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但是你来了

作品:《热恋谎言[破镜重圆]

    “梁灼。”


    至少在梁灼的印象里,程月萤从来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


    但那一刻,程月萤像是被不由自主地牵扯住了,指尖微颤着碰上他的背,纤细的手臂缓缓环住了梁灼的腰。


    程月萤很轻很慢地抱住他,像迟来的、通过后天习得的动作,带着些不熟练的笨拙、不确定和克制终于被瓦解的迟疑。


    梁灼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背一下绷紧了,他往后退的动作顿住。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敢动,像是从高处被一把推了下去,落进她这一点点的温柔里,撞得遍体鳞伤却依旧甘之如饴。


    耳边听到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到底是自己的还是程月萤的,梁灼分不清。


    或许都有。


    梁灼声音低下去,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想安慰我啊?”


    嘴上这么说,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程月萤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肩膀,感受到她不均匀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热度一丝一缕地钻进皮肤,也钻进心里。


    梁灼语气低低的,自言自语一般在她耳边说:“阿萤,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


    “你只是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呢?我像个赌徒,把这三个月当成最后一注压上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哑,“你知道我这三个月都在想什么吗?”


    “我想,也许你还会心软,也许你会慢慢习惯我,再不济,也许你会累了,想要留下来。”


    “但你没有。”


    “但你好像永远都不会累,阿萤,为什么呢?你总是清醒得像一把刀,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该走,该抽身。”


    他的语气轻得像羽毛,却比千钧重:“那天你笑着跟我说谢谢,婉拒我的时候说你现在过得挺好,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


    “可能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


    “从前你对我说过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字,每次你说的时候,都有一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梁灼终于松开她半寸,眼神在程月萤脸上来回扫过,那双曾经桀骜鲜活的眼睛此刻藏着太多情绪,如潮水般从眼底汹涌而来,却被他咬牙忍住。


    “阿萤,你知不知道你说‘谢谢’的时候特别残忍?”


    程月萤的指尖发凉。


    她当然知道。


    那种礼貌却疏离的“谢谢”,像是最后一刀,总结过往的一切,也终结过往的一切。


    她说过很多次“谢谢”,在WhatsApp的对话框里、在微信里、在电话快要挂断前,甚至在那个她下定决心把话说开的雨夜,她送梁灼回家,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在向他说谢谢。


    可程月萤没有想到,这些“谢谢”,会在他心里积压成伤口,直到现在都还在疼。


    时间像是静止了,灯光将两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纠缠不清。


    梁灼没有再靠近,只是定定看着她。


    程月萤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梁灼……”


    “你不用安慰我。”他截住她的话,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极深的疲惫,“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实话。”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真的想过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太重,重得像是一道要把人劈开的闪电,直直劈在心头。


    程月萤想起太多瞬间。


    想起他载着她穿过海底隧道,昏黄灯光流水一般漫过他们的脸。想起十八岁的第一个夜晚,想起许多个夜晚她看着窗外港岛的灯火,梁灼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看书的样子。


    想起更多的早上她先醒来,看着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照在梁灼沉睡着的侧脸上,他睡梦中总皱着眉,而她沉默地看着,分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是不是包含不舍。


    程月萤为这种因为情绪无法厘清而无法给出确切答案的混沌感到抱歉,低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像一颗钉子,钉进梁灼的心口。他终于低下头,一步退开,不再看她。


    太难过的时候,连情绪都平静得不像话。


    “别说对不起。”他语气轻,“‘对不起’比‘谢谢’还残忍。”


    程月萤的指尖颤了颤。


    “不是的……梁灼。”


    程月萤又叫了他一遍,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梁灼的衣摆,像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头,斟酌许久,才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


    她的声音里难得有些无措和犹豫,还有一些没来由的委屈,听上去让梁灼有种程月萤好像特别、特别离不开他的错觉。


    他怔了一下,像是心里的某块地方被自己这样的联想戳中了,酸得发疼。


    从来,不觉得这样单方面的追逐可笑吗?


    梁灼听见这句话,整个人从强撑着的冷静中一下子泄了力,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他喉结动了动。


    “我也,”程月萤说:“我只是……”


    “我也不觉得你活该。”


    梁灼听着,心跳渐渐变快了,刚垂下去的手臂抬了起来,试探性地轻轻回抱住程月萤。


    她那么瘦,低着头陷在他怀里,好像只要收紧手臂她就永远都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不够,还想要更多。


    他渐渐收紧手臂,那是种像要将她揉进骨血的用力,是在长久的渴望之后终于得以靠近的颤抖。


    他不到程月萤的表情,但是在她轻微颤抖的语气里,只觉得自己可能嗅到某种绝望中的转机和生机,如蒙大赦一般抓紧这棵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是你活该,”程月萤的声音很轻,“而是我……问题在我,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对程月萤而言,回忆过去是一件格外耗神的事;而在别人面前剖开那个早已封存的自己,更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痛苦与难堪。


    封闭自我意味着安全,意味着能把所有软弱藏进壳里,躲避未知的伤害;而剖开自我,则意味着将那些疤痕与脆弱暴露在阳光下,赤裸地承受目光,任由疼痛泛滥。


    但那个人是梁灼。


    她想试一试。


    “梁灼,”她抵住他的肩膀,疲惫地开口,“你知道我以前最怕什么吗?”


