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繁复的水晶吊灯璀璨耀眼，坐席上的宾客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窃窃私语，脚下华贵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至走廊尽头，圆弧落地窗处伫立着一道高挑人影。


    里边传来的欢声笑语似乎与她无关，精致的碧色眼眸不经意看向窗外，正好目睹橘色尾焰随飞行器停稳止熄。


    时间到了。


    “哒哒。”


    交谈的人及时停下话头，身旁人群见状都循声望去，目之所及只有渐渐清晰的优雅身姿，步伐轻盈舒缓，慢却稳。等看清她面容，有人发出轻微呼气声，几乎要凝神细看，才会注意到那早被忽略的手拐存在。


    女人手臂微曲，极其自然地握住u形把手处，仿佛本就是出场精心设计好的一部分，行走间裙摆鱼尾般晃动，手拐清脆敲击在大理石地砖，闻之心尖一颤。


    对审视忖度的目光置若罔闻，连雾率先和众人打招呼：“受伤让各位担心了，先赔个不是。”


    提及受伤，遗忘掉的旧闻重新摆到面前，似乎和眼前明媚自信的alpha毫不相干。


    有人干笑两声：“哪里话，身体养好就是给我们最好的消息。”


    “对，雾既然好了，回到星际舰队不过早晚。”


    到底军队出身，真刀实枪上过战场，连雾坐回提前安排的位置，双腿随意交叠，收好拐杖，浑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势。


    她闻言笑道：“舰队多半是再也回不去了。”


    星际舰队向来选拔人才的标准严苛，本着宁缺毋滥原则，又不因家世权柄变动，腾三五年培育出一个人才不易，联邦珍惜得不得了。


    回不去只有一种情况——舰队主动放弃并颁布声明。


    ……这得是犯了多大错。


    星际舰队迟迟没有颁布连雾的处置声明，他们还以为此事有转机，听连雾亲口一说，终于彻底死心。连家这张牌，怕是废了。


    既没了结交的必要，恭维猜度都少上几许，耐不住性子甚至有当场离去的，连雾眼皮都没掀一下，唇角始终牵起温和的弧度。


    气氛持续僵化，席末有人发出突兀的笑声，瞬间吸引多数人目光。


    周瑾忍笑起身，“对不住我临时有事，改天再亲自登门赔罪哈。”他一开始还以为连雾经此一遭性情大变，一张嘴还是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一句话彻底把天聊死。


    虽然没搞懂连雾意图何在，但看虚伪的家伙吃瘪，他心情还挺爽。回去免不了要挨一顿批，但周瑾不在乎，在这点上，他和连雾出奇默契。


    离开前，他瞅了眼连雾的腿，扯出自嘲的笑。


    周氏和连氏交好，关系密切，周瑾提前离席无甚影响，在场的可就不同了，天秤摇晃倾斜，众人举棋不定。


    犹豫间，大门开了，以为是谁去而复返，众人抬首，只看见侍应引来一个陌生的omega，学生模样，垂下来的刘海透出几分乖觉。


    提声欲问清楚，omega已自觉走到连雾身旁，连雾身旁的座椅一直空着，她招手示意omega坐，亲昵捏了捏他的脸颊。


    ……荒唐！


    无需问，两人关系尽收眼底。omega相貌平平无奇，更察觉不出丝毫S级气息，连雾“自甘堕落”至此，还有什么拉拢的必要。


    换作那些作风不正的alpha，家族人劝诫在私底下玩玩算了，妻子终究要谨慎从家世相匹配的氏族中选择，信息素更是至关重要，直接决定到下一代的基因，他们的婚姻权从来不掌握在自己。


    像连雾这样明面上将人直接拉过来，简直和结婚的讯号别无二致！


    传闻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除了试探，他们来此完全顾及连家脸面，而看重连家的价值，来自连雾。


    连氏失去舰队倚靠摇摇欲坠，而S级信息素的alpha就算少，也比联姻给心有所属的强，总归再找找，还能有。


    何况Alpha多情，也未必是心有所属，没准哪天就会弃之如履……今日所为传出去，可就是作风有问题，大家族考衡到名声，到时候连雾后悔想再找，可略微要加上点难度。


    连雾轻轻拉过江祈，不作声挡住观察的视线，笑意未达眼底。


    随着越来越多人离去，这场接风宴简直落幕得有些惨淡。


    连雾礼貌送别最后一个客人，江祈找到开口的机会，紧张地问：“是不是我……”


