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矣，陈小姐，请节哀。”


    陈怡婷接过骨灰盒，沉甸甸的盒子有些硌手，在提醒她还活着，不是麻木的行尸走肉。


    最后的时刻母亲不愿再接受治疗的折磨。


    “小婷，妈妈太痛了，带我回家吧，好不好？”


    她几乎不敢直视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变形的身躯，母亲每一次痛苦的闷哼都像是在她心房敲下的钉子，疼痛、恐惧、不忍。她最终还是带妈妈回了家。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过去二十几年的相依为伴，生长在血脉里的软肋，在母亲心跳停止的那一刻都结束了。


    抱着骨灰盒，刺骨的风灌入衣袍，陈怡婷感觉这世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悲伤无从诉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计程车，等到听觉恢复时，她听见广播里传来柔和的女声。


    “我一直非常欣赏薛老师在《青茫》中饰演的白声声，敢爱敢恨，敢于为自己和家人争取。《青茫》中白声声与母亲道别的那场戏让我印象深刻……每每想到都为母女间的感情都为之动容。我相信薛老师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


    《青茫》、白声声、薛莹颍、母女情、敢爱敢恨……


    薛莹颍被人敬仰的、倾慕的、艳羡的这一切，正是陈怡婷噩梦的开始。


    “小婷，我们要做最好的姐妹，一起拿最佳女演员奖！”


    “小婷，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你肯定不会不舍得一条裙子吧？”


    “小婷，我最好的小婷，这次晚宴的机会你就让给我吧~”


    ……


    “陈怡婷，如果你去了试镜，我不保证你妈妈会看到什么。”


    “陈怡婷，你不会以为我只有那几张照片吧，你敢说出去，先掂量一下阿姨下次能不能活着走出手术室。”


    ……


    ……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曾经的大明星啊，呵~借钱？你妈妈不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揭发我？你有证据么？有时间和我纠缠，不如多跑几个组给阿姨攒攒药费吧。”


    “你放心，阿姨要是不行了，我一定送份厚重的奠仪。”


    上一刻还在共患难的姐妹，下一刻就撕破了假面，成了比恶徒还可怖的伥鬼。受伤者变成加害者，才知道刀子扎哪里最疼。


    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陈怡婷感到胃部翻江倒海，蜷着身体头靠前座的椅背，她感到恶心。


    “诶，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你是要吐吗？你等等！我给你停车，别吐我车上啊！”


    司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猛地刹车停在路边，“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要不你先下车吐吧？我这车刚洗的。”


    一阵痉挛过后，陈怡婷抬起苍白的脸，“谢谢，我没事，麻烦您继续开车吧。”


    “真的没事？”司机将信将疑，观察片刻，见陈怡婷坐直了身子，才重新启动发动机。


    陈怡婷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吐，为了打消司机的疑虑，她主动搭话：“刚才广播里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呀？”


    “嗐，一个女明星，叫喻黛，我女儿特别喜欢她演的电影，说她打架帅得很。前几天她在网上被黑，声势浩大得哟，要她滚出娱乐圈，我女儿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司机大哥打开了话匣子，“诶你要说这小姑娘还真的挺厉害，被骂成那样还被人袭击，一点都没怕，自己站出来面对记者讲道理摆事实，一点娇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喔……”陈怡婷点头应和，“我刚刚听广播里是记者会吧？那些记者问她薛莹颍，这事和薛莹颍有什么关系呀？”


    这个问题可把司机大哥问住了，“我都是听我女儿说的，具体什么我也不清楚，说什么抢资源、网络暴力的，我也不懂。我们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懂这些女明星的事噢。”


    “也是。”陈怡婷淡淡笑着，心里有了数。


    计程车到了目的地，陈怡婷向司机道谢后下车。


    踏出车门那一刻，冬日的最后一抹残阳洒在她怀中的骨灰盒，沉甸甸的盒子添了几分暖，似是母亲的怀抱，撕破过去假象迎接新生的勇气。


    -


    “往左边看一点，头低一点，再给点眼神，好，很好。不错，早上可以收工了。”


    喻黛向摄影师道谢，披上西西准备的毛毯，卸了全身力气一头扎进沙发里。


    “才几天不工作，怎么这么累啊——”


    “诶诶，小心手，伤还没好呢！”西西赶紧一手捉住她的手腕，生怕这人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


    品牌方对喻黛的澄清很满意，还趁热打铁让她带伤上阵拍摄这组大片，意在展现面对危难的勇气，甜美面容下不屈的女性精神。


    喻黛缓过劲，冲西西得意一笑，“怎么样，我早上表现得还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我都被迷住啦~怎么有人受伤都这么美啊？”西西一阵彩虹屁输出。


