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旧事
作品:《跑路后教授她沦陷了》 雨落急骤,窗外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已经下了很久,幼儿园外的屋檐下连成许多道水串。
唐玥仰着头,在心里默数了不知道多少个一百下,长长的水串还是没有断开。
“小糖果,唐阿婆还没有来接你吗,雨下得这么大,要不然跟我一起走嘛。”
同伴扎着两只羊角小辫,抱着小熊背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妈妈正在门外等着,刚刚问她要不要将她的另一位小伙伴也一起送回家。
唐玥摇摇头,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期待:“阿婆说她会来接我的。”
明天是六一儿童节,下午老师举办了绘画比赛,她画的那副“阿婆和我的家”得到了三朵小红花,和班里画画最厉害的小流星一样多。
小伙伴“哦”了声,“那明天不下雨的话,我们一起去广场荡秋千,好不好?”
唐玥答应下来。
对方背着包和妈妈离开,她也走到教室门口,在走廊上踮起脚朝园门的方向看过去。
教室里逐渐走空了,只剩下唐玥,以及打不通唐慈君电话的年轻老师。老师蹲下来,温声和她商量:“小唐玥,要不然老师送你回家,看能不能在路上遇到你的阿婆。”
天很黑了,唐玥不想麻烦老师一直在这里陪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那我自己撑伞,阿婆肯定能一下子看见。”
是唐慈君每天都装进她背包里的彩色小花伞,伞柄上还用水彩涂了颗小月亮。
唐玥一直觉得,它是整个幼儿园里最漂亮的一把。也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一把。
“老师,走这边。”她一边走,一边给老师指路。
这是每天上学时她和阿婆都要走的路,特意走了从家到幼儿园的那半边人行道。又担心阿婆也想迎一迎她,每走一段,唐玥就隔着雨踮脚往对面人行道上看一看。
唐玥没有牵老师的手,因为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要抓着画。画已经卷成细长的纸卷,从中间小心翼翼地握住,护在胸前怕被雨淋湿了。
等遇到阿婆后,她一定要第一时间打开让阿婆看到。
等过了前面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就能到家了。
一直没看到唐慈君的身影,唐玥有些着急,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笼着她。举着伞慢慢从不时回头踮脚,到踩着地面的积水往前赶,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雨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倾盆的架势。
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响了几声雷,她有点怕,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小唐玥,慢一点,当心摔着。”老师的声音隔着雨声,隐隐约约从身后传过来。
迎面的风卷着水滴,大颗大颗地砸在脸上,砸在画上。
可唐玥只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该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十字路口围了很多人,还有一辆撞在路沿上凹瘪的车。
恰好警车赶到,人群被驱散的时候空开一片缝隙。
地上一汪深色的水,躺着阿婆最喜欢的那件绿色褂子,塑料袋和棒棒糖散落一地,那是唐玥撒了很久的娇,阿婆答应买给她的儿童节礼物。
闪电把唐慈君的脸照得惨白,紧跟着一道惊雷炸响。
唐玥刚挤进来,指尖一松,手里的伞跌下来。握着的画也散开,同样被雨砸在地面上的那汪水里,晕开深褐的印迹。
“阿婆……”
带着哭腔的呜咽委屈,吐字清晰。
季瑾年心神一惊,忙低头去看唐玥。
卧室里光线暗,她刚刚只顾着替小姑娘拢好被子。如今仔细看,才发觉唐玥的脸颊上淌满了泪痕。恰好又一滴,顺着鼻梁横落至另一边,枕头已经浸湿一小片。
手指握成拳攥在胸口处,整个人蜷着微微颤抖,想来是发了梦魇。
“玥玥,玥玥?”
