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作品:《以貌娶人

    素日没心没肺的少年郎此刻急得连仪态都不顾,一阵风似的掠过他身边。


    如此看来,崔杳毫无表情,季承宁和太子交情深厚并不是作假。


    季承宁大步迈出院子,忽地想到崔杳尚在。


    他转头。


    崔表妹依旧坐在桌案前,清丽的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他衣裙是素得几乎发冷的暮云灰,青丝仿效男子样式简单扎起,用白玉簪束着,白灰黑三色交融,映得眼前人简直像团由淡转浓的暗云。


    季承宁心绪蓦地一动,补充道:“表妹请自便。”


    崔杳恭顺应答:“是。”


    语毕,季承宁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他满腹焦急,自然不曾注意,一道目光死死地黏在他脊背上,如影随形。


    直至,他的身形全然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东宫。


    通传是刚通传的,太子殿下是小跑出来的,后面还跟着手持披风的宫人,叠声唤道:“殿下,殿下您慢些啊!”


    季承宁看着连常服都来不及换的太子殿下周彧被生生气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生病?


    他唇角刚冷冷上扬,刚跑来的青年身形却是陡地一晃,摇摇欲倒。


    季承宁顾不得生气,一把扶住了太子。


    “小宁,”太子语带抱怨:“你怎么才来。”


    季承宁扶他进去,冷哼哼道:“臣怕。”


    周彧道:“怎么,谁惹你害怕了?”


    “我怕我听到消息贸然来了,殿下总像这般疯跑,倒真弄坏了身子。”


    周彧听出他话中的怪罪之意,不怒反笑,“那也该怪你,若你常来,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到你,就不心急了。”


    季承宁从鼻子里发出了个哼声。


    他将周彧扶到软塌上坐下,还不忘吩咐宫人,“去取两个手炉来。”


    “我不要,我身子还没弱到这般田地。”周彧如此道,语毕,却轻咳好几声。


    季承宁秾丽的眼往他身上一乜,周彧立刻掩唇,忙转移了话题,“你难得过来,孤可不要同你说这些琐事。小宁,你还有五日就要离开国子监,如何,想好要去哪为官了吗?”


    怎么谁都同我说这话?


    季承宁懒散道:“殿下,可饶了臣吧,臣这样的纨绔子弟,哪里做得了官。”


    周彧弯眼一笑,柔声问道:“谁说的?孤命人拔了他的舌头。”


    季承宁对他这动辄要打要杀的性子见怪不怪,接过手炉,自己先手背试过温度,才送到周彧怀中,道:“殿下再如此,臣就再也不来了。”


    周彧闻言伸出一指,他久病消瘦,手指嶙峋得像截枯木,看得季承宁惊心,立刻又站了起来,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圈。


    太子拿手指在唇边轻轻划过,讨饶道:“我再不说了,小宁。”他见季承宁的动作,有些不解,“你作甚?”


    话音未落,一条呢金软毯就被批到了肩头。


    周彧垂首,只见一双手在脖子下方灵活地移动,手指白且纤长,他惯用的护手膏有股梨子的香气,随着手主人的移动,清甜的滋味飘散。


    周彧扬了扬唇。


    然后就看见这双手拿毯子利索地将他裹成了个蚕茧。


    “你就不能……!”季承宁简直恼了。


    周彧不带脑子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孤定然好好爱惜身体。小宁,别和孤生气。”他黝黑的眸子一转,坐地起价,“看在孤万事都答应你的份上,你也成全孤一桩心愿,好不好?”


    季承宁一听这话就知道没好事,不理他装可怜,“您先说。”


    “我想着,季尚书虽有安排,但他到底想要你做文官,”周彧笑,“小宁,我知不愿劳于案牍一生。你来太子府做属官好不好,你做主事,一来就是从三品,我什么都不要你干,什么都听你的。”


    太子说得太快太急,一席话说完,眼珠上都蒙了层水雾。


    尚有未尽之言。


    周彧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他日继位,季承宁这个亲信莫说是平步青云,恐怕地位只在帝王之下。


    只要,这位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能活到登基。


    “不要。”季承宁直接拒绝。


    周彧一怔,“为何?”


    季承宁说得果决,好似和太子间从无半点情意。


    他看太子。


    殿下貌若淡然,实则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捻着毯子边。


    季承宁噗嗤一乐,凑上前去道:“臣想着,臣先出去做官,待臣办差历练好了,再去做太子府的官,于殿下而言,岂非如虎添翼?”


