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


    姜百川已经从医院回家，虽然身子还很虚，但总体来说只需要好好调理就行。


    住院这段日子，枇杷树被姜鹿照顾地挺好，果实看着又大又圆。


    他摘了一个洗了洗，咬上一大口。甘甜的汁水立刻充盈了口腔。


    边吃着，眼眶又不自觉的红了。


    卿言…


    当初植树的时候你说，等树长大了，我们一家三口要一边吃枇杷一边在院里乘凉。


    现在树大了，鹿鹿也大了…


    可是你呢…为什么不在了…


    你也该回来了吧，我们都在等你啊…


    姜百川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仿佛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站在枇杷树下冲她笑。


    可他抹了抹眼睛，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缓缓坐回了躺椅上。


    一个陌生的身影走进沈家村，引得村里的狗狂吠。


    他在村上寻觅一会，径直朝姜百川走来。


    “感觉和以前的路不一样了，幸好我记得门牌是286。”


    “老师。”


    姜百川坐起身端详，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南北的脸。


    “是你啊。”姜百川显得有些高兴，“这么多年不见，你是离开京曦了吗？”


    “没有，一直在。”南北坐在地上，“只不过寂寂无名，不像姜鹿这么声名显赫。”


    “不愧是老师的女儿。”


    姜百川拍了拍南北的肩膀：“不会的，你的天赋我最清楚。一点不输鹿鹿。”


    “虽然我只是在你小学的时候教过你，但那时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很深了。”


    “对了，你见到鹿鹿了吗？她还认识你吗？”


    南北苦笑：“没认出来，许是我变化太大了吧。”


    姜百川点点头：“是啊，你和以前真的判若两人。若非我们中间见过几次，我肯定也认不出你。”


    “没关系，人不认得，但以前的事情鹿鹿肯定记得。”


    南北嘴角扬起。


    不知道姜鹿记不记得，但他却是会记一辈子。


    那是10年前了吧。


    那个夏天，他被亲生母亲带到了这里，沈家村286号。


    母亲失魂落魄地说：“以后寒暑假你都在这里，跟着这个姓姜的。”


    “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只要记住，他是我们娘俩这辈子翻身的唯一机会。”


    他那年8岁，刚要从一年级升二年级。


    看着陌生的沈家村和这个一头长发的艺术家，他有些不知所措。


    姜百川把他带进屋内，有个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迅速地扫荡着面前的暑假作业本。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这是我的女儿姜鹿，和你一届，比你小六个月。”


    “鹿鹿，他叫南宫北，你就叫他南宫吧。最近他会和我们一起学习。”


    “南宫北”这三个字姜百川只介绍了一次，姜鹿没有记住，但她记住了“南宫”。


    她虽然比南北小半岁，却实打实比对方高半个头。她觉得南北和村上那些男孩子一样，都是小矮子。


    “今天我要上班，你俩好好待在家里，有什么需要找隔壁的徐妈。”


    “今天的任务是把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做完。你们比比，谁做得快吧。”


    众所周知，那时的暑假作业就是一本综合的习题集，全市统一的那种。


    而且后面还附了答案。


    姜百川没有把两人的答案撕掉。他觉得这两个孩子应该都不屑看答案。


    姜百川走后，两人就各自开始做题目，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人说话。


    天气炎热，屋里只有偶尔的穿堂风。


    南北被热得浑身冒汗。


    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宁可忍着也不敢多说一句。


    姜鹿库库做完前10页，抬头看见南北那桑拿一样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


    她起身打开电风扇。


    瞬间一股清凉从头顶袭来，让备受煎熬的南北猛然感觉重获新生。


    “热就直说，不用忍着。”


    “嗯。”这是南北来之后发出的第一个音。他其实很想问问有没有空调。


    因为他家全天都是空调。


    姜鹿走到南北身边，发现他竟然也做到了第9页。


    这么快？


    姜鹿错愕。


    如果不是被热得心烦意乱，他会不会更快？


    姜鹿的胜负欲一下子被激起。


    “小土豆，敢不敢来比一下？”


    “啊？比什么…”


    “比20页，看谁时间短！”


    10—30页，南北险胜。


    “再来！”姜鹿不服气。


    30—50页，南北险胜。


    “再来！”姜鹿恶狠狠。


    …………


    对于小孩子来说，小半岁差距其实还是挺大的。


    一直比到中午，南北饿了。


    “不行！再来！不赢你我不吃饭！”姜鹿上头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旗鼓相当的人，整个过程都很亢奋。


    南北饿的虚脱，偷偷放了水。


    到下午4点，姜鹿终于心满意足。


    “怎么样小土豆，我厉害吗？”


    “厉害，太厉害了！”南北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眼角有泪水划过。


    姜鹿肚子也饿了。


    “等着，我给你烙饼去！”


    南北突然两眼放光，恢复了生机。


    但随后，看着锅里冒出的黑烟，还有那黑漆漆的一坨，南北本能地想逃。


    姜鹿却兴致勃勃。


    “大饼翻身！”


    “大饼转体！”


    一锅子黑饼，全是情绪，毫无价值。


    天色渐晚，两个人“嘎吱嘎吱”嚼着黑饼。南北实在是饿坏了，连吃了3大块。


    吃完抹了抹嘴问：“你每天都吃这个吗？”


    “怎么可能？”姜鹿叫道：“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吃好饼，运气不好就只能吃焦的。”


    “虽然是焦的，但你不觉得很香吗？我的姜式焦饼跟外面那些可不一样。”


    “哦。”南北悟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吃大饼吃出了开盲盒的感觉。


    “挺好的，厨艺不详，主打抽象。”


    姜式焦饼伴随了南北整个假期。


    当然，腹泻也是常态。


    暑假一晃而过，南北被家里接走。


    姜鹿拉着姜百川的手送到村口，抬头问：“爸爸，南宫呢？他要去哪儿？”


    “他回家了。”


    “那他还回来吗？”


    姜百川抚摸着姜鹿的头：“嗯，下次放假的时候就会来。”


    “太好啦！”姜鹿开心地拍手，“他可喜欢吃我的姜式焦饼了。”


    “整个村子，只有他说我的饼好吃！”


    二年级，姜鹿开始了新学期。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骑绝尘，没人是她的对手。


    于是她每次考试完，总能想起那个旗鼓相当的小土豆。


    放寒假的第一天，她坐到村口等着。


    从早等到了晚上，等到夕阳染红了脸，也不见土豆来。


    她不高兴了，努了努嘴转身回家。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就响起了。


    “喂~~~~~姜鹿~~~~”


    她转身，见少年爬上远处的一个草垛上，兴奋地朝她挥手，然后就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她面前站定。


    “本来家里要明天送我过来，但我想吃饼了，就自已坐公交车跑来了。”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不认识路了，我想着爬高点好找。”


    “你傻呀，不会看门牌吗？沈家村286号。”


    “286…”


    “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忘了！”


    “等等，土豆你怎么又矮了？”


    “我没有！！是你长得太快了！”


    女孩主动牵起男孩的手向家里走去，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思绪拉回。


    “怎么了南宫，想到什么了？”姜百川问。


    “没什么。”南北笑着回道，“就是以前的一些小事。”


    姜百川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眼神意味深长。


    “对了南宫，明天就要报到了，鹿鹿填了金陵大学，你的大学在京曦吗？”


    “你要在的话，也帮忙照应下吧。”


    南北点点头：“在。”


    “我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