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万尸展
作品:《九尺诡神龛[重生]》 这洞很深,齐芜菁摔了个仰面,纸人“啪”地扑在他的面中。
少君发丝凌乱,道:“……你带的好路。”
“既然这么好,”纸人趴着不动,“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我们远走高飞。”
“天一黑就开始做梦,你脑子被狗吃了?”齐芜菁坐起来,将纸人放在肩上,“不过你说对一点,这条是条‘□□’。”
他摸出腰间的罗盘,辨认指针。这罗盘很不一样,通体呈剔透的凝夜紫,其间竟有八根指针!
齐芜菁若有所思:“萨那师兄也是马虎,竟还落了六块‘身体’在这儿。”
“少君的罗盘竟也有如此奇效?”桑青饱含情感道,“我快要崇拜你了。”
少君无动于衷,他拨动卡扣,不等桑青探究,起身燃了张照明符。
纸人被火风吓到:“仔细点我………”
话未说完,符纸“噌”地燃起来,一人一纸齐齐愣住——
齐芜菁跟前站着一个人……
不,与其说是“站”,不如用“漂浮”更准确。
这人被泡在琉璃柜中,脑袋变得很大,眼球凸出眼眶,口齿外翻,浑身浮肿发白,死状可怖。周身浸满了类似于蜜糖一类的稠液,四面漂浮着的,是他脱落的皮肤碎片。
“巨人观啊。”齐芜菁不觉害怕,反而将火凑近,“不过瞧尸体的模样,应当是在封存之前便腐烂至此了,既如此,那干吗还要保存起来?”
“别有他用吧。”纸人揪住齐芜菁的头发,晃悠悠的,“少君?”
齐芜菁:“嗯?”
“这里好像不止一个呢。”桑青附耳轻声道,“火大些好不好?”
音落,齐芜菁手中火符倏忽变得大亮。然而不亮还好,一亮起来,整个地室的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叹为观止——
这地道中的小径四通八达,两侧全是浸满黏液的琉璃柜!里面封存的裸态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体态浮肿异常,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从火光之处一直延续至黑暗。
——数以千计。
他们被迫凝固在“蜜糖”之中,姿势扭曲,体面皆非,仿佛在面对看客进行一场盛大的乱舞之展。
只不过这戏是静止的,舞是定格的。
“谁搞的无良把戏?”纸人坐在肩头,撑着脸,“叫人出来表演,却连衣裳也不给人穿,品味怪低级的。”
“嗯……我瞧他们的眼珠虽不齐,却也并非全没有。”齐芜菁持着火符,沿着通道继续朝前走,“我听闻无所住做事向来狠辣果敢,这决计不是她的手笔。”
“宗门那群傻狗干的事,”纸人在肩上吹着风,哈哈道,“我可没有乱扣屎盆子,我们无为教向来很有修养的。”
然而就在这时,齐芜菁忽然顿住脚步。
小纸人没个防备,栽倒了。它幽幽地飘下去,挂在齐芜菁的腰带上,却一声不发,要等少君自己发现似的。
齐芜菁将火凑近琉璃,桑青立时“哦?”了声:“原来是老熟人。”
这人面容垂老,两眼吊梢,不是先前在鹿野林遇见的柳太公是谁?!
只不过如今的柳太公眼珠圆瞪,双唇大张,死相呈现惊恐之色,不知生前瞧见了什么非人之物!
“有意思,他竟然也死了很久。”齐芜菁嗤笑道,“原来先前遇见的纸傀儡背后,还有个大人物。”
“借刀杀人咯。”桑青说,“此人不惧‘判谶罪’,连无所住的名号都敢借,一个无能老儿又算得了什么?”
所谓“判谶罪”,即:判谶言结下的因果之罪。乃是擅自借用神祇之名作祟,而被神祇赐下的刑罚,下场往往是立刻惨死!
“好狗,你说得不错。”齐芜菁敲了敲琉璃面,“这也正提醒了我一件事。”
纸人悬在腰带上狼狈地蹬脚,试图引起少君的怜惜,但它声音从容道:“什么事呢?”