    周彧本不高兴,然而季承宁语调甜腻腻的,还含着笑,太子殿下脸色就沉不下去了。


    他抱怨,“你惯会哄人。”


    季承宁直呼冤枉,“我几时骗过殿下?”


    周彧笑,“那孤等你,做孤的股肱之臣。”语毕,好似极不在意地提起,“孤听说,侯府到了个小姐,是要与你,”冰凉的指尖无意地一敲杯壁,烫得他缩了下手,“与你为妻。”


    季承宁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他不知为何忽地想到梦中刺客那张温和漂亮却格外诡异的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周彧放下手,“我就知道是他们胡说,小宁,你才多大呀,娶妻之事可不急。”


    季承宁笑道:“还不急呢?我祖父十五岁就娶亲了,像我这么大时孩子都满地爬,我再不娶亲,就人老珠黄,”他顺手摸了把自己的脸,“无人问津了。”


    周彧含笑轻叱,“胡言乱语。”


    说完,朝身侧内侍使了眼色,那内侍得令,忙捧出一物,送到太子面前。


    周彧打开盒子,拈起内里的东西放入掌中,“小宁,你来看看这个。”


    ……


    晚山花线条篆得精致非常,栩栩如生,仿佛正在热烈地绽放。


    然而这娇美异常的花儿却篆刻于铅弹之上,华美中,又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与肃杀气。


    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拈起铅弹,眯起眼,仔细赏玩。


    他与季承宁相见不过数十次,他次次皆着不同衣裙,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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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无偏好,然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长眉狠狠下压,然而却被季承宁看得一清二楚。


    洗去修饰面容的脂粉,他轮廓其实相当深,望之,冷寂寒冽得惊人。


    好似一把,亟待出鞘的利刃。


    “主上,”茶室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另一人,他容貌平平,长着张看千万次都不会有印象的脸,躬身递上一信笺,“明日之事,都已安排妥当了。”


    目光一扫而过,在闲云坊三字上多停留了几息。


    男子放下铅弹。


    “嗯。”


    ……


    “小宁,你来看这个。”


    季承宁凑过去,只见太子从盒中取出了颗骨节大小的珍珠,光华流转,仿佛美人善睐的明眸。


    其实一串珠子并不稀奇,奇的是珠串艳丽如血,在太子苍白的掌中,竟给人一种流淌着的错觉。


    “此物名为煜珠,近来在京中达官显贵中极盛行,前几日我还见东平伯新做了顶珠帽,正中间的,便是颗婴孩拳头大小的煜珠,小宁,你喜欢吗?”


    季承宁他娘给他留了不少产业,其中便有几家首饰铺,加之季承宁极爱华美之物,见此明珠,他目光中闪过抹惊艳之色。


    “珠光璨璨,艳若流火,确实好看。”他赞道。


    周彧扬唇,继续说:“此物据说要拿人血养珠蚌,还得是十岁以下童女的血,极其难得,故而有一斛珠,千斤血之名。”


    此言既出,季承宁立刻觉得这珠子非但不美了,更透出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谁想出养珠法子,合该千刀万剐。


    他皱眉道:“太子,请恕臣直言,臣以为,取人命而为珠饰未免有伤天和。”


    周彧轻叹,“是啊,陛下听后恹恹不乐,要派绣衣卫管理此事。”


    绣衣卫乃二十年前帝王组建的私卫,隐匿暗处,与寻常侍卫不同,并无品级和直属上司,其只遵王命,凡绣衣卫出,必见血归,乃是帝王最锋利的一把剑。


    “陛下圣明仁德。”旋即心思一转,立刻猜到了太子唤他的用意,他垂首,“多谢殿下提点,臣明白了。”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太子一口气喘得太急,苍白面颊上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红晕。


    季承宁忙起身,“我去取药。”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周彧以手背掩住唇,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哑声道:“这是小毛病,不必麻烦。”他望向季承宁,声音愈发轻了,“我只盼着你常来,我病就能好上许多。自母后过世后,这宫里实在冷清,叫孤难捱。”


    他的手太冷。


    季承宁轻轻回握住周彧,拿掌心紧紧贴着他冰凉的指尖。


    他低下头,唇边一点热气就顺势扑落到周彧冰凉的肌肤上,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常来便是。”


    周彧又咳了两声,“不提这些了。”他像是要让季承宁放心,勉力露出笑,“小宁,明日就是花朝节了,我要伴父皇祭日不得出宫,孤听闻闲云坊万花云集,你得闲了,就去闲云坊给孤折两瓶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