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平日里分外清闲的“幽不浅”，未曾想竟是再度迎起了来客。


    “爹？您怎的也不提前告知女儿一声，有什么事传个信儿过来，女儿便回去了，何苦非要亲自奔波这一趟。”


    甫一开门，广玳就只瞧见了父亲，略微错愕后，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登时浮现笑意，见微生沥启手边提着一方长锦盒，正欲伸手取过，另一只手霎时现身快她一步。


    被微生沥启宽肩挡了个干净的区煅云倏地冒头，殷勤接过了那重物，已然抓稳后，不好意思地讪讪望向广玳。


    见场面颇有些尴尬，微生沥启适时开口：


    “欸，爹这不是想着来看看玳儿么！也赶巧啊，爹一到就遇上煅云正准备抓起门环，将叩未叩的，我还当你们闹什么矛盾了呢。”


    从容将手边物什交与区煅云之手，微生沥启颇为欣赏点了点头，又屈起手指，敲了下区煅云脑袋。


    将眼前二人动作尽收眼底，微生广玳微不可察蹙起眉梢，不明白父亲为何好似同区煅云颇为相熟，透过其语，怎的仿佛自己也与区煅云交情匪浅？


    莫非我失过忆？眼见得脑中胡思乱想愈来愈多，广玳赶紧闭眼撇了撇，再睁眼，脑中已然清爽一片，罢了，她确实了无印象。


    “我看呀，来看望我是假，想给我炫耀一番您的栽培结果才是真罢！”


    不愿再多看二人互动，微生广玳颇不留情面，揶揄了微生沥启几句后，引着父亲进门。


    区煅云想也不想也准备踏进院中，却不料小厮们接广玳授意，在恭敬捧过木锦盒后，阻了区煅云前进步伐。


    仆从们配合默契，竟是成功做到一点儿声响都不曾发出。


    半盏茶时间后，微生沥启这才后知后觉身后无人跟着。


    待他再回头望，便只瞧见区煅云委屈瘪嘴，分毫不敢再往前踏步，毫不夸张来说，若区煅云拥着一双立耳，此刻怕是早就无力耷拉而下，怪引人怜惜的。


    微生沥启这般想着，又将视线投向身旁自家姑娘，发现她面上无波无澜，竟是半分触动模样皆无。


    心下明晰一切，往事却猝不及防闪现颅内，微生沥启不免有些动容，思忖再三仍选择开口，想为那可怜少年求情一二。


    “玳儿，当真如此不喜欢人家？”


    听得父亲突然疑问，广玳有些不解，偏过头也望向微生沥启，挑眉道：“阿爹有何想说的，不妨直言。”


    “当真同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微生沥启闻言，低声笑叹，末了，又以下巴微微示意广玳往金柱大门方向瞧去，“你幼时，还时常吵着要与人家赛马呢，怎的大了，就这般不待见人家？”


    “我？小时候闹着，同他赛马？”微生广玳不可置信瞪圆杏眼，跟着微生沥启的话头重复一遭，颤抖着伸手指向区煅云。


    “嗯。就是你，爹的好女儿，微生广玳。”


    微生沥启终于报了广玳拆他台的“仇怨”，眼见得自家姑娘在发声质疑后立即环抱住胳膊，搓着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得意仰着头调侃了回去。


    得到二次肯定的微生广玳依旧不甚相信，可父亲从未扯过谎，无法，她选择毅然决然转身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已然将微生沥启甩出老远，对方含笑声音却又一错不错传进她耳朵里。


    “玳儿啊，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这样将客人堵在大门，让旁人瞧见了，可得在背后狠狠指摘你阿爹我一顿咯！”


    “啊啊啊，爹想将人放进来就请便罢，到时候爹自个儿负责招待就行！”


    语毕，广玳便伸手捂住了双耳，再不管微生沥启说些什么话，自顾自跑远了。


    从背后瞧见微生广玳此番情态的微生沥启，弯眼摆了摆头，这才不慌不忙去将区煅云“解救”了出来。


    晨露未晞，华款冬独身一人在植园里修枝剪叶。


    漫无目的只想逃避的微生广玳不知不觉间便跑到了植园木制月洞门前，下意识走向南面小院。


    打照面的却不是预想之中的草玉玲，而是本该好好躺于榻上安眠的尚未大愈的病患，华款冬。


    他总是一身月白衣衫，匿于满室青翠，倒也同铃兰有几分相似姿色。


    广玳难得出神片刻，待余光瞥见对方袖口，下衫尾摆已然尽数沾湿后才豁然思绪回笼。


    “阿冬好兴致，身子骨甫一爽利便躺不住了？”


