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日落旅馆里出来时，雨早就停了，才八九点钟，阳光就晒得人身上发烫。


    远远地看见，吉瑞克在路边坐着，目测已经恢复了正常。


    几人一会合，吉瑞克先拿下话茬，问林雪那个剩下的清道夫怎么处理，林雪手一挥，两个黑衣人会意，一齐把鼻青脸肿的清道夫架走。


    “审好之后，报告写得详细点。”林雪交代。


    朝昭身上疲惫，想回睡眠所休息一会儿，但林雪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人，坚持要立刻对芯片的数据做处理，她只能跟去诊所休息。


    关南早就走了，朝昭收到他传来的消息：有时间还是去公证一下吧，至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朝昭略微思考，回复：“好。”


    几个人前前后后往巷子走，林雪带着范越盛走在前面。


    吉瑞克故意磨蹭到朝昭旁边，一个劲儿问，他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醒来时蹲在墙角，腿麻了半截，还有地上歪歪扭扭的数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好像是他写的？


    朝昭懒得跟他说：“不知道，我一直没见到你。”


    吉瑞克摸了摸脑袋：“奇怪……我记得有个声音让我数数来着，不是你吗？”


    朝昭坦然：“不是。”


    两人走过去，林雪已经跨坐在摩托上，后座空着。她看向朝昭，眉头微皱，明显是催促。


    范越盛站在旁边，双手搓了搓，硬硬地说：“吉兄弟，麻烦你了。”


    范越盛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诊所的路上，朝昭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任务内容是真的吗？范越盛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又很不善言辞，这样的人真的能在黑岩公司密不透风的监管下，偷出一套别墅吗？


    到了诊所，林雪给她处理数据的时候，朝昭差点在手术台上睡着，林雪不让她睡，因为睡眠状态会降低数据提取效率。


    好容易弄完了，朝昭实在扛不住，让吉瑞克锁了大门，直接陷在候诊室的红沙发里，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一睁眼，就看见吉瑞克在她脚边站着。


    他侧头把耳朵贴在手术室门上，所以朝昭直接跟他那双绿眼睛发生了对视。吉瑞克听墙角被人发现，也不羞愧，反而兴冲冲对朝昭打了个“过来”的手势。


    朝昭从沙发上坐起来，并不过去，她还没完全清醒，就看着吉瑞克带着一副八卦表情趴在门上听。


    一会儿，可能是里面说完了，吉瑞克跑过来往她身边一蹲：“老头在里面哭了。”


    朝昭刚睡醒，反射弧有点长，看看吉瑞克，又看看那扇门，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老头就是范越盛。


    “好像一直在给林雪道歉，什么以后绝对不敢了，一把年纪哭成那样，我看他这次八成不是倒霉被抓，估计是本来想两头吃，最后又搞砸了，不然极改帮怎么知道的消息？”吉瑞克分析得头头是道，朝昭被他这一通给说清醒了。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范越盛走出来，一双老眼确实是红的。


    按说，他才50出头，不该老成这样，头发白了一半还多。


    他看见朝昭和吉瑞克，停下来朝这边频频鞠躬，嘴里念：“谢谢，谢谢。”


    吉瑞克尴尬地咧开嘴答应着。朝昭没说话，她一直观察着面前的老人，总觉得这时候的他跟在旅馆的时候不一样了。


    范越盛走了，林雪在里间叫朝昭进去。


    “图纸我拿到了，但需要时间研究，我会尽快。你回去等我消息吧。”林雪坐在她一贯的位置上，双手撑桌，缓缓揉着眉心。


    “好，”朝昭猜林雪从回来就一直没睡觉，“慢慢来。”


    “关于佣金，”林雪又开口，嗓音已经有些发哑，“还是说清楚，我的规矩是先给一部分定金，等委托全部结束再一次性结清。”


