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萧衡决定前来的，并不只是姜羡鱼写的那封信，她是怎么认出他字迹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永朝郡主居然与他所了解的……很有些出入。


    据萧衡所知，永朝郡主出身高贵，是昭平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晋安王唯一的女儿，深受太后宠爱，气质高华，受人追捧。但……终究不过是个闺阁女子，除了有用的身份，并无特殊。


    然而，姜羡鱼先是写信示警，提醒萧衡军中有奸细，后又提出用粮草与他做交易，乃至最近查到的桩桩件件……无不表明永朝郡主胸有城府，并不简单。


    一个人短短时日就能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萧衡不信，故意出言讽刺，为的便是试探她的反应。


    结果，大大出乎所料。


    蛮夷铁骑屠戮百姓之时，尚且能够聚会宴饮、斗茶品茗的永朝郡主，似乎真的因为将士的腐朽堕落感到羞愧。


    萧衡倏然沉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风后低垂着头的身影，试图看穿她的伪装。


    姜羡鱼敏锐察觉到异样，微微抬头，发现镇西王侧桌而坐，正沉沉面对她的方向。


    屏风遮掩，姜羡鱼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但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沉沉威压，气势逼人。


    “镇西王为何这般看我？”姜羡鱼骤然打破平静。难道她哪里表现得不对？


    萧衡眼眸幽深：“听闻郡主身体娇贵，日日以晨露为饮，以羊乳为浴……”


    萧衡没有说完，姜羡鱼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蓦地脸颊飞红，脸皮隐隐发烫。


    这些的确是前世的她所习以为常的，再世为人，她虽然早已下令改了规矩，但却并不否认曾经的奢靡无度。


    姜羡鱼定了定神，眼眸轻闪：“王爷星夜前来就是为了讥讽于我？”


    姜羡鱼眼中闪过一丝冷然，虽然她不知道萧衡有何目的，但是绝非善类。


    她紧紧地盯着屏风对面。


    “郡主聪慧。”萧衡轻笑，“本王确有一事不明，还望郡主解惑。”


    姜羡鱼双手微微一紧：“王爷请直言。”


    “镇西军有人私通外敌，郡主如何得知？”


    姜羡鱼心头蓦地跳了两下。


    昨夜，范止轻已经问过这个问题。


    姜羡鱼眼睫轻颤，微微有些不安，不清楚为何会反复提及这个提问。


    她抿了抿唇，谨慎道：“昨日已经告诉过范将军，此事多为猜测，并无实据。”


    事实上，姜羡鱼只知道前世在琅山阻杀她的是关外异族，并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大临的。但以镇西王的威名，异族不可能毫发无损地轻易通过鸣沙关，除非，当时镇西王不在鸣沙关。


    能够将镇西王调离鸣沙关，这人对他定然很有影响力，至于此人是奸细还是通敌，姜羡鱼并不确定。


    她脑筋急转，飞快思索有无纰漏之处。


    萧衡定定看着地上翕动的阴影，并不相信她的鬼话。


    若她所言为真，又怎会躁动不安。


    气氛渐渐凝滞，姜羡鱼一颗心渐渐下沉。


    萧衡忽然冷嗤：“既然郡主说是巧合，那倒是奇了，为何郡主的示警，更在匈奴异动之前？莫非——郡主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萧衡的话重重砸在姜羡鱼心头，她浑身一僵，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姜羡鱼心头狂跳，原来如此！


    怪不得范止轻和萧衡一再质问，想来是对她有所怀疑。


    姜羡鱼心乱如麻。


    “郡主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萧衡冷淡的声音轻轻响起，与此同时，“铮”地一声，有利刃出鞘，在寂静的夜色中铮鸣刺耳。


    “你要做什么？”姜羡鱼大惊失色。


    话音未落，一道凌冽寒光骤然刺破屏风，疾驰而来！


    萧衡冷哼：“本王当然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竟然能未卜先知！”


    姜羡鱼瞳孔紧缩，猛地就地一滚，惊险避开寒芒。


    屏风忽地炸裂开来，碎片崩落满地。


    姜羡鱼迅速抱头躲避，在地上不断翻滚，直到闷哼一声，这才停了下来。


    胸前玉坠在翻滚中掉出衣襟，红绳绿佩，煞是惹眼。


    姜羡鱼还未缓过神来，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近在咫尺。


    双臂僵了一瞬，她缓缓抬头，首先看见的是一双大马金刀岔开的双腿，然后，便是两腿之间……


    “哼！”


    姜羡鱼骤然回过神来，两颊绯红。


    匆匆坐起身来，抬眸看去，对上一双森寒冷眸，只一瞬，男人幽黑眼眸骤然加深。


    姜羡鱼不知道，此时她衣衫凌乱，胸前露出大片肌肤，几许发丝沾着水汽，软软贴在脸侧，胸前，一双妩媚眼眸既清澈又撩人，足以叫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癫狂。


