这趟去戈宁国,途径露白县,丫头可顺路?”
露白。
她很久没想起过这个地方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格外想回去瞧瞧。
“老人家,您什么时候走?”
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就要走了,丫头瞧那边天色,再不走风沙就要来了。”
闻知秋从口袋掏出几颗碎银塞给老者,跳上了老者破旧的马车,与马车上的货物挤作一堆:“那我们就走吧。”
老者看着手中的碎银倒是有几分不知所措:“这……这太多了姑娘。”
闻知秋笑着道:“没事的老人家,您一路上为我讲讲露白风物如何?我还从未去过呢。”
老者安心收下了碎银,坐在马车上挥起了马鞭,一老一少和一车的货物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启了程。
闻知秋到达露白时是一个雨天。
老者直夸她运气好。
露白常年干燥枯涸,雨水比金子还少见。
雨水也是西漠郡最最珍贵的东西,有的年份一个秋季都等不到一场雨。
等一场雨,似乎就是露白的宿命。
闻知秋有些恍惚,她以为她与露白的一切早已结束在那夜的乱葬岗。
可她似乎和这里有着丝丝缕缕切不断的联系。
她拜谢了老者,撑着一把破伞走进了露白。
上一次她在露白城中这样漫步时,她还是不知人间愁的孩童。
如今漫步在露白,她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尝尽了人间之苦。
她本想顺着记忆里的路走,可她早已不记得曾经露白的模样了。
熟悉又陌生。
她只好顺着下马车的路先走着。
十年前的露白因为战火频仍,破败混乱。
如今的露白虽谈不上繁华,却也整洁安详。
因为下雨,街上行人不多,偶有几人匆匆而过急着归家。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是冥冥之中有指引还是她的记忆深处始终还记得曾经。
她看到了熟悉的府门,只是历经了风雨又破败了不少。
街边纳鞋的大娘看她久久地矗立在这里以为又是一位慕名而来的女子。
“丫头啊,这里虽说曾是昭德将军府,后来却毁于一场大火,重修后还是十分破败。不过后来官府重建了一个新的昭德将军府纪念昭德将军的功绩,你若是想一观昭德将军像,你应去前街瞧瞧。”
闻知秋闻言怔愣了一下,转身蹲在大娘身边塞了几个铜板在她手里:“阿婶,您在露白生活多久了?”
大娘不明所以地把铜板塞回给她:“丫头可也是因仰慕昭德将军才来的露白?”
闻知秋犹豫着点了点头。
大娘的语气带了几分亲近:“昭德将军可是我们露白的大恩人,你若是为她而来,问我就对喽!我自小生活在露白如今也有四十余年了,不用你给钱。”
“那便多谢阿婶了……”
大娘似乎对昭德将军感情颇深,还不待闻知秋说完话便急急开口:“别瞧昭德将军是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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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可她根本没有公主的娇弱,她的功夫不输军营里的任何一个男儿,真真是我们女子的典范。”
“不知阿婶方才所说的那场大火是……?”闻知秋打断了大娘的交口称赞。
“我就住在那里,”大娘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那晚我睡得早,再醒来时是被滔天的火光晃醒的。戈宁人趁夜偷袭了昭德将军府,将军那晚驻守在城外的营地,侥幸逃过一劫。”
“哎,”大娘说着面色隐有哀伤,“后来听闻驸马和将军的女儿容惠郡主都葬身于那火场了。”
“后来呢?”
“可是昭德将军哪里是一般女子,”大娘的语气十分钦羡慕,“她没有沉溺于失去丈夫的悲伤,她领兵迎战将戈宁人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进犯我萧朝。”
“只是,”大娘的语调又有些难过,“昭德将军在这场战役中受了重伤,后来回了京都养伤,此生再未来到露白也再未领兵作战。”
“是吗?昭德将军果然不一般。”
“不过啊,要我说昭德将军也算幸运,”大娘笑得有几分羡慕,“身边的副将对她一往情深,听闻归京后一直在照顾昭德将军,后来二人喜结连理又生了一个女儿。”
“想来能稍微慰藉将军丧女之痛吧。”
“也许吧。”闻知秋的目光看着对面破败的府门。
大娘循声看向这位姑娘,只见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府门上,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许多的情感正要翻涌而出。
可这位姑娘只是笑着向她道了谢,撑着破伞离开了这里。
雨水顺着雨伞流落在她身上,她却恍若未觉。
大娘猛然觉得这姑娘十分眼善,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思索未果后,又低下了头继续纳鞋底。
闻知秋不知怎么又走到了当初的那个乱葬岗。
在那里她遇到了眼眸如星的阿喜。
贺归渚看她眼神恍惚,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知秋?”
闻知秋回过神冲他笑了笑,手腕用了用力:“放手。”
贺归渚却将她拉至身前,马车摇摇晃晃她身形不稳,另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胸膛。
她手下传来微微震动:“不放。”
闻知秋突然笑了,笑得明媚一如贺归渚在大漠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他竟有几分“今夕何夕”之感。
“贺归渚,你知道我是谁吧?”
贺归渚沉默一瞬,浓重的情绪压在了闻知秋身上:“我知晓,你是容惠郡主萧姝。”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琥珀,显然是时时拿在手中摩挲怀念,琥珀显得十分明亮透彻:“这个琥珀这两年我日日带在身边,从未有一日忘怀。”
闻知秋看着那个琥珀垂下头,扯出了一个笑容,贺归渚听不出她的情绪。
“萧姝。”
“我是已死之人,你我没有可能。”
她整理好情绪,仰起头看着贺归渚,双眸明亮:“我欠游出云一顿饭,也欠贺归渚一顿饭,待这两餐还完你我之间就再无关系了。
“今日我有些不舒服,落雁酒肆随时恭候大人前来,再会。”
闻知秋一边说一边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她并没有叫停马车,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车夫吓了一跳,急忙停了马车:“大人?”
贺归渚掀开车帘看着向反方向渐行渐远的红衣身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琥珀放下车帘:“走吧。”
贺归渚不明白到底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抗拒?
他一回府就在书房里枯坐,一直到黑夜来袭他才叫来了近身侍卫:“你去露白走一趟。”
“去查查闻知秋,细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