    嘴上不饶人，手上动作却截然相反，广玳解开晨起时棠枝怕她受凉而好说歹说劝着穿住的外袍，颇不客气盖在华款冬身上。


    然而二人的体型毕竟相去甚远，纵使那袍子在广玳穿来十分宽大，到华款冬肩上，却也显出几分不合身窘态。


    因着广玳的动作没有任何预演，华款冬猝不及防被其如此对待，倏地呆立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青绿蚱蜢蓦然自草丛跳出，瞧见两个静止的两脚兽，未察觉到甚么威胁，慢慢悠悠蹦跳着离开了。


    “聊，聊胜于无。”华款冬一眨不眨盯着广玳，登时让她有些不自然，难得结巴，顿了顿，又找补几句：


    “忙活这么久，该是饿了，走，走罢，用早膳去。”


    语毕，广玳再度落荒而逃，这回目标明确，直奔膳厅。


    她身后，华款冬兀自攥紧了即将滑落的纱袍，独属于微生广玳的好闻味道将他圈圈环绕，心情好极了。


    直到在膳厅见到区煅云，华款冬原本压不下的嘴角刹时放平了，隐隐还有些下坠趋势。


    所幸，广玳选择了坐在他近旁。


    冷眼瞧着对面区煅云几乎要将眼角都瞪裂的模样，华款冬心情倏尔舒畅几分。


    微生沥启静静坐于主位，往左瞧，只见区煅云心不在焉，满心满眼俱是广玳，眼神热切关注着广玳对哪些餐食兴趣浓厚，一面将离她稍远的菜肴递过去，一面暗自记着哪些独得广玳偏爱。


    往右看，便是另一个坐在广玳身旁的少年儿。


    真说起来微生沥启还是头回见到，这位往常只在广玳言语之中出现的医者。


    亲眼所见，倒真不愧广玳甫一提及便好一顿夸。


    天生一副好皮囊，尤其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打眼一瞧便能知晓定然惯是个会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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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偏偏又拥着一身清冷气质，两相反差，难免让人止不住想探求一番内在。


    若广玳是他的例外也就罢了，偏偏那人似乎对任何人都是那派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又观之自家姑娘对此人极其厚待，一时间，微生沥启也不好对此人妄下决断。


    这种时候，他又不免想起早逝的妻，那位总能一眼看穿人心的奇女子。


    “罢了，我再多看看，我亦定能看明白！”抛去伤怀，微生沥启敛回眼神，低声喃喃。


    “嗯？爹要看明白什么？”离得最近的广玳将微生沥启的自言自语听得分明，顿时起了好奇心思，以气声悄悄追问。


    微生沥启被广玳陡然靠近惊得脸色微变，强行镇静下来后以干净寿山石筷尾端轻轻敲了敲广玳额头，示意她端正坐姿，好好吃饭。


    广玳无法，只得又坐回自己位置，余光里蓦然瞧见华款冬一直未曾动筷，扫过桌上各色菜系后，分外贴心将一道道蕤仁特产悄悄挪到华款冬近旁。


    还未来得及戳华款冬快吃，广玳就发现她刚挪过来的菜肴又被对面手长之人移走了。


    广玳忿忿望向微生沥启，想要父亲好好见识一番他非得喊进来的客人竟是如何无礼，却只见微生沥启权当看不见小辈动作，自顾自吃着，末了，还故意笑着望向广玳，眼神何其无辜。


    闹归闹，饭总还是要好好吃的，只是吃得无甚滋味，却又好似仅限她不满意。


    她爹，罕见地喝了一碗粥又盛一碗；


    区煅云，她碰过的菜色那人也都一一尝遍，吃得不亦乐乎；


    华款冬，本来好像也不甚有兴致，待她朝微生沥启谋说法后再回头看，发现他倏尔胃口大开，也用了不少。


    当真是不明白。


    果然男子才是这世上最奇怪的。


    广玳正如此想着，脚下动作却未曾停歇，直直朝植园而去。


    因着华款冬后来入席时未曾身着她的外袍，没得及时找补的广玳，只好又被棠枝抓着回房又裹了件新的。


    待她一切准备就绪，那三人已然在植园里互相较劲儿，看谁将苍术白养得最好了。


    毫无意外，垫底的只有区煅云。


    广玳还予他时，芽尖还生机勃勃，只是经他手这么些时辰，那嫩芽已然打蔫儿，恍若奄奄一息之态。


    至于魁首，按生长阶段来比，自是华款冬无疑，可偏偏微生沥启是从干种开始培植，眼下子芽势头正好，生机勃勃。


    虽说二人嘴上都不曾言语，广玳却能感受出来，这二人之间竟颇有些互不服气的味道。


    “那便，并列翘楚？”


    广玳试探着，提出了她的解决办法。


    两个固执的人，因着好面子，皆未出声辩驳一二，眼底却深深掩藏些许……忧伤。


    是的，广玳瞧了许多遍，两个人望向她的眼神里，起初是隐隐的期待，待听到她答语那刻，竟究极默契，全都蒙上了一层淡淡悲意。


    好像在难过，广玳谁都没有选一样。


    然而，广玳明明将他们都选定了。


    所以才会是，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