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论120.


    ——来的不是时候……


    暮色浸染训练场的窗棂时，宋莹莎扶着发酸的腰肌轻叹：当教练的疲惫感远比当年在赛场上更加蚀骨。


    纠正拧拉角度偏差、增强体能训练、还要在白板上勾画落点布局。


    被她一手带大的小谢确实得到了她的真传，在世界排名中逐渐展露锋芒，初步形成独属于自己的打法体系。


    沾着汗渍的衣服贴着后背微微发凉，她转动着酸胀的脖颈推开家门。番茄牛腩的醇香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围着围裙的汪憷钦手上还沾着面粉：“回来了？洗手吃饭。”


    宋莹莎突然鼻子发酸，上前环住汪憷钦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手轻揉着她绷紧的后腰。


    “怎么了这是？”汪憷钦哭笑不得，没记错的话他们中午才一起在食堂吃过饭。


    “一下午没见你，想你。”宋莹莎嘟囔着，环住汪憷钦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些。


    “所以我不是专门早点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吗？”汪憷钦掌心顺着她单薄的脊线轻抚，忽然想起从前她因为加训而撒娇时她也是这样蜷在自己怀里：“怎么最近这么爱撒娇啊？”


    “我可能是缺乏锻炼，我总觉得身子不太舒服……”


    “怎么了？”


    “最近食堂的饭不好吃！”宋莹莎有些闷闷不乐：“可能我感冒了，吃完饭想吐还有点晕。”


    “想吃辣吗？”汪憷钦算了算日子：“是不是生理期快到了？不对……你上个月来了吗？”


    宋莹莎摇摇头：“我从来不记这些日子……”


    汪憷钦心头蓦地一跳，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他转身从床头柜第三格抽屉取出烫金封皮的记录本，哗啦啦翻动纸页的声音在陡然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本子里面清楚记录了宋莹莎生理期的日子，看着一个月的空白皱起了眉头。


    “你月初就应该来的，怎么还没来？”


    宋莹莎茫然地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次队医不是说备战期间容易荷尔蒙紊乱......"


    "明天晨训后我陪你去总院。"汪憷钦合上本子的，转身时砂锅沸腾的声响恰到好处漫进房间。他舀起一勺奶白的鲫鱼汤吹了吹："乖，先把这碗喝完。"


    汤匙抵在唇畔的刹那，宋莹莎瞳孔骤然收缩。本该鲜美的鱼汤泛着古怪的铁锈味，而厨房飘来的牛腩气息正化作黏腻的油脂，顺着喉管直直坠向翻涌的胃囊。


    "唔——"瓷勺当啷跌进汤碗，她揪着领口踉跄后退，冷汗顷刻浸透后背。汪憷钦甚至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碗，就看见小姑娘煞白着脸蜷成小小一团，单薄肩胛骨簌簌震颤。


    突然的动作吓了汪憷钦一跳，她难受的表情让他的心皱成一团，大脑也在飞速运转，记忆突然闪回不久前庆功宴的雨夜，散落在地的队服与宋莹莎湿漉漉望着他的眼睛。


    宋莹莎听见他难得慌乱的气音：“我们现在去医院。”


    +++


    消毒水气味在走廊氤氲成白雾，宋莹莎指尖摩挲着报告单边缘，纸页上"妊娠6周"的铅字正在秋阳里晕开毛边。斜后方玻璃幕墙映出汪憷钦绷直的脊背——他握着她左手的力道比世乒赛混双决赛局还要重三分。


    “小谢昨天还说新研制的逆旋转发球......”她忽然开口，尾音消散在产科门诊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里。


    温热掌心突然覆上她小腹，宋莹莎惊觉那处不知何时已有了微妙的紧绷感。


    “上周体脂检测仪报警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食堂夜宵的功劳。”


    汪憷钦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尽管他满心喜悦即将成为父亲，但他始终记得宋莹莎说现阶段想以带小谢冲击世乒赛为主，他也放话孩子这件事完全尊重宋莹莎的想法。他知道眼下这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所以只要宋莹莎不同意，他也会忍痛全力支持宋莹莎。


    远处传来器械车轱辘的声响，惊起窗边两只交颈的小鸟。


    “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宋莹莎把诊断单叠进汪憷钦随身携带的战术笔记本——夹页里还贴着他们十八岁那年青奥会混双夺冠的照片。


    汪憷钦缄默不语，步伐缓慢得跟在宋莹莎身后，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交织又分离。


    这一夜，万籁俱寂，两人始终相顾无言，汪憷钦看着宋莹莎才剪去的齐肩短发，满心的话堵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心里都似明镜一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顾虑像野草一般生长，如同无形的屏障。


    晨训的击球声在场馆内织成密网，宋莹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白炽灯管将"捍卫国球荣誉"的鎏金标语熔成液态，沿着视网膜灼烧进颅腔深处。


    “我还是觉得孩子不是时候……至少不是现在……”宋莹莎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可怕，从心底涌上的苦涩快要将她淹没。


    汪憷钦听到这话，指尖不自觉用力，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其实他早料到宋莹莎会这么说，可真听到从她嘴里讲出，心里还是像被重锤狠狠一击，钝痛难忍。他扯起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看似轻松的笑，看向宋莹莎，安慰道：“没关系，莎莎，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等以后时机合适了……”


    汪憷钦垂眸盯着自己掌纹间渗出的血珠，那些蜿蜒的殷红像极了产检单上跳动的胎心曲线。


    宋莹莎眼中蒙着一层泪雾，目光投向场内那高悬的横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可能滚落：“要是只关乎我自己，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哪怕是奥运会，我也不会在乎……可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如果我留下他/她，我该怎么面对小谢？怎么对得起球迷？”


    汪憷钦看着宋莹莎因委屈而变红的双眼，心中一阵绞痛，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我明白，你一向把祖国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我都理解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