季瑾年柔声唤她,抬手绕到唐玥身后,一下下轻抚着。
只片刻,唐玥慢慢转醒。
她的眼神茫然了一瞬,在看到身旁的季瑾年时,不由怔了怔。女人眼神里尽是温柔与心疼,唐玥刚想说自己没事,眼角的余泪不知道为什么滚落下来。
又一道雷声惊起,唐玥下意识瑟缩起来。
下一秒,被拥进温柔的怀抱里。
“只是做梦了,我在这里,不怕。”
轻声呢喃落进耳畔,原本还浸在梦里的、或是因雷声绷紧的神经,在季瑾年的一声声耐心的安抚里放松下来。
她忍不住回抱住女人,又怕重新溢满的泪水弄脏了对方的衣服,偏过头让开几寸。
“季姐姐,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她哑着嗓子道。
做了无数遍的噩梦,唐玥早已经习惯睡醒后独自呆坐。
可今天却…如同奢望过的那样,被拥入一个让人忍不住贪恋的温和怀抱里。
有些事情扎了根似的刺在心底许多年,反复结痂又挣破,经年累月不得愈合,酿成一瓮绵痛追忆的苦酒。
时至今日,才在这间昏暗的小小卧室里,被一道道虬结惊雷震出裂隙,如同泄洪般迫切寻一个出口。
当年的后来。
她只记得,警察姐姐和红着眼眶的老师轮流抱住她,捂着她的眼睛,一遍遍跟她说阿婆只是睡着了。
唐玥当时才五岁多,却也知道,这样睡着了的人再也醒不过来。
每年春天,阿婆都带她去一块石头旁,说妈妈就睡在这里。要过很多年很多年,等石头旁的小树苗长成了比小洋楼还高的大树,她就能见到妈妈。
可小伙伴也告诉过她,睡着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在看着地面上牵挂的人。
再然后,很久才见一次的姨妈将她领到陌生的地方,说那是她的新家。
唐玥没再去上新的幼儿园,从六月份待到又一个六月份,期间有最热的时候,也有叶子落下来,雪花飘下来,花又长出来。
她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年四季,只抱着那幅皱巴巴的画自言自语,从老房子里带来的水彩笔被她锁进了抽屉里,再也没碰过。
唐从蔷照顾她,却并不亲近她。
唐玥能感觉出来,于是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让在天上看着她的阿婆和妈妈担心。
只是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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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很少。两位表妹分别比她小一岁和两岁,都是很活泼的性格,有时候一天下来,叽叽喳喳黏在一起从早说到晚,唐从蔷也更没工夫注意到她。
等长大了些,唐从蔷依旧不怎么与她接触,连交流都很少。
会说住在这里是要交生活费的,拉着她每个月初去银行划走很少的一笔钱,却只字不提学杂费和补习班的费用。供着她的一日三餐,替她暂时保管妈妈和阿婆的遗产,支持她读想看的书,过年的红包也与表妹们一模一样。
很生硬别扭的照顾,让唐玥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等长大后,读了许多书,她才逐渐明白了唐从蔷对她的复杂态度。
血浓于水,自然会有怜惜。
可也是因为自己,让唐从蔷失去了唯一的母亲和妹妹。
唐玥对她一直心存感恩,却同样亲近不起来。
这些年,她早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埋头学习,看杂书,或者是发呆。
十四五岁,旁人和朋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年纪,唐玥唯一的消遣只是独处,随便做些什么都好过与人交谈。
唐玥一直以为,自己失去了和人结交的能力。
哪怕是上了高中,莫名其妙和郁扬成了“朋友”,也几乎都是对方主动靠近,唐玥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更何况,以郁扬那样热烈外向的性子,和谁都是这样自来熟,她也就没太在意。
可季瑛和季瑾年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恰好是雷雨天偶然遇见,季瑛恰好回应了她那句“阿婆”,恰好与记忆里相近的关心和絮叨。
她忍不住想再去一趟季家,正是因为这些“恰好”,掀开了心底长达十年的追思惦念,就当是…再看一看阿婆。
而季瑾年,恰好是她的美术老师,又……恰好挑了她当美术课代表。
当初试图拒绝做对方的课代表,是因为当年那一场雷暴天的倾盆大雨里,唐玥同样失去了绘画的能力。
或者说,蒙上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唐玥试过很多次,哪怕写字时字迹流畅,可一旦试图画些什么,眼前只有那一幅沾了污渍血水的画。
笔尖颤抖着画不出线条,再强行往下,整个手腕都会发抖,然后当晚做一场无穷无尽的重复噩梦。
她以往从来不信缘分。
曾经幻想中若是阿婆还在,每天会和阿婆如何日常相处的模式,却在季家切实见到了。
唐玥本来只想做个旁观者就心满意足,可自从被季瑛和季瑾年拉进话题和氛围里,感受过片刻属于别人的温情,她竟然开始妄求更多。
一次次接触下来,哪怕明知道自己上门有些打扰,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和她们亲近往来,不只是点头之交的邻居关系。她想被季瑛当做亲昵的小辈,被季瑾年当做……妹妹。
“我能……叫你姐姐吗?”
不带姓,更亲昵的两字称呼。
唐玥仍有些哭腔,不经思考的话音落下时,感受到女人环在她腰上的双臂倏然收紧。
季瑾年将声音放得极柔:“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