    镇西王萧衡也不例外。


    一双黑眸牢牢锁在姜羡鱼身上，呼吸骤然沉重。


    姜羡鱼回过神来，先是被男人眼底炽热烫了一下，随后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男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若不是一双眸子紧紧粘在她身上，倒真有几分吓人。


    姜羡鱼悄然勾唇，轻轻站起身来，徐徐贴近，忽然发现，男人挺拔的鼻梁之侧竟有一枚细痣，长得……


    姜羡鱼眼眸轻闪，继续贴近，在他耳边轻语：“我好看吗？”


    萧衡骤然闭眼，喉结上下滑动，透出几分难耐。


    “哼！”姜羡鱼忽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早知道这张脸这般好用，从前倒真是可惜了。


    姜羡鱼微微得意，第一次在外人外面毫不避讳自己的姝色。


    她转身欲走，又被人拽了回来，啪地一声摔坐在男人腿上。


    萧衡重重忍耐，沉声道：“郡主要去哪儿？”


    姜羡鱼伸手推他，却没能成功，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放开，我要去穿衣服。”


    萧衡目光不自觉地滑到她胸前，匆匆一瞥，又迅速移开。


    “啪”地一声，萧衡眼疾手快，迅速拦下耳边甩来的巴掌。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危险地眯眼：“郡主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被他眼中突然迸射的寒意震到，姜羡鱼缩了缩手，这才感觉到害怕。


    “哼！”萧衡重重冷哼，这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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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羡鱼吃痛，迅速起身，揉了揉泛红的手腕，意识到镇西王萧衡冷面阎王之名并非虚传。


    萧衡微微眯眼：“若没看错，郡主胸前的玉佩，正是本王之物。”


    姜羡鱼脸色一变，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青山玉坠竟然掉了出来，赶忙塞回衣襟，她矢口否认：“王爷看错了，这是我从小佩戴的青山玉，与王爷没有半点关系。”


    萧衡双眼微微睁大，没想到她竟能睁眼说瞎话。


    姜羡鱼微微咳嗽，不敢和他对视，一溜烟儿跑到内室，借穿衣之势将玉坠藏好。


    良久，她才走了出来，神情镇定自若。


    “镇西王毁坏我的屏风，可得照价赔偿。”


    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姜羡鱼狮子大开口：“我吃点亏，只收你一千两好了。”


    萧衡眼角抽搐，恨恨瞪着她，什么屏风竟要一千两！


    他打了几年仗也没存下来一千两。


    姜羡鱼微微一顿，有些狐疑，难不成镇西王送来的“微薄”聘礼，竟不是羞辱，而是真穷？


    不可能！她摇了摇头，悍然否认，谁都知道行军打仗最容易敛财！


    姜羡鱼鄙夷地看了看他，居然跑到她面前装穷，真是无语。


    萧衡眼神一顿，竟然看懂了姜羡鱼的一连串反应，握着剑鞘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


    “诶——”姜羡鱼大惊失色，“你要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知不知道？”


    果真是西北蛮子，动不动就要拔剑。


    姜羡鱼满是腹诽，却不敢表现出来。


    萧衡晃了晃手中剑鞘，见她惊慌失色，瞬间翘起了嘴角，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咽了咽喉咙，姜羡鱼紧张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异族之事的吗？你先把武器放下，我就告诉你。”


    萧衡这下真的诧异，挑了挑眉，直勾勾地看着她。


    姜羡鱼点了点头，是真的。


    啪地一声，剑鞘落地，姜羡鱼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骂了一声：西北蛮子！


    赶在萧衡又眯眼之前，她脸色微变：“是我亲眼所见！”


    见他不信，又连忙补充：“是做梦，我在梦里亲眼所见。”


    萧衡先是目光一厉。随后又目露怀疑。


    姜羡鱼欲哭无泪，天知道，她说真话他不敢信，说假话他反倒犹豫了。


    盯着摄人的目光，姜羡鱼艰难开口：“就在王爷下聘礼之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婚之日王爷并未前来迎亲，范止轻范将军护送迎亲队伍，行至琅山之时，突然遭遇异族入侵……”


    萧衡已经做好了听她胡扯的打算，随着姜羡鱼殷红樱唇一张一合，他眼中突然发出骇人光芒。


    他并未告诉过眼前之人，这就是他原本的打算。


    姜羡鱼不清楚萧衡心中的惊涛骇浪，但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定然震惊非常。


    姜羡鱼轻轻垂眸，这是前世她亲身经历，他震惊也是应当。


    她忽然沉默。


    萧衡眸光轻闪：“然后呢？”


    抬眸看着他，姜羡鱼声音艰涩：“然后——我就醒了。”


    嗯，怎么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