“此人若被判谶罪,哪里还有命再借第二把刀杀人?”少君漠视腰间的细碎动静,分析道,“有一种可能,这背后是两个本领胜天的人在搞鬼,哈哈……不过‘人’这种东西还是算了。所以只剩另一种可能,这人难杀,无所住就算降下判谶罪,也动不了‘他’的性命。”
“少君生了副好刻薄的神仙性子。”纸人不满质疑道,“怎么就没有本领胜天的人?我不厉害吗?”
齐芜菁笑意未散,倏忽,他闻到一股火药味。
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纸人摇摇欲坠,少君终于大发慈悲,用手指将它抬回肩头。
整条地道忽然亮如白昼,又在下一瞬重陷黑暗,连同齐芜菁的火符也被强制熄灭。
“少君宣布游戏结束,”齐芜菁摸到腰侧,哄道,“还不出来么?”
前方传来阵窸窣之音,一女声道:“这就出来,不过谁熄了我的灯?”
“好巧,我的灯也灭了。”齐芜菁重新附咒,符纸却燃不起来,他也不急,还有些惊喜似的,“这一来二去的,你我竟见了三次,我还不曾同一个人这么有缘。”
少君缓声道:“你觉得呢?小珍姑娘。”
呼——
一阵寒风吹过,前面倏忽闪烁了几点微弱的火星子。
“少君……”桑青耳语道,“还要听我的么?”
火药味渐浓,齐芜菁忽然听见“咔咔”两声脆响,仿佛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少君眼前恍惚,在黑暗中难以辨物:“听你的,又去送死吗?”
“那也没办法了,就当殉情吧。”桑青道,“身后!”
铮——
火光炸开,齐芜菁弯刀后挡,和当头砍下的硬物猝然撞在一处。
桑青道:“什么傀儡?本事这么大。”
“蠢货。”小珍五指交错,傀丝缠绕,“叫错了名字,它可是会生气的!”
四周“哐当”声不断,那傀儡的二足仿佛两把铡刀,行过之处皆是火花。
齐芜菁听到锐声靠近,以退为进,他弯刀一转,划向前方:“哦?原来他叫‘蠢货’,我这宠物不懂规矩,你多担待。”
刀插入傀儡身子,却是又轻又空,血也没有。然而纸屑纷飞,变成软绵的长条,缠上了他的弯刀,显得十分冗赘。
难缠!
咔咔——
桑青道:“抬头。”
齐芜菁仰腰避开:“哪里来的狗在磨牙?”
“话不讲明白,当心误会。”桑青贴近耳侧,“累吗?”
齐芜菁甩着手:“累得要命。”
“心系我主。”桑青道,“不如用火。”
小珍闻言笑出了声:“你脑子被驴踢啦?在我这里,谁能用火?”
桑青道:“这么猖狂,原来你是火神吗?”
傀儡卷土重来,它浑身似刀锋锐利,操控它的人只用了五指,算得上轻松。
少君闻言,觉得这话很逗乐似的:“火神葬在四独河,南明王不能答应。”
只闻一阵凛冽的刀风喧嚣,齐芜菁侧首,正好避开纸刀砍下。
但他仍旧一时大意,被割了耳朵。
血流下来,浸润了小纸人的身子。小纸人站在齐芜菁肩头,忽然不动了。
桑青一言不发,他浑身湿漉漉,仿佛被少君的血惹烦了心。
那阵刀风再来,齐芜菁正要辩位,却听“嘭”地声响,无数纸片遽然被撕裂成碎片,化作细雪纷飞!
桑青道:“烧起来吧。”
轰!
伴随几声弦断之音,热浪猛烈扑开,漫天的纸片竟全部燃成火!
火雨携带着余烬落下,少君扔出“净身咒”,开了层光华的结界:“这就是无为教,嗯?”