    梁灼怔了一下,目光迅速攫住她,喉结缓缓滚动,程月萤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以前。


    “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走进一个温暖的地方,从陌生到把它当做家,然后又被赶出来,不得不离开。”


    “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狼狈。”


    程月萤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像是对着回忆说话,不是对他。


    “从有记忆开始,禾城就好像一直在动工,无休止的拆迁动迁……那么小的一个地方,我们竟然也换过很多住处。”


    “后来终于稳定下来,我又要在医院、学校和租房之间奔波。”


    说是奔波,更合适的词汇大概是漂泊,每个地方都是极为短暂的落脚地,刚得到片刻喘息,就要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梁灼想起之前程月萤对他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你明白吗?”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可是理论中的遥远的哭声,和心爱的人在怀里在耳边的诉说,到底不一样。


    他低头看着程月萤的发顶,听着她波澜不惊,几乎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心脏像被谁抓进手心,攥紧了。


    “后来就习惯了,只要不把任何一个地方当成家,就都能勉强过得下去,所以不论后来去港岛,去程家、你家,还是来陌生的地方读书、工作。”


    “只要不抱期待,就不会落空。”


    程月萤顿了一下,笑了笑,“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我很会逃跑。”


    她闭着眼,语调没什么波澜,只有声线在轻微的发抖,“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也从来没打算被谁爱上。”


    梁灼爱她,她不是不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梁灼那么明目张胆地爱她,从十八岁到现在,从青春年少到独当一面,从意气风发到一身伤痕。


    她就算真的是一块石头,也早被他捂热了。


    可爱是会变的,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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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效的,是会在某一天毫无预兆地断掉的。


    就像程月萤见证的那些亲密关系——父母、朋友、同事、情人……曾经相互依靠,却又渐行渐远,最后连名字都不再提起。


    她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亲密、躲避依赖,那至少可以不受伤害。


    “我不是在考验你,也不是故意冷淡你,我只是……”程月萤深吸一口气,像是把心掏出来一样说:“我真的不敢对任何东西抱有期待,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期待这种东西,它总是会让人失望。”


    她闭上眼睛,鼻尖擦过梁灼颈侧温热的皮肤,像是终于撑不住了,颤声说:“但是你来了。”


    “你还是来了,梁灼。”


    这句话被她说得格外艰难,几近一字一顿,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告白,藏着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说出口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来,”程月萤咬着牙,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完全没来由的愤恨,“十八岁的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在我已经没办法对爱情产生安全感的时候,没办法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的时候,突兀地出现一个你。”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情绪失控,“为什么是你,连我自己都决定不在意的东西、细微的情绪,你为什么非要把它看得比天还重,好像我是一个什么特别重要的人。”


    她好像又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夜晚,看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热忱的少年明亮的双眼,莫名感觉到又难过、又委屈,几乎要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迁怒。


    梁灼像是被这番话堵住了喉咙,一时没法开口。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他曾误解的冷漠,现在看起来,却分明是一整片被风雪反复覆盖过的荒原。


    “你问我有没有心,”程月萤看着他,轻声说,“我有的。”


    只是这颗心从来就不是别人想象中的柔软圆润的模样,它是带刺的,包裹着太多防备和伤口,藏得深了,也就看不见了。


    “你太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有些发抖,“好到会把期待值无限抬升,好到我更担心它落空。”


    梁灼听见她哽咽,手下意识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办,阿萤?”


    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脆弱,不是责问,也不是求证,而是一种近乎无助的温柔,仿佛一个走了很远很久的人,终于停下脚步问路。


    “你要是不敢,那就让我来靠近你。”


    我已经来了,”梁灼说:“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才不会让你害怕。”


    程月萤额头抵在梁灼肩上,疲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就在梁灼等得几乎有些绝望的时候,程月萤才像下定决心一样,说:“可是梁灼,我想试一次。”


    她仍然把脸埋在梁灼的肩上,回避他的视线,为自己积蓄勇气。


    “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她轻轻地说这句话,像是在预设失望,“哪怕最后我们走不到尽头,哪怕你终究还是会离开我……”


    “我都想试试。”程月萤笑了笑,很轻很轻,“起码这一次,是我自己走上前去的,不是被拉着,不是被逼着,而是我真的……真的想靠近你。”


    梁灼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眼眶发红,没说话,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不会的。”他的声音低哑,“不会不尽如人意,只要你愿意看向我,我就永远会走向你。”


    “你不需要懂怎么爱、不需要一开始就毫无保留。你只要回头。”


    “只要你愿意回头看看我,阿萤,我就会走向你。”


    程月萤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沉默着拥抱了一会儿,梁灼笑着轻声问:“是在哭吗?”


    “没有。”程月萤瓮声瓮气地回答他。


    “真的吗?”梁灼伸手捏着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我看看。”


    程月萤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雾气,眼尾绯红,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梁灼笑着吻了过去,“怎么又说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