    话没有说完，连雾伸出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在他嘴唇边，继而漾出个比较真心的笑，赞赏道：“不，你做的很好。”


    江祈愣神的功夫，连雾淡定拄着拐杖坐回原位。


    “先来用些东西吧，不然一会没力气。”


    精美的菜肴摆放在原处，连餐具位置也没有挪动，偌大的宴会厅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到只有刀叉刮动碰撞到碗碟的声音。


    江祈盼到感冒好转，乖乖等到周日和连雾见面，并没有预想到是在这样的场面，他嫌弃地拽了拽书包：“怎么没早告诉我？”他一定不会带上书包，不至于在一众西装长裙里格格不入。


    “还好，挺可爱的。”


    察觉到一点敷衍，江祈放弃追究，想问第二个更想问的问题，“那一会要干嘛？”


    光脑传来一阵滴滴打断，江祈低头，不是他的在响。


    连雾惋惜放弃还没入口的食物，点击接通，“喂。”


    假如据实以告，江祈就不会来赴约，她扯了个谎，通话来的正是时候。


    另一头果不其然传来一串语速焦急的询问，“连雾，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宴会是什么情况。”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不用复述吧。”连雾悠然往后一靠：“要不先听听你不知道的？母亲。”


    听到这个称呼，江祈手中的叉子一顿，和连雾对视，眼神中带点明显的慌乱。


    看出他在诧异母女间火药般对话模式，连雾不由轻笑，走远一段距离。


    那头还在喋喋不休，“你明明知道这次宴会对连家有多重要，妈妈为了你惹出的乱子连轴转，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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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来解释的机会，家族名誉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是吗？”


    连雾耸肩叹息：“是在解释啊，实话实说也有错。”


    对面气急，好一阵没说话，但连雾倒是有话想讲。


    “妈，”记忆里叫这个称呼很模糊，她极其生疏：“你嘴上说都是为了我，我出院那天等你没有来，今天他们等着看我笑话，你依然不会来。你留我单打独斗，独自面对的时候就该清楚，我不会一直按照你想的去活。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


    “其实你也根本不怎么在乎什么家族荣誉吧，少拿这个压我。”


    知女莫若母，反过来也一样，她缓缓挑破事实：“要说值吧，连女士，你眼里只在乎自己。”


    “但我一点都不恨你，反而挺钦佩你的冷漠和自私，面上功夫你永远能做到无可挑剔，处处纵容我这个无理取闹的女儿，真是伟大的母亲。”


    连雾真心实意：“我不如你。”


    话音落地，对面久久无声。


    在她耐心快耗尽，要挂掉通话时，光脑那头重新传来冷淡疏远的声音，“雾，这次宴会的事我可以不追究，连家人那边问起，我会帮你挡段时间。你最好赶在他们对我们母女发难前，给自己找点事做。”


    又是这样。每次情绪到达临界点，她恨不得大吵一架解决问题时，连女士总能冷静抽身，若无其事地揭过，显得她像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无法发泄的情绪堆积，只余失望。


    但她长大了，不再是只会大声哭闹的孩童了，不会收到那份漠视，在次次失望中逼自己接受。


    连雾转过身往回走，瞥到远远餐桌那边，江祈正乖乖吃掉最后一口意面。她选择接受连女士的好意及求和条件。


    “知道了。我很快会去星际学院担任教官，说出去你脸上也有面。”


    意识到连雾早有打算，连女士呼吸急促下，怒骂：“别说的好像我欠你，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吗？你的腿能站起来了，为什么大夫都不知道。”


    “噢，看来陈璋为和你更熟一点。”连雾叹气：“这么久的医患情分在，我还以为他会向着我。而且我不瞒怎么会知道，你是真计划让我坐轮椅来参加鸿门宴。”


    但凡连女士在住院期间看过她一次，都能看出猫腻。


    连女士重重吸气，语气生硬：“你之前说，听听我不知道的，是什么。”


    通话快到尾声，如预估中，她刚好回到餐桌前，江祈放好餐具，试图复原刚开始的整齐程度，不难看出有点强迫症。


    听手杖落地，江祈一下抬头，手指向座椅面前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打手势。


    连雾忽地想，连女士这样将从容刻进人生信条的人，似乎极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不禁犹豫，心想破例够多，还是别再刺激连女士了吧。


    于是，连雾对着光脑压低声音：“你不知道的，就是……鸿门宴上真正在乎我病情的人，好像还是有的。”


    “我要和这个人去领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