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天落雪

作品:《我和夫君被拆散了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徐宜说完这一长段话,屋里便陷入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仿佛随着黯淡的天光一起沉寂下来。这时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并且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她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郁故行。


    他闻言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微蹙了会眉头,摆出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像是在等她沉不住气地说出一些话来。


    就像方才那般。


    但逼急了,兔子也是会跳墙的。郁故行轻笑一声,选择挑破这个局面:“徐娘子是说的哪一任夫君?”


    “还能有谁……”


    徐宜刚想反驳就想起自己方才的确提到了“新”任夫君,她舔了舔唇,才接着道:“是言许,言家的三公子言许。”


    郁故行却格外轻描淡写:“徐娘子是想要在下给你一个交代么?”


    随后他又摇摇头说,“但很遗憾哪,我并不认识你的夫君。”


    从刚才起,徐宜就一直在细致地观察郁故行。撒谎的人,眼神、语气、神色……都是骗不了人的,至少不能每项都顾及得上。


    但眼前这人似乎就可以。她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丝毫破绽,就连他的语气也足够冷静淡定。


    徐宜垂下眸子,说了句“好罢”。


    随后她攥紧了画纸,出神地看着画像上的‘她’。


    倏然间青瓷碰撞的叮当声又响起来,徐宜抬眸去看。郁故行正慢条斯理地整理桌案,放好镇尺、砚台之后,他才将蘸着黑墨的画笔放入笔洗中搅和,笔洗中的清水立刻就染黑了。


    “那是份……见面礼。”


    郁故行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因此语速不是很快,语气还能听得出来有些生疏和慎重。


    她知道他是在说这幅画像。手因此攥得更紧了些,徐宜抓住他身上的这一丝细小的纰漏,不甘心地问:“郁长吏的画技这样好,不知师从的谁?”


    郁故行皱了下眉却又很快松开,安安分分地答:“少时跟着宫廷画师,可没学多久就不了了之,搁置了许多年。如今便也是闲来无事才会想着拿起画笔来作画。”


    宫廷画师。她就知道他这样的笔触定然是受过宫廷画师的指导。


    于是她开始乘胜追击:“教你的哪位宫廷画师是谁?”


    “似乎是……姓叶。”郁故行迟疑了下才答上来。


    “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瞧他这般温顺回应,徐宜就更加得寸进尺了。


    “少时家中出了些事情,入廷尉府受了些刑罚。”郁故行的神色变了变,又道:“我也不记不清楚了,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在骗人。


    家中发生变故,甚至是牵扯到了孩童少年的程度,即便年纪再小,他也不至于记不清楚。除非是他不愿意透露。


    这些都对应得上。言许身上的伤口能看得出来是他少时所受的伤。


    “郁长吏……可还记得你在京中任职的事?”


    “都是朝廷里的那些琐碎事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趣得很。”


    又是滴水不漏了。


    徐宜想再问:“那……”


    郁故行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徐娘子,到底谁是谁的犯人?”


    “我……”


    “郡守死了,可我没打算放过你。好好休整三日罢。”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留徐宜一人在原地怔忡。


    *


    三日后,长吏府挂起了白绸,一片哀乐。长街上倒是人满为患,敲锣打鼓的喧哗声几乎要刺破云霄。


    郡守曹闵死了。


    徐宜好不容易从后院出来就闻到一阵刺鼻的纸灰味。今个儿一大早郁故行就派人送来衣裳、为她梳妆打扮。


    她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但能肯定的是他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入目皆是白绸,连老树上也挂了不少。


    这阵势倒是气派。


    她误打误撞走到了长吏府的正堂前。


    那里似乎已经变成了曹闵的灵堂,只看见灰色的纸絮漫天地飞。灵堂前跪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身形清瘦,穿着白色的丧衣,微微躬身极其虔诚地为其点香、烧纸。


    “呀,嫌疑犯来了。”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她转身就看见了张渠。


    张渠从她身后走过来,看见她疑惑的神情,便道:“郁长吏迟迟不杀你的缘故,徐娘子还不知道罢。”


    徐宜不语。


    “你以为清和的郡守能这么简单地死?”张渠叹声气,继续道:“总得需要个理由罢。那徐娘子你觉得,郁长吏所给出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不等徐宜反应,说完他便悠然地往灵堂里走。


    灵堂里的那位跪着的公子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站起身来再拜了拜灵台,就转身跨门槛走了出来。


    看见他脸的一瞬,徐宜睁大了眼睛。


    那人不是谁,正是三日未曾见到的……郁长吏。


    她虽然不知道郡守是怎么死的,但能够肯定的是郡守是被郁故行给杀死的。


    而就在刚刚,他还在跪在曹闵的灵堂上,为他虔诚地上香。


    郁故行也看见了她,清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与那日的他截然相反。他抚平衣裳的褶皱后,再附耳向张渠说了些什么就径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徐宜刚想转身就被他给喊住了。


    “看来徐娘子近来恢复得很不错。”他笑着说,一下子就拉低了姿态,这道口吻温温和和的,仿佛他是与她要好的友人。


    ——郡守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死了。那你觉得郁长吏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呢?