    “嗯，我没问题。”朝昭现在没想向林雪要钱。


    林雪看着她，点点头：“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林雪的状态很差。


    朝昭能理解她身体的疲惫，但让她感到诧异的是林雪的神态，好像那是一种……失望？


    朝昭在心里猜，是不是刚才范越盛哭的事情，会不会真的如吉瑞克猜测的那样。


    但朝昭终于没说什么，转身走出手术室。


    ##


    林雪的消息迟迟没有来，第三天上午，朝昭坐地下铁去了一趟市中心，打算去看看关南说的那个“居民公证处”。


    关于组队，她曾经没仔细想过，但经过这两天，她发现游戏给玩家提供的任务很少，而且是要靠运气的。


    运气不好的话，连修水管、端盘子之类的兼职，都要跟本地npc去竞争。


    钱不好赚！


    这么想来，她实在是运气好，能遇上林雪这个金主，出手就是一万块，再加上母亲的保险补偿，一下子有了不薄的底子。


    但毕竟这才到她目标的十分之一，总不能全指望林雪吧？


    她的确需要更多的任务，跟关南组队，无疑对接任务来说是有利的。


    而之所以要特意跑一趟，一是因为网上找不到任何有关公证处的消息，二是她对关南毕竟还有戒备心，得亲自去验证。


    市中心在北一区，从南三区过去，一张单程票就花了她11联币。


    失落城的城市规划比较简单粗暴，因为西边是山，东边又临海，城市只能从中心向南北纵向扩张。各区就直接用数字命名，以南北一区为中心，依次往后排二、三、四区。


    这条主路叫海山路，双向共十二条车道，东接东海，西连西山。


    站在路上往南北各望上一眼，南边是纸醉金迷歌舞繁华的商业街，北边是鳞次栉比线条冷硬的公司办公楼，两边一动一静，隔着海山路这条分水岭，井水不犯河水。


    市政厅被夹在两栋办公楼中间，年月一久，成了这片唯一还没到三十层的建筑，淹没在几栋百层高楼里，不太好找。


    现在是办公时间，厅内也十分冷落，除零星几个办事的居民外，连工作人员也看不见，只有一个箱式导引机器人在大厅里游荡。


    听到“公证处”三个字后，这个机器人就只会说一句话：“请到1200号办公室，请到1200号办公室。”


    朝昭只好乘电梯到12层，电梯门打开，两排目光齐齐向朝昭投来。


    原来办事的人都在这啊……


    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安静？


    朝昭走过两排人中间的夹道，在尽头那扇磨砂玻璃门停下，OLED显示屏上显眼地写着“公证处”，正下方还有个“须知”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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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开须知，一条指令出现在屏幕上：“请连接个人终端。”


    与此同时，显示屏底下弹出来个金属条。


    朝昭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此时身后那两排人已经不盯着她了。


    她伸手握上金属条，往下轻轻一拽，金属条后面还连着银色柔性塑料包裹的数据线。


    朝昭发现，在自己多年黑客的从业经验中，怎么都找不到这个东西的用途。


    金属条端口的形状，跟后脖颈处的芯片插槽完全不同，却让她感觉熟悉。


    朝昭的视线逐渐从金属条往下移，在自己的手腕处停住。


    “考虑到你的职业，我在手掌根部加了一个备用接口。”


    朝昭记起林雪的话。


    她还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接口的用途。


    拨开接口外覆盖的仿生皮肤，里面的插槽形状赫然与技术条一致。


    朝昭没有犹豫，将数据线连入了个人终端。


    【正在上传拓展包……】


    【正在解压……】


    【正在努力安装，稍安勿躁……】


    拓展包？难道是给玩家的隐藏拓展吗？


    【拓展安装好了，请在系统界面查看】


    系统界面中果然多出了一个“公证”板块，头上还带有一个小图标，是一只被数据流围绕的红色权杖。


    点开后，视野中浮现出用多种语言写就的五字格言：


    “法律即信念。”


    字底闪出白光，然后渐渐消下去。紧接着出现了三条二级标题：


    【关系公证】【虚拟合约】【资产认证】。


    【关系认证：情侣/伴侣关系、亲子关系、合作关系。】


    【虚拟合约：任务分红、联合投资经营、债务担保与抵押。】


    【资产认证：稀有物品绑定、归属权确认、遗产继承与转移。】


    使用说明：


    【拓展包不可分享，请让你的朋友到市政厅1200办公室下载】


    【请玩家进行关系认证后，再签订虚拟合约，合约条款将根据双方认证的关系进行调整。】


    【关于违反协议后的处罚措施，目前暂由玩家自定义。本系统连接城市警务厅，可提供强制履行服务。】


    “以上服务的所有费用明码标价，通过系统自动计算。”


    朝昭正打算逐个查看每个板块，一块黑影突然映上面前的磨砂玻璃门，然后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站在门口，身上很壮实，像一口钟立在那里。


    “你排队了吗？”她居高临下地问朝昭。


    “没有，我走错楼层了。”朝昭猜测这个场景的完成度还不高，估计还没把公证业务完全实体化，又赶着上线，所以临时采取了拓展包下载的方式。


    毕竟这里的npc还是一股npc味。


    朝昭从市政厅出来，直接给关南发了消息，让他自己再来这里跑一趟，把拓展包装上。


    消息刚发出去，立刻就接到关南的脑内通话。


    “我刚好就在附近，现在就去找你。”关南刚接通就说。


    朝昭本来想说没有必要找她，但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跑过来，雾灰蓝的头发在阳光下跃动。


    关南向她招手，她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于是偏过头，不去看那边。