    “嗯，不愧是我身边最可爱的西西老师~早上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你别说，还真有。”西西神色里压不住的雀跃，将手机递给喻黛，“哼，你看，遭报应了吧。”


    喻黛疑惑地低头，看见屏幕上的热门话题：陈怡婷揭露薛莹颍


    她怎么还真的跳出来了？喻黛的手指不自觉抠紧，细细看完陈怡婷的自白，条理清晰、证据详实，像是隐忍多年只为了这一刻，自揭伤疤，令人钦佩的勇气。


    “哼，这个薛莹颍真是恶心，前几天还引导粉丝网暴你，现在就遭报应了吧。你看看她说的那是人话吗？‘阿姨要是不行了，我一定送份厚重的奠仪。’”西西忽然又捂住嘴，“天呐，她做事这么狠毒，还好这几天我们保镖都跟着，不然万一她对你做点什么，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想想都后怕。”


    西西自言自语个不停，喻黛也一直没个回应，“诶，黛黛，你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有点担心。”前几天骆远峰的电话里，很明确说了那个当年侵犯他们的人渣已经放出来了，陈怡婷这时候站出来，万一……


    “担心什么？”西西不解，“担心薛莹颍这次死得不够彻底？”


    “对。”只有薛莹颍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陈怡婷才足够安全。


    “哈？”这是西西没有预料到的直白，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门外进来的人吸引了，她戳戳喻黛，“姐夫又来了。还是不理吗？”


    “骆远峰。”喻黛起身。


    骆远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已经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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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天都守在喻黛身边，可喻黛连个眼神都很吝啬，今天竟然主动搭话了。


    “上车，有事和你说。”


    “好。”骆远峰伸手想牵喻黛，被她躲开了，只好悻悻收回手，尴尬地在衣角摩擦。


    一上车，喻黛便开门见山，“薛莹颍的事你看见了吗？”


    “嗯，我还给陈怡婷推了一波流量。”


    “还有别的东西可以锤她吗？让她和她那个经纪人无暇应对，最好进局子待几天的。”


    “据我所知，陈怡婷报警了，薛莹颍已经在喝茶了。”


    “那她那个经纪人呢？叫赵什么的？”


    “赵希东。忙着捞薛莹颍？我不知道。”


    喻黛压低了声音，“你说，薛莹颍知道当年那事是赵希东安排人做的吗？”


    “明白了，我去安排。”骆远峰点头，“放心吧，其他的事不用我们出手，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你我都懂。”


    “我走了。”喻黛伸手去开车门。


    “诶，”骆远峰拉住她，委屈巴巴像只小狗，“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吗？”


    喻黛眯着眼思考一阵，“少给你自己买点恩爱热搜？”


    啪，车门关上，有如一巴掌落在骆远峰脸上。他擦擦鼻梁不存在的灰，至少今天说上话了，骆远峰苦笑安慰自己。


    -


    几日后。


    喻黛向秦父秦母的墓碑献上鲜花，心中悼念着在另一片天国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这份思念。


    爸爸妈妈，我现在只能借着悼念别人父母的机会来祭奠你们了。你们放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有很好的朋友、还算靠得住的家人和我珍惜的爱人，我一定会更努力拍戏，就算你们在不同的天空，也能看见我捧回的奖杯。


    泪珠从眼角划过，她闭上眼，听见的却是异时空坠落的轰鸣和人群惊叫，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起那天，还是揪心的疼。


    “走吧。”喻黛起身，声音暗哑。


    西西只道喻黛是怀念父母，不知其中内情，便想说些舒坦的事安慰她，“你放心，叔叔阿姨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你看，那个薛莹颍不就遭报应了吗，自从陈怡婷揭露她的罪行，她自扮大粉引导粉丝网暴、往日在片场霸凌其他小艺人的黑料统统都被抖出来了，现在就算有人想保她都只怕是有心无力。”


    “好啦。”喻黛握住西西的手，“我没事，别把心思太浪费在那种人身上啦。”


    西西努努嘴，一时无言，喻黛笑着敲敲她的额头，“走啦，回去吃好吃的。”


    冬日萧索，阳光甚是吝啬，稍稍一藏便给了阴郁的风可乘之机，西西攥紧衣领，“天要黑了，我们走快些吧。”


    呼——呼——


    风一阵比一阵更刮人，寒风在墓碑间的吟唱有如鬼魅之声。


    “救命啊——！救命——！”


    一阵求救声混在风里，惊惧的女声有如冤魂化了形，二人皆是一顿，还不待她们反应，女鬼便喊着救命扑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的似是来自地狱的鬼差，快得似是在飘，黑乎乎的影子只得一点亮闪闪的光。


    “黛黛小心——！！”


    太阳探出头，照得骆远峰腰间涌出的鲜血愈发鲜艳，有如盛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