    ——郡守死了,我可没打算放过你。


    想起这些话,徐宜心有余悸地抬眼看了看郁故行,胡乱地“嗯”了声。


    “你随我来。”


    不待她应下,郁故行就向前走了。徐宜只好跟上。可他步子很快,她身体刚恢复,喘着气有些跟不上。


    歇下的时候抬眼一看,正是去府邸正堂的方向,也是去曹闵灵堂的方向。


    “……”好晦气啊。


    徐宜掉头就想回去。


    郁故行笑意吟吟:“这就走了?”


    徐宜轻抬起眼皮,不温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死者为大。”郁故行看向灵台。“徐娘子不进去看看么?”


    我看个头。


    是不是还要上几碟菜,再和他喝点小酒啊。


    她忍。


    面上不露,徐宜眨眨眼笑说:“那就请郁长吏帮我为他上几柱香,再烧几张纸罢。”


    “哦对了,郁长吏记得要跪久些,这样显得虔诚些,曹大人才能泉下有知哪。”她的语气格外上扬。


    “在下的意思是……”郁故行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笑着的女子。“徐娘子不进去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死了么?”


    徐宜倏然抬眸,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郁故行:“若是曹闵没死的话,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后果。这位郡守大人最是风流,可生下来的孩子都有先天的缺陷,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孩子还是在不断地出生……过了这么些年,都已经年过花甲,他才有了个勉强算得上正常的孩子。”


    说至最后,他的语气格外的温和、冷淡。


    “可徐娘子就这样将郡守公子给杀了,你觉得,曹闵会放过你么?”


    “你想说些什么。”徐宜微微蹙眉。


    “曹闵没死。”郁故行一字一顿地说。“长吏府的白幡都是为你杀死的那位无辜的郡守公子而挂的。”


    闻言徐宜略微睁大了眼。


    原来之前是在故意骗她。


    郁故行仍是温和地笑着,道:“因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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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方才也是为郡守长公子所上的香,我看徐娘子倒是误会了。”


    这笑容落在徐宜的这儿着实有些刺眼了,仿佛带着明晃晃的讽意。


    他又生起了感叹,带着几分惋惜道:“治标不治本的话,徐娘子怕是永远过不上安生的生活了……”


    她的确不想被曹闵报复,他为泄愤、无所不用其极。


    但她更不想被眼前这位“故人”掌控。


    其实自她看到那幅画之后选择回到长吏府自首,就该预料到这个结果,再或许自她拿刀割死郡守公子的那一刻,便不能回头了。


    官官相护。这位郁长吏虽与言许长着一张脸,却终究不是一个人。


    徐宜自嘲地笑笑,想转身就走。郁故行却伸手拦住了她,白色的衣摆适时地垂落些,又裸露出手上的伤痕。


    他轻声问:“你想亲手杀了曹闵吗?”


    徐宜多看了那些伤痕几眼,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的秘密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好啊。”她仰头答。


    或许是眼前女子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些,郁故行怔了会才应:“跟我来。”


    两人越过长廊,就到了后院的里屋,徐宜一路上心事重重,好多事都想不通,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些什么。


    直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灰尘味,混杂着一股血腥味。


    徐宜轻抬头就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恨意。


    曹闽果然没死。


    随后她又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郁故行,他倒是格外的悠然自得,正噙着笑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郡守。


    他将这位郡守关在这里做什么?


    脑子就是一团乱麻,徐宜下意识地抚摸藏在自己腰际的匕首。


    “就是你杀了我的儿子!”


    曹闽全身都被绑住,只有一张嘴还可以发出声音,眼里是包裹不住的恨意,他紧紧看着徐宜,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个毒妇!你个婊子!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杀了你给我的儿子陪葬……”


    曹闽的话还未说话便蓦地停了,原是郁故行听得皱眉,走上前去直接用条破抹布将他的嘴给堵了。


    他背对着她,也暴露了人最脆弱的后颈。


    徐宜攥紧了刀柄,准备抽出刀刃迎上去。


    方才一路走来并未碰见任何人,这个里屋更是隐蔽,若是在此处逃走,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的思量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利刃出鞘,徐宜就要刺向郁故行的后颈的时候,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止住了。


    再抬眼一看,正与郁故行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相对,他看了一会儿就弯起唇角温和笑说:“徐娘子是要杀掉我?”


    平静的语气中还故意带着些委屈的意味,他还是用那样一张脸对她说这样的话。


    郁故行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对她循循善诱:“杀了他罢,他为祸多年,是清和百姓的祸害。不仅如此,他还纵容他的儿子害死了你‘新’夫君的妹妹。”


    “更何况,”见徐宜直直看着自己无动于衷的样子,郁故行又笑,语气微微上扬。“这位郡守大人不是对你死去的夫君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吗?”


    死去的夫君。


    徐宜愕然反应过来。


    是啊,言许已经死掉三年了。


    眼前的这位郁长吏只不过与他长的相似,其他的方面根本就不像。


    可自己方才的确在一瞬间将他当作了言许。


    只因为他的面容、声音和语气。


    “郁长吏若是想让我替罪揽责,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徐宜说,“您杀和我杀,不都一样么?”


    “解释权总归是在你的身上。”她笑了笑。


    “不一样。”


    郁故行轻声说:“解释权究竟在谁的身上,是要看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