少君偏过头,刚要伸手讨个说法,肩上的纸人却不堪火风的吹拂似的,猛然跌倒。
然而不知有意无意,薄刃似的纸片凑巧刮过齐芜菁的耳垂,那里留有被桑青咬过的痂痕,还有些余痛。
傀丝回弹,割得小珍发出痛声。她皮开肉绽,五指血淋淋的,痛楚源源不断,让她一时难以动弹。
齐芜菁将小纸人夹正,闻声露出笑,温声道:“你我有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起手来。你瞧瞧这场面,多伤感情。”
小珍“咦”了声:“‘缘分’二字假大空,你倒不如直接质问我为何也出现在这。”
桑青闻言恢复元气,他截过话头,支起脑袋:“那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对面传来窸窣声,声音从下方传来,小珍垂着只血涌的手,一屁股坐下了,但齐芜菁仍旧无法确定她的位置。
小珍无所谓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少君你走过后,出了很大的变故,不知哪里来的妖风,将头顶的堕神像吹倒了。我们被关在笼子里,断了生路,这像死沉,将笼子里的人砸死了一大半!不仅如此啊,它那颗大脑袋凑近闻到了肉味,一时间连笼带人都给吃了!”她很痛惜似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逃出来的。好朋友,你不庆幸我死里逃生,反倒对我起疑,我很伤心啊。”
齐芜菁道:“既是有缘人,就该知道少君的心不是一般冷。可是好朋友,你伤心错人了吧。”少君在黑暗里转着刀身,闲聊般,“堕神像坍塌,当着你的面吃了许多人,你最该为丢了性命的伙伴伤心。”
“当然,血溅三尺,”小珍道,“那是我最伤心的。”
齐芜菁叹惋:“居然是这么残忍的场面?可是这话又不对了。他们分明没死,你该高兴才对。”少君缓步朝黑暗深处走去,“依旧不对。好朋友,你现在烧了‘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死去,还是让‘他们’活过来呢?”
“这话稀里糊涂的,”小珍道,“是什么意思呢?”
齐芜菁道:“我一直很疑惑,你既然是刚被爹娘卖来的,又怎么会笃定这里藏着半截身子呢?若是你先前便到过太公府,又是顶着谁人的脸,用了哪个可怜鬼的身份?”少君有些兴奋,“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张脸也是假的。”
“怎么断定我就是假皮?”小珍嗤笑道:“柳太公已经死了,这里见过我的人都死了,我何必顶着假皮来?”
“你是不用,你的傀儡却难说。你要做我的好友,却蠢到这个地步。”少君讥诮道,“不错,柳太公早就死了,可正因为他死了,你才能操控纸傀变成柳太公的模样,顶替他出现于鹿野林。在杀掉陈兄的同时,还能试探我已经病到何种程度了,却没想到我连区区纸傀儡的破绽都瞧不出来。
“你见我老眼昏花至此,便不再顾忌,进而用‘小珍’的模样出现在我跟前,引我上车,再引我进入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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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这一路的囚车上,只有你我二人生龙活虎,为什么?自然因为其它的朋友不会说话。”齐芜菁兴趣盎然,“因为他们都是你捏的傀儡娃娃,换句说话,他们都是你用过的身份。
但我很好奇两件事,囚车上被你替换掉的朋友去了哪里。你引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啊……其实这也算缘分。”小珍慨然,“不过你既然好奇?那要过来看看吗?”
“‘缘分’像纸一样薄,你不了解少君,”桑青率先出声,劝阻道,“他待人像狗。我奉劝一句,若不想丢了贞洁廉耻,还是不要同他纠缠为妙。”
“胳膊肘往外拐,狗都不会做?”齐芜菁笑道,“你劝晚了。”
言罢,齐芜菁手中的弯刀忽然红光大作,上面蜿蜒着几笔图案,少君不知何时割破了手指,绘了道诡异的符纹。
与此同时,四面的幽黑竟也密密麻麻亮起了符纹,同刀身的血图纹一模一样。少君口中念咒,那些浸泡的尸体竟缓缓动起来!
刀身悬滞在半空,缓缓转动,而后……指向右侧。
齐芜菁眼神微暗,一字一句道:“找、到、你、了。”
小珍“咦”了声,很讶然:“你的驯鬼咒对我也有效吗?”她微微笑,“不好意思,这图案我不喜欢。”
哐当。
弯刀骤然落地,竟断成两截,她心口的咒纹蓦然暗掉。
然而少君并未理会,笑意更深:“神怪无常,佛鬼无别。天地万象,供我驱策!”他并拢二指,冷声喝道,“孽畜,醒!”
四周红光大盛,无数泡在琉璃柜中的尸体缓缓游动。地下红白蜡烛猝然燃起火来,交替围成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火烛向上飘摇燃烧,却见一张挂着大红幔帐的花床晃悠悠挂在半空!
这床不像床,十分低矮狭小,四四方方的,倒像是一尊神龛。
阴风大作,“床”上藏着一个人,他原本正伏在床上背对着齐芜菁,忽听一声“醒”,那人立时从“床”上跳了下来,锁链发出“哗啦”的巨响!
小珍心里一惊,原来齐芜菁要驱策的目标竟不是她!
她当机立断,踹翻身前的火盆,然而为时已晚,那人已经挂在她的脖子后面,偏头张口,撕扯下脖颈的一整块肉!
“好孽种。”齐芜菁夸道,“连你主人都咬吗?”
小珍反手撬开“他”的嘴,却被咬掉两根手指,她硬生生将身后的东西扯摔到地上,狠狠踩上“他”的胸口。
“他”偏过头咀嚼,令齐芜菁瞧清了他的脸。齐芜菁“咦”了声:“我瞧这位仁兄很熟悉。”
小珍捂住脖颈,血如泉涌,霎时间染红了她半边身子。她冷然道:“怎么?你见他漂亮,便也起了歹心?”
正如小珍所言,这人虽是男子身,长相却算得上艳冶秾丽。
“什么心才叫歹心?”齐芜菁看着她,笑容可掬,“好朋友,你的本领可比本君大,竟能将堂堂血鸦君变作自己的狗。”
原来面前这人的相貌,和那尊堕神像长得别无二致!
“哦?”小纸人扶着少君站起身,端量那人半晌,匪夷所思,“血鸦君就很厉害吗?”
“害我平白断送两根手指。”小珍血染全身,却浑然不觉痛似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问你呢。”她血涔涔地转过头,目光冰冷,“好朋友。”
话音未落,只见身侧的“柳太公”身子骤然一矮,那张脸原本漂浮在高处,却在眨眼间的功夫瞬移到了齐芜菁眼前!
原本齐芜菁附在他们身上的咒纹全然黯淡下去,不听使唤!
“柳太公”肿胀的尸体隔着琉璃,忽然咧嘴道:“我啊,我啊,是我啊。”
他这一声犹如敕令,激起千层巨浪,整个地室骤然响起闷雷般的低语吟唱!
他们鹦鹉学舌,也说:
“我啊……”
”我啊……”
“是我啊……”
嘭、嘭!
尸体齐齐扭动起来,他们垂着琉璃窗,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越来越尖!犹如实质般,萦绕在耳,再狠命挤入他的颅骨。
齐芜菁头痛欲裂,念了几句静心咒,才勉强压制下去。
“少君好本领。”这倒令小珍有些意外了,“这一路的怨灵嘶吼你都听不见,我正当你病入膏肓,发聋了呢!如今滔天怨咒加身,你竟轻易便化解了?”
齐芜菁觉得好笑:“我若真快死了,还会告诉你吗?”
小珍冷下脸,笑意全无:“我本想放你一马,可你执意送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音落,“小珍”忽然化作一张薄软的人皮,被剥落在地上。那张假面皮囊背后,露尸骸和眼珠堆积的人塔,竟有一丈之高!
人塔之上,是一颗女人的头,若忽略她身下的东西,那对眉眼甚至算得上柔软面善。然而此刻,她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波浪条纹,仿佛鱼鳞。
“咔咔”声接连传来,四周的琉璃柜遽然爬满了裂纹,其间的尸体手舞足蹈,发疯似的捶打缝隙。
怨灵之气急遽膨胀,到处都是尖叫和痛哭。
女人靠着那具拼凑堆积而成的身体,缓步“走”来:“我曾大发慈悲,给过你两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